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六章 长夜(上) ...

  •   “
      看那彻夜未归之人,
      迎着海风歌唱。
      弯弯的月亮船,
      拔锚驶向雾蒙蒙的远方。
      歌唱吧,朋友,歌唱吧,
      为了手风琴悠扬的旋律而歌唱,
      将一切温暖的怀念,包裹在微弱的希望之中,
      直至黑夜远去。
      歌唱吧,朋友,歌唱吧,
      拥抱着祝福和期盼,启程远航。
      。
      看那徘徊的浪子,
      在海港城市的一隅歌唱。
      弯弯的月亮船,
      拔锚驶向雾蒙蒙的远方。
      歌唱吧,朋友,歌唱吧,
      今夜是煤油灯的独自和鸣,
      这摇曳的光芒,又是否在等待来年的燕子?
      油尽灯枯,伊人不再。
      歌唱吧,朋友,歌唱吧,
      拥抱着祝福和期盼,启程远航。
      。
      看那孤独的水手,
      半笑半泪地纵情歌唱。
      弯弯的月亮船,
      拔锚驶向雾蒙蒙的远方。
      歌唱吧,朋友,歌唱吧,
      星的辉和城市的光在水波里交相辉映,
      浪花叩响心头,而故乡缥缈若泡沫
      告别是港湾的今夜。
      歌唱吧,朋友,歌唱吧,
      拥抱着祝福和期盼,启程远航。
      。
      看那幸福的影子,
      宛如青鸟一般歌唱。
      弯弯的月亮船,
      拔锚驶向雾蒙蒙的远方。
      歌唱吧,朋友,歌唱吧,
      夜色吹拂着不安的魂灵,
      掩上轻纱,而向往自由的心流浪,
      这是献给时光的镇魂曲。
      歌唱吧,朋友,歌唱吧,
      拥抱着祝福和期盼,启程远航。
      ”
      那个矮小的暹罗人唱罢,狭小湿闷的装甲登陆舰船舱里响起了稀疏的掌声,连督战员和军需官都有意无意点了点头,表示赞赏。
      陈明图也是这鼓掌的其中一人。他来自于新加坡的一个偏远渔村,投身奥匈属东亚的海军陆战队才短短几个月,今晚是他第一次从训练场走向实战,说起来他心里还有点小兴奋,脑海中想象着敌人被自己精准的射击一枪击倒的爽快感,或者说把敌人的头颅踩在脚下滚动的愉悦感。陈明图根本不在意敌人到底是谁,教官们都跟他说敌人都是纸老虎,他认为这是非常正确的——正如教官们所说的,坚强的意志能打败一切先进的武器,而敌人根本就是一群意志不坚的乌合之众罢了,不是罗马教宗的信徒,甚至也没有任何信仰,所以只要一接触就会落荒而逃,任何先进的武器在他们手上都是空架子,吓唬人的玩意罢了。只要服从并坚决执行上级的命令就肯定能胜利,任何东西都无法使奥匈帝国的荣耀蒙上灰尘。陈明图认为这说得很对,毕竟谁敢和不可一世的奥匈帝国对抗呢?
      很多别的部队的人都嘲笑说马润(海军陆战队)是奥匈属东亚刚成立的烂军种,他不这么想,至少他在这里能吃饱饭了,还喝上了酒,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而在那个该死的渔村他只能每两天吃一顿饭。更为重要的是,加入奥匈帝国的军队并服役满三年就可以成为奥匈帝国的合法公民,并且军队还免费赠送两张婚姻凭证——这意味着他能合法娶两个老婆!说起来此举是为了解决因为上次战争导致的国内女性对男性的盈余,凭证每年限量发行,可以买卖,而且法律也作了担保,财产权继承切割不会造成任何问题。想到这里,陈明图不由得内心又是一阵火热,几乎要把自己对奥匈帝国满腔的热爱之心表达出来,巴不得瞬间成为皇帝的臣民。看看他那些进工厂每天工作十八小时还饿着肚子的同辈,他不由得内心生出一股尊贵的傲慢之气来:哈!看我以后晋升为将军,我要拿着钞票狠狠地打你们的臭脸!我要骑在你们的头上拉屎!
      陈明图开始让想象力漫游起来,他已经看到自己把象征胜利的旗帜插到敌人的碉堡上,自己被欢呼被称为帝国的英雄,就像那部漫画《奥匈超人》一样!那该多好啊,被各种摄像机所簇拥着,走在红地毯上,左手摸着一个美女,右手摸着一个美女,陈明图越想越兴奋了起来。可惜没有随行的战地记者,不然一定要让他抓拍下自己一拳揍飞一个敌人的英姿,就像《奥匈超人》一样!啊对了,想起来了!今天早上他揍了一个拿着一堆书本的中东傻子的脸,谁叫他挡着兵爷的路了,就是那种揍人的痛快感觉!
      “怎么了?”那个暹罗人问道。因为他身材矮小,大家都送了他一个外号矮子。
      “没事。”陈明图意识到是自己手舞足蹈出格了,连忙停下来。
      “没事就好。”那个矮子叹了口气,接着又说道:
      “想不到重樱国这么愚蠢要和我们开战,杀了皇储还不说,还叫嚣着这次要彻底把我们赶出东亚。”
      “哈,你不是东亚人吗?”
      “你我都是东亚的,甚至我们整个部队都是东亚各个地方的本地人!”
      “绝了!看来没人替只会种樱花的蠢材们打工了!”
      船舱里顿时响起了非常难听的笑声。
      “不错的笑话。”矮子说道“刚才应该叫你来才艺展示的,费我嗓子唱歌了。”
      “这句话留到下次喝酒的时候再说吧。”
      “也对。不过好奇怪啊,海上那么安静,也没有IJN的船。”
      “大概被我们海军的旗舰卡尔大帝号吸引走了,你想想,只有零星几艘驱逐护卫舰跟随的旗舰舰队,还大摇大摆地在报纸上登出公告出海,换谁看了都眼红是吧。重樱他们大概都把主要战力调往那边去了,我们这边才能悄悄地登陆。”
      “应该就是这样。看大家都这么努力,我们也要加把劲才行啊。”
      “希望我到此为止这几个月的努力锻炼没有白费。”陈明图露出了稍微有些肌肉的胳膊,比起隔壁那位像是皮包骨的贫民出身的队友来说,确实要好上一点。“我要用这双充满肌肉的手,去多杀些重樱狗,杀得比五月花还多。”
      “你加入军队可不是为了杀人的吧?”
      “当然不是。因为军队能让我有饱饭吃,有酒喝,我觉得这真是最好的工作了。你呢?”
      “我想要移民,我想要离开东亚这个谁都活不下去的鬼地方,想必维也纳一定是一个天堂般的极乐之地吧。”
      “是啊,那肯定是个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听说啊,我说听说,他们会免费给每个合法的公民发放芯片的。”
      “真好啊,我真想马上就快进度过三年的兵役,马上去往那个文明美好的地方。维也纳的妞应该非常漂亮的,到时候我要娶两个老婆,隔天换一个,然后住进一家大房子里。我要生10个子女,每个都要比乔的女儿更漂亮。对了,喂,乔,能给我们再看看你女儿的照片吗?”
      名为乔的士兵,平时大家都叫他“沉默的乔”,因为他不善于表露感情,也不喜欢说话。陈明图听说他是澳德拉西亚联邦的逃兵,从大洋洲一路跑路跑到了东南亚,结果因为没什么手艺又当回士兵的老本行了。只不过奥匈属东亚直接把他当成新兵一并处理了,也有可能是他压根就没把他的履历报上去。
      说起来,陈明图感觉今晚有些怪怪的,但什么书都没读过的他又说不出来什么。好像是,为什么几十艘装甲登陆艇都没被发现。还有就是,这次来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新兵,突击的不应该都是些熟练的老兵么?而且大家都是东亚本地的穷苦人家出身的,这里几乎没有来自欧洲的士兵。不过他很快把这些荒唐的想法抛在脑后,晚饭涌上来的劣质酒精的味道让他的思考暂时麻痹了。
      听到有人叫他,乔狠狠地骂了一句,很不乐意地把前襟的口袋翻开,小心翼翼地,仿佛最珍贵的宝物一般,把一张泛黄的照片请了出来。
      陈明图马上凑了过去,结果被乔粗暴地推开。
      “干什么?”
      “小心点!”少见的,乔发了火,陈明图啧了一声,只能慢慢凑过身子过去。
      只见乔轻轻地,温柔地抚摸着泛黄照片的表面,仿佛在抚摸真正的人一般,满怀爱意地注视着,用指尖慢慢地,更轻柔地抚摸着。
      “真漂亮啊。特别是那头卷曲的金发,如果她现在在眼前,我一定要她做我的老婆。”陈明图说道。
      “但她已经死了!”矮子突然说道。
      “你闭嘴!”乔一把推开两人,把照片收进了口袋。
      “她没死!”乔愤怒地吼道,紧接着,过了几秒,他又祈求般悲哀地说道“她没死。她没死。她,没死。”
      “死了就是死了,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什么都没了,一了百了。她死了!”矮子吃痛,从船舱坚硬的地板上爬起来,回击道。
      “她没死。她一定没死。”
      “她死了!她死透了!”
      “够了!”陈明图一把拉住矮子,“不要这样。”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督战员和军需官的方向,矮子马上会意了,骂骂咧咧地坐了下来。
      督战员正拿起接听器,聚精会神地在纸上点点划划画着什么。过了一会,他的笔停了下来。
      “先生们,”督战员说道“情况有变。”。他跟军需官悄悄说了几句。
      军需官麻利地将弹药分发下去,陈明图接过来一看,那并非是平常对人作战用的半披甲弹(达姆弹),而是全披甲弹。
      “刚截获情报显示敌军有新的投射类武器投入使用,到时按照实际情况应对。”督战员简短地说道。
      “是什么?”
      “我们没有权限告诉你。”
      船舱里响起了不安的窃窃私语。督战员大声喝道:
      “都给我安静下来!先生们!下面我将说明具体的战术安排改动!”
      船舱里马上安静了下来。
      改动并不多。多数是关于化学部队,也就是毒气班的投放位置的变动。因为难以预测敌人的新武器会从哪个方向投放,所以改动要求每个士兵卸载一切除□□和化学喷射器以外的重型武装,在夜幕的掩护下尽快向沿海碉堡方向突击登陆,并尽一切可能保持高速移动至防御工事附近,如有必要就近距离展开肉搏。在肃清了防御工事内的敌人之后,据守阵地等待第二波携带重武器的援军到达,然后在第二波部队有远程打击的帮助下向纵深阵地方向推进。第一波进攻要求登陆部队集中攻击几个关键的火力点,再以占领的火力点为据点分割敌人的火力覆盖范围,再把点连成面,再通过快速推进从后方击溃剩余火力点。
      陈明图没太听得懂,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还有三分钟。”督战员看着怀表,没什么感情地看了众人一眼,说道。
      打完这仗之后一定要去找个妞爽爽,陈明图心想。
      突然之间,海面上发出一阵炫目的亮光。像是美丽的梦。
      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军需员的胸口突然彪出血花,倒在了地上,装甲的铁船壁上出现了几个小小的孔,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外部咬穿了。光线从小孔中渗入,照得每个人的脸上一阵无血色的惨白。船舱之外,岸上无数探照灯打了过来,海面这时已经亮得如同白昼一般,而海面上漂浮向岸边靠近的一百多艘装甲登陆舰被照得一清二楚,甚至连每一颗螺丝钉都清晰可见。陈明图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上升,缓缓地,他变得冰冷僵硬,像是被冰冻住了。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来,一种无以言表的荒诞感涌了出来。猎人变成了猎物,偷袭变成了陷阱,立场颠倒,极度的荒谬,仿佛嘲讽一般,把每个人的思考搅成一团麻。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但时间已经不允许他们继续思考这个问题了。
      “快趴下!”督战员突然大喊。
      碉堡的射击孔发出火光,在黑夜里尤为明显,像是短促的萤火,在近海和浅滩上盛开出一朵又一朵死的花。过穿的披甲子弹在登陆船的铁皮上撕出一个个蜂窝般的可爱小孔,从一个士兵羸弱的身体里钻进去,又钻出来,把内脏和骨头都撕成碎片,溅得船舱到处都是。船舱里顿时弥漫着血沫和未消化完的食物混合起来的恶心臭味,而那个可怜的人今晚晚餐时候喝下的劣质酒混杂在食物残渣中,此刻正顺着不断涌出的深红血液滴落,渗入混着大量海水的机油中。
      枪声,无数从岸上传来的声音清晰可闻,船舱里一片死寂,极度的压抑通过手中的冷汗浸润了出来,随之被腿脚的颤抖声所替代。陈明图放弃了思考,什么娶妻,什么移民,什么漫画都被极度的恐惧取代了。没有教官告诉他如何能用坚定的意志对抗不能反击的猎杀,他们只是说我们是必胜的,我们是无敌的,但荒诞的现实却把那些教官的谎言撕成了碎片。他想大声呼喊,但发不出任何声音。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铁皮就像纸片一般薄弱,而射击在继续,以两秒左右为间隔收割着一个又一个年轻而新鲜的生命。子弹掀飞人体软组织的钝击声和随后撞击铁皮结构叮叮当当的可怖乐曲声让装甲登陆艇的内壁不停震动,在空中炸裂的铁锈和子弹碎片形成了一副怪诞的意识流构图,船舱里的东亚士兵无不蜷缩着跪伏在地上,像胎儿一样缩成一团,以保证自己的体积和面积最小。不知是谁伏在地上发出了几声痛苦的闷哼,紧接着幸存者们左方铁皮壁出现了一连串的弹孔,这些弹孔在下一瞬间又增加了,还能动的士兵们纷纷连滚带爬远离这些弹孔形成的柱状空间,而冰一般的月光倒影从弹孔里照了进来,随之还有海水泛起的探照灯的银色倒影。
      哭泣声,咳嗽声,喘气声,垂死的呢喃声,在牢笼里压抑地响着,紧接着是一股剧烈的震动,船底仿佛撞到了什么东西,有几个人没反应过来头便撞在了船框上,陈明图也撞得满脸是血。大概是鼻子断了,鼻腔浓厚的血腥味让陈明图冷静了一点,他干咳了一声,把流进喉咙的血吐了出来。他终于明白了督战员为什么一直冷淡地看着他们:他们不是人,他们都是牲畜。
      舱门随后被打开了,幸存者们像是仓皇逃窜的羊群一样被鸣枪警告的督战员赶入了半腿深的冰冷水中,陈明图也在其中。他们发疯似地跑,他们发疯似地逃。他们在海水地带艰难的迈着步伐,然而黏黏糊糊的沙地像是陷阱一般消耗着士兵们的体力。他们的腿部肌肉发出歇斯底里痛苦的尖叫,而海岸湿润的空气则火辣辣地冲刷着筋疲力竭的肺部。绝望奔跑的士兵们手里紧紧抓住的那一杆泡过了海水的步枪,不知道是否还能用,只是仿佛是虔信者的十字架一般,用尽力气握着。自己的灵魂也握在那里吧,这杆泡了水的步枪成了他们活着的唯一的证明,如此虔诚地坚信,所以坚实地握着。
      求饶声,陈明图听到了,然后督战员处决跑回船的几个逃兵响亮的枪声从背后响起,而前方是碉堡密集的枪声。这下所有人都明白,明白得很透彻,前前后后都有死神挥舞着镰刀,他们只能绝望地继续奔跑。
      浅滩此刻成了屠宰场,没有任何遮蔽物的存在使机枪的射击不存在任何的死角,食人的恶魔躲在混凝土的永久工事中享受着盛宴——防御工事的射击口发出机枪欢快的鸣叫,如同银铃般的笑声,力图把不知死活冲上沙滩的人体还原成简单的碎肉零件。另一方面,从四面八方碉堡射击孔而来的密密麻麻抛物线机枪弹道交织,成为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火力大网,把落入其中的猎物们捕食殆尽。进了水的步枪打出的反抗实在太过于微弱,精度的严重缺乏使其只在某几个碉堡的外墙上留下浅浅的痕迹便发不出任何声响,因为它们的原主人早已被击穿了胸膛,搅烂了的肺溅在了还冒着烟的枪管上。
      幸存的士兵们绝望地跑着,只能绝望地继续跑着。浅滩上到处都是尸体和尸体的碎片,一不小心就会被战友的残骸绊倒,成为和战友们一模一样的残骸,他们只能疯狂地祈祷厄运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但祈祷没有任何作用,任何死前的挣扎都是滑稽的演技,在探射灯光的照耀下无处可躲,碉堡里哈哈大笑的重樱陆军士兵悠然地按下扳机,最虔诚的信徒成为了一堆飞舞的垃圾。但厄运永远不会结束,突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在身边响起,猛烈的气浪将周围的人都掀飞了出去,离得近的几个人当场裂开成碎块按圆形范围迸溅出去。陈明图整个人也被气浪掀飞,等他落地时,他发现跟他跑一块的矮子暹罗人已经不见了。在剧烈的耳鸣声中,陈明图发现沙滩地上有些碎屑,他连忙捡起一块,发现是个带着根视神经的眼珠子。陈明图马上把它塞进口袋,爬起来,继续不要命地奔跑。
      耳鸣声,令人头晕目眩的耳鸣声仍然充斥着陈明图的脑海,在这炫目的恐怖中,似乎有人对他大喊。
      “那是火炮校正射击!快冲!想活下去的话冲到碉堡侧面!”
      “什么?”
      没等大多数人反应过来,噩梦悄然降临了。火光。督战员望远镜中远处的重樱陆军火炮阵地暴露了出来,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火光。受了伤的督战员立马用发信机把火炮阵地的位置标记发送出去,随后转身弃船就往海里游去。
      破空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在黑色之中不知有多少枚炮弹被投放进漆黑的夜空之中,呼啸着飞行,仿佛死亡的钟声。惊愕的士兵们仰头观察,只见弹道曲线的尽头在浅滩离地三十米的高空各自炸开了花,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奇怪的是炮弹爆炸之后并没有任何弹片杀伤,只是在半空中炸出了一团又一团刺鼻难闻的白色浓烟,以20米的半径一个一个呈圆形分开,缓缓笼罩在浅滩和登陆舰的整个范围内,似乎是某种与空气充分混合的气溶胶。
      惊疑未定的幸存者们尚未喘口气,紧接着浓雾笼罩的空中闪了闪火光,像是寂静之中一抹刀光掠过,轻轻地,然后世界失去了形体。声音在黑与白的世界里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被碾碎了——烟雾团发生了毁灭性的爆炸,大量的热能瞬间放出,形成一个又一个巨大高压的火球,向着高空膨胀,迸发,一朵朵灿烂艳丽的蘑菇在夜色之中冉冉升起。燃烧带来的巨大热量席卷了一切,接近两千度的高温让整个海滩变成了可怖的烤肉架,海水沸腾了起来,而浅滩上的士兵来不及大声呼救就被烤成了焦炭。爆炸以各自爆炸中心向外圆形辐射,巨大的火球犁平了活着的和死去的一切,而热量肆意摧毁着一切有机体和无机体的基本形状,狗牌,勋章,铁质的船体外壳,统统化为滚烫的铁水;人体,尸体,衣服,枪械,防毒面具,毒气喷射器,所有的一切,都被高温摧毁殆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跑到距离碉堡近处而没被这次爆炸波及的残存士兵大口喘着气,他们已经基本确信督战员都死光了,由几个老兵带头,改而向四处逃跑着。现在所有人内心都明白了,他们不会是帝国的英雄,他们只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
      猛烈的燃烧带走了大量的氧气,无法呼吸,逃散的士兵们开始摔倒,抓着自己的喉咙,他们如落叶般纷纷倒下。他们拼命地挠,拼命地撕扯着脖子,像一条条缺水的鱼一样在地上痛苦地扭动,像是一条条拔出泥土的蛆一样痛苦地扭动,试图吸进去哪怕是一丁点的氧气。他们用指甲拼命地抠,发了疯似的抠,甚至抓破了大动脉,鲜色的动脉血像喷泉一般喷了出来,但可怕的窒息感并没有就此退去。相反,这种窒息感每一秒都更加强烈,并愈加歇斯底里,想要把整个肺部从喉咙里逼着吐出来。
      面目狰狞,发不出任何声音,双手沾满自己鲜血,绝望的垂死者们没有得到任何仁慈。他们小丑一般的扭动姿态反而逗乐了重樱碉堡里的机枪手们,于是探照灯打下,碉堡的射击孔里再次喷出欢乐的火光,痛苦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人们最终都被打烂成了一地的碎肉。
      陈明图躺在地上,下半身不翼而飞,只有几根肠子露了出来。弥留之际,他眼中的光渐渐逝去,在那倒影的最后画面中,除旗舰缺席以外的奥匈属东亚主力舰队根据前方观测传送回来的坐标在远距离打出了几轮齐射,集束炸弹在敌军炮兵阵地的正上方炸开。
      燃烧的□□,从漆黑的云端,如花火一般,纷纷落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