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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长夜(中) ...

  •   流云玉髓,冷月无声。
      新到任的舰长田口正一中佐轻轻推开了舰桥后方的铁门。墙壁上的几盏油灯被自动点亮,昏暗的灯光瞬间如潮水一般涌进了室内。这微弱的光和船身传来的摇晃感一同,在黑不见底的房间阴影之中沆瀣一气。与外面尚在月初的寒冷截然相反,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并非令人不安的闷热,而是一种更为温暖,更为熟悉的感觉。
      供物,是给无处安放的心灵以一个虚无的寄托之物,也是旧时代的产物,不比原始的多神教信仰好上多少,田口正一这般想道。他轻巧地绕过横着摆放被供奉在前面的名为“精神注入棒”的棒状供物,跨过地上一条又一条粗壮如蛇一般盘绕的管线,走到了房间中央。然后,他脱下了手套。
      坚实的,温暖的触感从五个指尖传来。这种熟悉的触感潜藏在驱逐舰雪风号航行在黑夜的颠簸感之中,通过手指指尖神经末梢,如小蛇一般蜷缩着,颤抖着,蜿蜒而上,流入血管之中,往日涌进了田口正一的脑海里。他如同恋人一般轻轻地,温暖地,悲伤地抚摸着眼前的占据了房间大半空间的巨大机械体。
      名为“生体自动控制装置”的机械——海军部研究所,逃避莫斯利迫害的不列颠科研人员,以及带着蓝图叛逃而来的奥地利专们的技术结晶——巨大机械装置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横卧在船舱里,仿佛一具巨大畸形的钢铁怪兽尸体。它的主体由三个球状部分构成:最中间的球体外壳被打磨过,几乎是一个完整的球型,铁质壳上用不均匀的红颜料写着“甲”;靠左边球体上有个类似于50cmx60cm的矩形门的地方,球体表面布满了大量不同型号的插孔,而门上面用绿色颜料写着一个大大的“乙”;在最右边的球体—严格来说并不是球体—表面并不是曲线,而是由不同长方体堆砌而成的类似于多面体的东西,而每个多面体的表面都留有一扇可打开的小铁门,多面体有一道横跨表面的蓝色油漆痕迹,歪歪扭扭地标志出字母“丙”。
      三个球状部分之间通过大量的蒸汽管线和机械传动装置相连,灼热的蒸汽在管道之中流动,接口处外露的机械校验装置有着数不清的键,这些键密集地堆在接口处,形成一个圆柱的形状,在蒸汽的推动下起起伏伏运行着,仿佛一股又一股永不停歇的波涛。不过,舰长觉得其更像是昆虫密密麻麻的竖立的带毒绒毛。
      整个装置看上去很新,显然是最近几天才安装上去的。而装置的铁质结构以外,房间中还留了几个装满不同颜色营养液的玻璃罐子,放在两旁。橡胶做的导管从玻璃罐的底部伸出,接入防止倒流的u型管内,再接入名为“甲”的前方接口处。一个有着四个巨大滚轮的装置放在机械体的后方,装置的上面放着七八个足够维持几天的的血袋,其中一个已开封了,其余尚未开封。滚轮通过链条传动不停旋转,将那一袋开封的血袋中的血液通过导管泵入“甲”球后方的接孔处,而较深色废液则通过“甲”球的另一端排出,被收集进令一个特制的袋装容器之中。
      崎岖的管线挤满了生体自动控制装置的剩余地方,几何的管道和机械结构几乎堆满了中部空间的一切可用地方,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铁质和胶质的管道汇合又分开,有的管道在半空中交叉,留下转向的直角,有的从旮旯之中钻出,弧进另一个斜向上的拐角处。
      她仍然活着吗?舰长依稀记得自己这样问过。
      你没经历过死,又怎么知道她不是活着的呢?对方曾经这样答道。
      这里是雪风号驱逐舰的中枢,这里就是整艘船的灵魂所在之处,田口正一舰长非常清楚。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肺腑的气息也渐渐融入进了这片闷热之中。也正如他所知道的那样,这艘最新型刚下水的驱逐舰可以失去任何船员,甚至损失掉所有船员,但唯独不能缺少了这块生体自动控制装置的核心。
      对于无法解决电力系统不稳定性的恐惧,还有因武器进步带来战争烈度的过度提升使人们不得不费尽心思造出了这坨蒸汽铁疙瘩。这本该是不可能的产物,在十年前谁也无法想象的设计蓝图。眼前的事实已经隐隐约约触及了神的权能:赋予无生命之物以有限的理性。尽管目前而言还必须以人的生命作为代价,但想必不久之后连这最后的桎梏都能挣脱。
      枝繁叶茂,苍凉无比。
      不符合时代规律的技术进步和停滞不前的老旧权力财富分配制度形成了极其巨大的反差,这种反差之中诞生了一种令人恐惧的荒诞感。隐隐约约,又深入骨髓。田口正一感觉到一股说不出来的毛骨悚然,连同深深的挫败感一起,撕扯着他的理性。
      这几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狭小房间的闷热空气里不存在任何回答。
      雪风号的前端安装有十六个专门设计的观测传感器,后半部分安装有十二个同类型的传感器,均已和生体自动控制装置直接连线,它们是雪风号的眼睛。同样的,船上所有的读数仪表作为广义上的传感器也都已上线,动力系统和部分武器系统同样归生体自动控制装置管辖。可以说,这个房间有着比田口正一作为舰长更高的实际权限。
      从传感器而来传来的读数和图像装换为二进制的数据流,再经过数据过滤处理变为一段有规律的十六进制(意味着4x4的矩阵)观测序列,通过机械键的传动,以及运行在键矩阵伽罗瓦域(Galois field)的特定算法纠错机制把信息完整无误地传导至生体自动控制装置核心之中。
      田口正一意外地非常熟悉这一切,按理说并非设计人员的对这个装置的认知更近于黑盒—你只要知道输入是什么,输出是什么,就可以了,技术细节留在黑盒中—刚好相反,田口甚至还能详细说明一下生体自动控制装置的实际原理,只是他不认为这样可以赎清他自己的罪过(笔者:其实就是冯式冯诺依曼结构,非冯式结构的装置在作品后续也会说)。连接“甲”球和交汇处的桥接的是系统总线,连接“乙”球和交汇处的桥接的是主存总线,连接“丙”球和交汇处的桥接的是输入输出总线。“丙”球储存了大量武器和动力系统的固定指令,另一方面,观测数据流经过处理后也以实体可人为放入取出的网格纸形式存放在“丙”球各个小门中。当历史观测数据需要被重新调用时,“丙”球特定的存储位置被依次读出,在蒸汽动力提供的机械键传动下,复制到“乙”球,在使用数据时由“乙”球机械传导至“甲”球再传导回“乙”球。而不同的蒸汽密度为生体自动控制装置提供了不同的存储速度梯度。最高速的两级位于“甲”球内,分别通过生体神经元分布式通用计算,和高压蒸汽点燃的造成的高速激波推行机械计算实现,其余储存则通过控制不同密度气体的蒸汽流实现。除生体核心以外,每一层的存储器都是级别低一层的存储器的高速缓存;而生体核心较为特殊,每一个神经元细胞都连接着一圈神经元细胞作为自己的快速缓存,这种设计使得多条指令能被剪裁成更多的细小指令片段,在每个核心神经元及周边神经细胞进行并行和并发,并通过插入顺序片段进行流水线控制。
      不过,技术只是技术而已,死去的不能够活过来,正如不与人相像之物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恍惚间,田口正一听见有人敲了敲门。他连忙擦干眼泪,转过身,看见来者是他的副官。副官敬了个礼,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份报告。
      “特斯拉共振计划?”(笔者:在几章前提过的)
      “是的。”
      报告很短,缩减到一张纸,看得出来被人删去了不少重要的内容。报告里面的大多数都只是跟海军相关的,说的是奥匈帝国和奥匈属东亚最近就要在海上进行下一阶段的实验,很可能用于海上实战,但具体的共振是什么计划又是什么却只字未提。这跟他的认知有极大的出入,最重要的东西在报告上只字未提。虽然明知是徒劳,舰长还是追问道:
      “就只有这么多吗?”
      “新陆军部传递给我们海军部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旧陆军部压根没有理睬我们,南云司令那边原封不动把这份报告发了过来。”
      “这群陆军马鹿。”田口正一破口骂道。“新陆军部旧陆军部统统都是一群马鹿!若是昭和先帝还在,怎么还会有这种隐瞒重要情报的荒唐事!二二六那天我们就不该坐视新陆军部这群逆贼弑君篡位!本岛驻扎的新陆军马鹿,满洲驻扎的旧陆军马鹿,全都是些混账玩意!”
      “是。”
      “抱歉,失言了。”田口正一冷静了下来,随后他顿了一下,像记起什么的对副官补充道“你要记住,我们海军必须全体团结连成一条心,去对抗新陆军部和旧陆军部。我们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们海军自己了。从现在开始,每一场艰苦的战斗都得靠我们自己。”
      “是,我明白了。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需要向您报告。”
      “说。”
      “就在刚才,我们收到了西伯利亚联盟发出的官方通告。西伯利亚联盟正式向外阿穆尔共和国宣战。陛下半夜就此事正在努力和双方高层沟通。”
      田口正一感觉自己的血在渐渐冷了下来,整个人在房间闷热的空气中几乎被冻僵。双线作战是大忌,况且其中一方还是当今的世界霸主。即使IJN今晚就能成功把奥匈属东亚的海上影响力控制住,满洲驻扎的陆军也难免受到牵制。
      假如放弃外阿穆尔共和国,集中力量对付奥匈帝国,胜负首先不好说,但可预见的是重樱在露西亚北方地区经营二十多年的经济和军事的影响力也会马上灰飞烟灭,本来就捉襟见肘的资源供给会受到灭顶之灾。假如集中力量对付西伯利亚联盟,孤立无援的海军部势必难以抵挡敌人的攻势。那么后果很可能是东亚沿海地区、夷州岛以及赛里斯北部的广大地域都会全部落入奥匈帝国的版图势力范围之内。想到这里,他感觉自己站在了钢丝之上,两边都是漆黑的深渊,死亡欢乐地张开了大口,等着他脚底踏空的一瞬间。
      不过,这种涉及战略层次的问题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中佐能左右的,上面的大人物自然会有想法。他能拥有的只能是一声冷的感慨,对自己和部下的生命贱若蜉蝣发出悲凉的感慨。
      他苦笑着挤出一些声音。
      “你认为这场会是一场长久的战争吗?”
      “不会。因为我们还持有大量奥匈帝国的国债,而奥匈属东亚公司也持有我国大量的国债。奥匈帝国还需要同时应付国内的捷克问题,这只会是一场只争取几个关键点的快速战争。不过,战争的烈度应该会更高,因为谁都想尽快解决问题。”
      “确实如此。看来我们武人的命运在几天之内就会被决定了。说起来,你不是工团的人吗?你们对此怎么看,打哪边?”
      副官摇了摇头,说道:
      “我会无条件服从陛下所做的一切决定。我们海军不是新陆军那群下克上见利忘义的逆贼,我认为忠君和爱国要在一切其他利益之上。忠诚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价值。”
      “那就记住你所说的话吧。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副官识趣地告退,然后离开了房间。闷热的房间里又只剩下田口正一舰长孤独的一个人了。他再次如同恋人一般轻轻地,温暖地,悲伤地抚摸着眼前的占据了房间大半空间的巨大机械尸体。
      良久,他戴上了手套,走到了供物前,双手合十。
      “武运昌隆。”
      然后,他离开了房间。轻轻地,舱门关上了。
      熟悉的光线又回到了眼瞳之中,伴随而来的还有海风潮湿的滑腻感,唤起些熟悉的怀念——海洋对于海员,也必定像草原对于哥萨克人一样,有着更高的灵魂的含义。
      海风将人从一切犹豫的情绪中吹醒,不知是海军学校的哪位前辈说的,他大概也早就死了吧。舰长咳嗽了一声,嘴里涌出一股腥臭的铁锈味,他又咽了回去,不让别人看见。门外,舱门旁站着两名新来的技术官,在这站着等候了不到一分钟,这时连忙走上前,向舰长报告了严重的异常事态。
      “仪器发现了有些不正常的地方?走,带我去看看。”
      他们快步跨过两道舱门,拐进一个塞满观测仪器的拥挤角落。
      “这是正常的波,正弦波。”技术员指着屏幕说道。“声音在水中传播和反射,能让我们知道水下的情形,这图样便是我们的水听器在水下接收到的声波。”
      “不是看上去很正常吗?”
      “没错,这毫无疑问是一般的机器测出来的正常结果。但问题在于粒度(granularity),看旁边那台机器。”另一个技术员麻利地把遮住的挡板移开,然后说道:“这台机器比刚才那台灵敏了五十倍,当我们截取一秒钟的图样,把图尽可能放大五十倍,问题就出现了。”
      “这……怎么回事。”
      “问题就在这里,正常机器粗略地看是一条正弦曲线,当我们把曲线放大,粒度缩小为五十分之一,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既不是一组平滑的曲线,也不是一组随机的上下震荡的线,而是某种有规律的编码平整图案,按照上三角形和下五边形的规律行进着。可以打个比方,水下面存在着一种我们谁也听不到的微弱声音,而这种声音潜藏在正常的声音之中,并且是经过编码的。粗略估计,这种编码的方式更接近于二进制编码,意味着每一段起起伏伏都含有信息,单个单元的信息量应该接近-log(0.5)。”
      “这种声音在一个小时前谁都检测不到,现在都已经能在灵敏的仪器上显示出来了。”另一个技术员补充道。
      “确定不是机械故障吗?”
      “这不可能。我们已经反复试验了多次,得到的只是越来越清晰的结果。我们甚至把连接生体自动控制装置的传感器返回的图样也进行了比较,结果是惊人的一致。毫无疑问,在我们脚下的海水之中,有某种我们听不见的声音在不断不断地回响。”
      “哪个方向?”
      “东南方向最为强烈。”
      “我认为这声音是在沟通,在水面下,某种东西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给某种东西指令,而某种东西又在向其提供反馈。大概是这样的。”另一个技术员说道,然后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是的,这正是最可怕的问题,长官。”
      “通讯官,马上帮我将这边的情况上报给南云司令。”
      “是。”
      声音。
      在这一瞬间,就在他准备快步离开的瞬间。
      田口正一听见了,从水底下传来的声音,那是呼唤,那是窃语,那是讥笑,那是无声的数据通过海水这种介质在传输。
      传输去哪?能被海水直接触碰到的地方,比如说,船只的外壳。
      声音。
      田口舰长的手放在船舱的内壁上,这一刻,他毫无疑问从手掌的触感上听到了声音。
      电。微弱的电流。
      电是可怕的,因为它总是在传递信息,传递未知来源的信息,尤其是在夜间,尤其是现在。没错,就是现在。为什么不想想,奥匈帝国真的会对这种奇特的现象不理不睬呢?除非,他们就是始作俑者。
      田口舰长无法动弹。他说不出声,他颤抖的喉咙不能吐出一个字。酥酥麻麻的电流游走在他全身,他的大脑像是烧红的煤一样逐渐发烫。
      雪风号的电力系统很少,而且是经过严格管制的。那么答案很清晰了,所谓的特斯拉共振计划在海军上的运用。
      虔诚的影子们在做着素描。有什么在透过海水介质传送过来,要在船舱中下载。
      舷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夜空中滑行,好似一只黑色的燕子。田口舰长发现那是一架重樱的新型舰载侦察机正准备降落在赤城的甲板上。
      声音。幻觉。快乐。悲伤。
      夜间起降非常危险,田口正一是知道的,此刻什么也做不到的他只能祈祷那名重樱飞行员平安无恙。可是事与愿违,飞机在降落的时候遇到了横风,直接从跑道冲向了海里。所幸的是最后一刻,那名飞行员弹射而出,掉在了跑道上。
      意识在渐渐远离…
      声音。救赎。惩罚。恋人。凶手。摸不到。触不着。
      “从南云司令那边传来报文,说东南方向已发现敌舰踪迹。”
      远处的夜空仍是黑暗压抑的一片。在这片歇斯底里的黑暗之中,赤城号缓缓升起了z字旗…
      牵牛花开了。她好可爱。在林间跳着舞蹈。
      “从南云司令那边传来报文:今夜微风吹拂,波澜壮阔,皇国兴亡,在此一战,诸君务必奋发努力。”
      鼓声。马叫声。请取些雨雪。请取些雨雪。
      “舰攻飞行编队已经出发。”
      转瞬即逝。
      “舰爆飞行编队已经出发。”
      一无所有。
      黑暗的天空,将要压下来一样,挤得脑海一片疼痛。恍惚之间,田口正一似乎听到了某种冷漠的言语,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波光在远去了,图像在远去了,世界在远去了,意义在远去了,什么都不会剩下。
      意识在消失。
      为什么?为什么?似乎是孩童的言语,它天真无邪地笑着,它被加载在历史中,不断自我复制,它被吃掉,它是另一个世界的眼睛,它就在海水之中。来吧,把你的心打开,把你的大脑都交给我吧,你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接口(防火墙)罢了。
      一声刺耳的警报响起,然后猛烈的向心力将田口正一整个撞醒。
      鱼雷!
      生体自动控制装置马上开始执行回避指令,巨大的惯性将所有活着和死去的人狠狠甩在了船舱的墙壁上。
      努力地,用尽最大力量,看了看四周。
      船舱里到处都是血,看得出昏迷期间这里经历了一场血腥的战斗。一只有着十三只巨大触手的钢铁怪物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上去从墙壁上下载来的。章鱼般的脑袋缺了一大块,是被外力打掉的。
      刚才还说着话,那两个技术员死掉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习惯了。
      剩余的三名还能行动的船员在拼命操控着各种仪器,试图协助生体控制系统控制船体转向。他们也浑身是血。田口舰长发现自己挡在核心舱门前,门没有被破坏打开,田口松了一口气,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安心去死也无所谓了。但下一刻他发现右腿腿部一阵剧痛。地上原来都是自己的血。那右腿以下的部件镶在了舷窗下面,而怪物的一只断掉的触手还静静抓住了它。
      船只在高速行进中紧急回避,向心力野蛮地挤压着结构,钢板发出撕裂般的声响,各种仪器发出悲鸣的警报声。听天由命的时刻又到了。船身成功转到了和鱼雷水平的方向,鱼雷在不到两米的距离几乎是擦着船的外壁,向船的后方遁去,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波纹。
      “见鬼!那鱼雷是从哪里来的!不对,鱼雷在转弯!这怎么可能!”其中一个还活着的船员满脸是血,绝望地大喊。
      警报声再次大作,鱼雷向右绕了一个大圈,直追舰船的尾部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要被击中了!
      一声闷响。
      没有爆炸。
      田口正一抓住转弯惯性用尽毕生的力量飞扑向前,断了一条腿的他马上摔倒了,但他的大拇指按在武器的投掷按钮上。
      鱼雷没有击中船体,而是击中了刚从舰尾被紧急抛出的深弹。鱼雷就在那里,在水面上紧紧贴着本该沉下去的深弹漂浮,一动不动,诡异地闪着绿色的光,似乎在等待什么。
      “赤城,加贺,神通也报告说中弹了!”
      众人惊疑不定,只是这些鱼雷像浮标一样牢固地挂在舰船的外壁上,闪着绿色的诡异的光,像是指引什么。
      剧烈的动作让本就大量失血的田口正一状态更加糟糕,他觉得头晕目眩。突然,他感觉有人温暖地,紧紧抱住了他。对了,这样就好。
      还活着的人的疑问很快在几秒钟之后得到了解答。东南方的远处海面上突然亮得如同白昼,无需望远镜,距离三十海里开外的卡尔大帝号雄伟的舰身在亮光的衬托下清晰可见。同时环绕在卡尔大帝号周围的奥匈属东亚舰队的屏卫舰也现出了模样。那并非是亮光,而是尾焰,还不是一条尾焰,而是足足有四条,从卡尔大帝号被拆卸掉的主炮塔的空洞之中高高升起,承托着某种重物,飞向空中,向着重樱舰队的方向直扑而来。
      “回避!”某人的叫喊声。副官吗?不过,这些东西,都不重要了。那是仍要活下去的人们要兼顾的东西。
      太迟了。
      太迟了!
      第一段的尾焰在空中消失了,后半的固体助推部分在燃尽后以十字向后方翻开,然后被抛下,划出一朵十字的美丽花朵。这时,第二段发动机的尾焰被点燃,那是深蓝色的带有马赫环的火焰,炫目的,令人惊恐的深蓝色。
      句尾的话音刚刚落下,来不及带有任何感情,只见那一道道蓝色的光瞬间就触碰到了闪着光的鱼雷浮标。然后,夜空下重樱舰队的水面瞬间绽放了。
      那是一道道热烈的,炫目的,鲜红的光团,接着是巨响。随后,赤城和加贺的弹药库发生了殉爆。坚硬的钢铁像是纸片一样被撕碎,船体像是破烂的棍子一样被折断,人体和飞机的碎片被抛到了半空中。早就在第一波共振下载攻击下失去动力的神通号更是被爆炸的火光整个淹没,瞬间灰飞烟灭。而离着弹点闪着绿光鱼雷较远的雪风号则被爆炸的冲击波整个抛飞了几米,再重重摔在海面上。海水从一侧灌了进来,但雪风号很快奇迹般地恢复了平衡。
      彻底死去了,赎罪的舰长终于在他人生最后一刻得到了虚伪的幸福。在他人生最后一眼看不到的景色中,远处,奥匈舰队屏卫舰的防空炮组亮起了萤火般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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