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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迫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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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蜀地气候忽异。
气温陡降,风霜骤起,百姓因霜冻仍在休养生息,亦有数万民工在河堤修建,无衣御寒。
内忧未除,天灾又现,蜀地一时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折子一封一封往蜀王府送,很快堆积如山。
陈豫急的不行,当夜便去了行宫,请陈洵想办法。
彼时陈洵已批好折子,递给张青海,让人回京。
这些天御史大人已经收齐了证据,陈洵丢给他臣子一块天子虎符,言明其可代君行令——蜀地这边的贪官污吏已经解决,但牵扯出京中的那些世家,还是得有军队傍身。
臣子深深叩别君王,想了想终是说:“陛下,蜀地气候诡异,您跟臣一起回去吧?”
陈洵便笑了,他看着刚进来被殿中暖气扑面而闭眼的陈豫,揶揄道:“不成,那朕的阿豫便没人并肩作战,该对朕哭了。”
急急赶来的蜀王苦笑不得,又觉得他自己抓住了皇兄这根救命稻草。
张青海愣怔了下,想对他陛下说:您交给我的折子上就是调派京中官员来蜀的御令呀!怎的还有亲自陪蜀王在此耗着?!
臣子知道自家陛下是什么性子,因此也不多话,告辞走了。
但在场的人,除了陈洵自己,没有比崔彦更清楚,他家陛下只是因为舍不得内殿熟睡的家伙罢了。
晏嫽一向怕冷,若让她在睡梦中还要被迫离开,陈洵舍不得。
张青海走后,崔彦去小厨房为陈洵传膳,偌大的行宫只剩下兄弟二人讨论对策。
陈洵道蜀地如今气温陡降,因此也有不日便陡升的变故,倒时堤坝未建成,融冰必会让湖水上涨,下游低处便将受到无妄之灾,因此当早加防范。
“所以堤坝还得建?”陈豫看到陈洵点头,很快说,“我回去便让人为民工们增加御寒衣物,烧上热酒!”
陈洵认同这般做法,补充道:“为防万一,还是让下游的百姓先迁走为好。”
兄长想的周到,迁走百姓也不是件容易事,陈豫顿觉要做的事有很多,因此告辞准备走了。
蜀王的步子迈出两步,忽然似有所悟,问陈洵:“皇兄,今日怎不见晏嫽?”
陈洵的眸光一滞,几个呼吸后,帝王轻声回答:“她睡着了,不知要多久。”
陈豫默了下,他默然原地站了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
“兄长,前几日给叶蓉讲往事,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时我将晏嫽刚接出宫,半年后你出宫住到了东宫,便将她接了过去,”陈豫的话语一顿,又呼了一口气,“我只是希望,晏嫽不会成为你的阻碍。”
毕竟当时陈洵年纪小,才入主东宫根基未稳,就敢冒险将晏嫽接过去。那是陈豫便知道,晏嫽会成为陈洵最柔软的地方,以后大约要因此受伤。
然而陈洵看样子并不在乎,他没有直接回答陈豫,只是笑着弯了眸,道:“阿豫,去忙吧。”
蜀王便走了,殿中回归寂静。
帝王在榻上坐着,心里一片平静,他在心中想:晏嫽怎么能算是阻碍?
她分明是他的光。
那些小太子彷徨寂寞得想哭泣的日子,都有一个晏嫽,陪他一日日熬过。
他有了想保护的东西,才在心中憋了口气,去触碰他其实并不喜欢的荣华显贵、权欲斗争。
赵乔乔和殊叶蓉都问过,陛下,您到底喜欢晏嫽什么?
陈洵想:喜欢自己的光,并不需要那么多的理由啊……
*
乾国建立数年来,几乎几十年便会有一次大的天灾降下,这一年无疑落到了陈洵的头上。
三日后,从京中调派来的官员接替了原先贪官的职位,帝王也出现在百姓面前,和他的臣子一起商议诸多细节。
躁动的人心静默了两三日,又因帝王的到来,很快被平复下来。
诸臣总算松了一口气。
五日后。
行宫的内殿,沉睡的鲛人睁开了眼睛。
这次的醒来与以往不同,晏嫽是被耳边刺耳不断的肃叫声喊醒的,她觉得烦躁又异样,不耐睁眸后先四顾一圈,发现殿中空空,什么人也没有。
晏嫽呆了下。
下一刻她起身,连声唤:“陈洵陈洵!!”
殿内无人应她,陈洵出去了。
晏嫽生出挫败感,肚子适时传来饥饿感,晏嫽便自己寻到桌上的糕点盒子,抱着它坐到了小榻上,打开慢慢吃。
少顷,苏巧进来,见到晏嫽正在吃东西,一愣。
“娘娘!你醒啦?!”小宫女的脸上抑制不住惊喜,连走进来的步子都轻快了些。
晏嫽跳下榻,急声问:“苏巧苏巧!陈洵在哪里呀?!”
小宫女的面色一滞。
半晌后,苏巧叹了口气,回答:“娘娘沉睡有好几日了,自然不知,陛下已经在江边扎住有三四日了,没顾得上回来。”
“他去江边干什么?”晏嫽歪头。
苏巧答:“这几日气温升了上来,相比往年实在太不寻常,江面上的冰要化了,可是堤坝还没有建好,如此……下游的地方要遭殃了。”
这些苏巧是听回来取东西的崔彦说的。
晏嫽认真听完,捧住她自己的脸,问:“江面在哪里呀?我要去找陈洵!”
她想陈洵啦!
苏巧为难了,须臾后小宫女笑道:“这……娘娘,咱就在行宫待着吧,陛下说过不让你乱跑,如今你醒过来,他还不知道呢,咱就在这乖乖等……”
“陛下”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晏嫽听到苏巧后面的话,已按照她的思路想好了,她欢呼道:“陈洵不知道?!太好啦,我要自己去找陈洵!!”
上次她成功找到了陈洵,便十分乐衷找人这件事,有瘾一般。
鲛人刚睡醒,精力旺盛极了,嚷嚷个不停,自己就要翻箱倒柜,去找她平日穿的衣裳了。
苏巧跟本劝不住她,眼看晏嫽准备身体力行了,于是败下阵来,无奈道奴婢来吧!
而后苏巧为晏嫽穿戴好,披上了那件狐裘。
美人粉妆玉面,体态婀娜轻盈,被洁白狐裘包裹着,委实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
晏嫽转了个圈,很满意这个打扮。
苏巧为她备好了车,扶着闹腾的家伙登上去。
路上,晏嫽竟还兴冲冲伸出脖子瞧,被苏巧按了回去。
小宫女在心中无奈想:她大概感受到她家娘娘想见到陛下的迫切心情了。
行到江面,晏嫽没等到马车停稳,便在苏巧的惊呼声中跳下了车。
土壤湿润,因着陡升的温度开始积聚春机。
晏嫽四顾看了下,江面入目尽是萧索之景,偶有几片枯黄杂草仍然存活,随着凛冽寒风飘摇。
再远处,便是广阔辽远的江面,冰面已是薄薄一层,肉眼便可见到底下的流动湖水。
晏嫽看了几眼,没心思细看,就要跑去找陈洵。
下一刻,兴高采烈的家伙被看守的侍卫拦住了。
拦人的侍卫见来人是个穿着华贵的女子,不敢真凶着脸让人走,正要细问,却见这女子像是受了惊,委委屈屈转眸向后看。
“苏巧苏巧!!”委屈的家伙搬救兵了。
苏巧疾步走来,又气又笑,拿出自己的宫牌给侍卫看。
“这是晏嫽娘娘,快些放人!”小宫女很会拿捏管事宫女的腔调,自带了一份威信。
两人便被胆战心惊的侍卫放行了。
晏嫽走在前面,不忘回头夸赞苏巧:“苏巧,你好厉害!”
她快要见到陈洵,心情愉悦,因而夸人也自带三分喜色。
饶是苏巧知道原因,也不免笑了。
她想:倒奇怪,这次娘娘比以往哪次都迫切见到陛下。
晏嫽并不知道小宫女心内所想,她已看到远远那人,离了还有好远一段距离,但晏嫽知道那就是陈洵。
找到人的家伙欢呼道:“陈洵——陈洵!我来啦!!”
被叫名字的人倏然一愣,而后飞快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在尚且未露春机的时节,他的晏嫽已经欢喜地将春色拥给他看了。
陈洵软了眸子。
晏嫽已经迈步扑到陈洵怀中了,后者自然展臂接住她。
耳边传来陈洵温和的问话:“晏嫽,怎么想来找朕了?”
——他都不问晏嫽是何时醒来的,光看这家伙的样子便猜出了。
晏嫽用脑袋蹭陈洵的,声音闷闷道:“想你了。”
陈洵哑然失笑,摸晏嫽的脑袋,评价:“咱们晏嫽有点黏人哦。”
“嗯!”黏人的家伙勇于承认。
晏嫽有些不好意思,她其实还想告诉陈洵,她刚从寂静的殿里醒过来时,感觉空荡荡的。
她有些害怕。
但两人还未说上几句,陈洵便安抚似的与晏嫽额头相抵。
“晏嫽等朕一会儿,朕忙完了带你去吃东西。”
笨鲛很容易便被食物收买了,进到里屋,开始百无聊赖等陈洵和他的臣子商议完朝政。
两刻过去,鲛人有些不耐烦了。
她正想同苏巧说话,央她再讲一遍早已听腻的故事,还没开口,忽然——
那种肃叫声又一次席上她的脑海,并且这一次更加响亮!
晏嫽的脑海彷如被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拍打,并无痛意,可是也折磨着她平静的心绪。
她不由自主,看向了窗外的那面江河。
那里的江水也在涌动,彷佛与她脑海中的声音两相呼应,召唤着她,吸引着她去一探究竟。
鲛人这个念头刚起,便遵从本心,推窗跃了出去!
这个举动无疑发出了极大的声响,不等苏巧惊恐出去禀明陛下,陈洵在隔音极差的外屋已经听到,蹙眉走了进来。
帝王面上是极力维持好的平静,可是心中已经在叫嚣呐喊。
他希望担心的事情不会出现,但是看到大开的窗子和宫女呆滞的面容,已经猜到了发生了何事。
有那么一瞬间,陈洵不会呼吸。
但是很快,帝王按压着漫上胸腔的酸涩感,吩咐小宫女不必跟去,诸位大臣继续议事。
他脑中混沌,脚步虚浮,慢慢出去,寻找他的笨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