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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九章 亵渎 ...

  •   岸信打了个喷嚏。
      岸信又打了个喷嚏。
      现在是凌晨四五点了,天空尚是灰蒙蒙的一片,同行搜捕队的人奇怪地看着他,岸信啧了一声,只好道歉说道:“不好意思,看来我是被人叨念了两次了。”
      “安静。”
      “是。”
      他本不该在这里的。他名字里原有一个“介”字,被满洲的上司恶意划掉了,说是不吉利导致了旧陆军部的失败,气得他从奉天跑过来这儿。现在几乎身无分文,原是想找朋友托些关系,结果那朋友说有些急事,反倒要让他顶替一下职务,他也只好卖个顺水人情。看上去岸信应该是被这个所谓的朋友给卖了。这趟任务时间是在凌晨,看阵仗还蛮大,是要抓些重要的人物。不过这事发生在租界里也挺常见的,令岸信感觉不安的源头在别的地方。
      搜捕队其实应该叫做联合搜捕队,由几个不同的国家大使馆分别出人,来调查奥匈皇储在租界遇刺一案。调查队为首的是一名叫做路德维希的中年人,搜捕队的成员都习惯叫他执行官,听说是奥匈皇家科学院的主任。胸前挂着两枚不知是什么纹路的石质刻印,甚是诡异。
      抓捕的对象有两位,分别叫做哈桑和哈希德,不过岸信都不清楚他们长什么模样。根据目击证言,可疑人员最后来到了这里。目击证言的提供者是这条街对面旅馆的老板,在审讯之后已经被调查队秘密处死了,貌似他知道了一些不应该知道的东西。岸信很担心同样的命运也降临到自己头上,他心里已经将那个所谓的朋友用最恶毒的话问候了几百遍。
      搜捕队沉默地走上了阁楼的楼梯,由岸信打头。岸信很清楚他只是个替死鬼,发生什么都是先冲着他来。门没上锁,于是灵活的胖子警惕而沉默地推开了门。
      一间画室。
      一个人坐在中间,周围都是他的画。画布上画的都是些令人不安的图样,应该都是樱木,不过这么诡异的樱树胖子岸信还是头一次见。坐在房间中间的那个人一只缺了上半肌肉的手垂了下来,另一只手拿着画笔放在胸前。岸信拿枪指着他,一步一步,走近了。对方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没有回应。
      尸检官在队伍后面快步走上前查看,过了几分钟,尸检官摇了摇头。
      “他老死了。”尸检官说道。
      “看上去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尸检官补充道。
      “怎么可能,死几年放哪都臭了。”执行官路德维希显得很困惑,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时间信息流的差异。”他自言自语说出了猜想,然后,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房间的门呢?”他吼道。
      太迟了,房间里都是画,哪还有什么门?从一幅画走向另一幅画,画中的人看着另一幅画中的自己。所有的画都面向房间中央,仿佛信徒在崇拜他们的神明一般。被抽离的时间信息让房间变成了密室,这里是牢笼,也是陷阱。
      认知发生了偏离,在那房间中央,就在(在)那(这)里(里),在(在)那(那)死(曾)去(经)的(的)尸(记)体(录)之上,确实能看到一棵树。
      “尸体”上长出树木,外形似樱,但那并非人类认知之中的某种树木,更确切来说,接近于某种从画里面长出来的某种东西。说“长出来”其实不太恰当,因为它比起活着的东西,更像是某种虚构出来的死物。尸体,彼岸,往生,单纯的象征,如同理论一般,可以没有实体,但每个人都能清晰地认识到它——纯粹的言语构成之物。如果物理定律是某种语言的话,那么它的组成部分必定是某种能于物理定律相提并论的甚至凌驾于其的未知之物,比如说,信息本身——因为,它没有长度。
      它没有长度,却有深度,没有高度,却有广度,看不清形状,却带给人深刻的印象。残缺的黑色线条组成的躯干,留白的地方忽大忽小。那线是直的,也是拐的,扭曲的,像蛆一样蠕动着,爬行着,聚集在一起,变幻出可怕的黑色花纹。或许,那便是更接近本源的东西,是某种不怀好意的东西,降下的彰显自身存在的投影,嗤笑着死亡的丑象。破碎的人偶们奏响了乐曲,在这亵渎的乐曲之中,这些线条肆意地伸展着,咆哮着,呼吸着,吞噬着。它们植根于虚无之中,一点又一点从高处蚕食着现实。
      树干张开了嘴,露出里侧一排又一排阴森密集的牙齿,将此处的时间和空间撕咬下来,咀嚼着,品味着,嚼得粉碎,经过漫长的消化道,排出,将其转换成构成另一种空间的基本材料,排泄到房间的另一侧。在那个角落,那些未知的材料堆积在那里,好似一幅又一幅杂乱无章的油画,歇斯底里地控诉着,扭曲的灵魂们在那片扭曲的颜色中发出惨叫,绝望地,仿佛有生命一般,向着房间中央樱木的树干爬去。蹒跚着,挪动着,这些颜色的材料如同煮沸的污水一样,泛着光亮的五颜六色油脂,散发出刺鼻的可怖气味。
      可以被称之为现实的东西,都被巨大樱木那一排一排锋利的牙齿撕开了。光,暗,形状,声音,常识,剁成一条又一条的碎片,无数饥饿的哭声,在碎片之中被唤醒,涌出来,回响着。在狰狞的寂静之中,虚空之中的樱木依然在生长着,贪婪地生长着,发出梦呓般的快乐长鸣。然后,眼睛,无数的眼睛,树干上长出的无数形状各异的眼睛,睁开了。它们把目光锁定了闯入者们。
      (消除)笑了。
      粗壮的树枝扭转了过来。树枝轻轻扫过,悄无声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被无声地卸成了两半。尸检官拔出手枪,开枪射击。子弹射出去,悄悄地穿过了树的躯体,如同穿过一层雾一样,只是在黑色混沌的表面激起些涟漪,便消失不见。
      虫子,长长的虫子,你们都是,三维沿着时间轴延伸,叠加而成的虫子。(消除)说道。
      随后,在树干的着弹点,一些细小的花纹出现了。那些花纹开始旋转,聚合,像绒毛一样整齐地运动,吐出了一朵又一朵萌芽的泡沫。顺着子弹的轨迹,这些萌芽泡泡像是有生命一般向着之前的时间追溯。那些泡泡在在空气中曾经存在的弹道轨迹增殖,露出狰狞的惨白,吞掉了枪口的火焰,然后爬进了枪管。在欢乐的无休止增殖之中,它们占据了枪身,然后枪身变成了泡泡,它们又从枪身爬上了曾经握枪的右手手臂,射击者惊恐地想要驱散它们,然而这只是徒劳。尸检官绝望地发现自己的手臂在变成了泡泡,他刚想喊出一句求救的话,泡泡从他喉咙涌了出来,然后他自己也变成了泡泡的新芽,欢乐地上升,飘散在了压抑的空气中。
      (消除)笑了,像个孩子一样笑了。(消除)享受着这些。
      进入画中。
      在无数幅画之间穿行,油画的色彩像是泄露的燃油一样铺开,死的樱木包围了活着的人们。樱木长出了人脸的图案,那是对现场每个人的恶意临摹。人脸就长在树干上,一半的脸露出痛苦的表情,一半的脸露出享受的表情,令在场每一个人都毛骨悚然。然后,从那些人脸之中伸出炮口。
      “快闪开!”执行官大喊。
      炮口之中喷出了五颜六色的丝带,宛若庆典的礼炮。来不及避开的几个人被丝带击中,岸信记不起他们的名字了,刚想去救,那细长的丝带像是有生命的蛇一般,从底部盘旋着爬上他们的头顶,缠实了,把那几个倒霉蛋绑的如同茧一般,只露出头部。丝带快乐地勒紧了,清脆的骨头响声响起,受害者们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肺部和内脏被压烂,喉咙发出气球被戳破时可怖的嘶嘶声。紧接着,丝带猛地一收缩,受害者的身体从里到外被整个翻了过来,在身体内部的碎片之中跑出了几列驶向银河的火车,呼啸着冲向空中,在空中炸裂成灿烂的烟花。在四散的光芒之中,画中的樱木们都活了过来,痉挛似地舞蹈,向着疯狂的神明献上崇拜。
      舞台机械开始运作,世界开始颠倒,每个人从画中走出来,又走到自己的画中去了。这个世界已经和基底现实脱离了,数不清的线牵引着重力,人类骸骨组成的的人偶在这些线之下跳起活泼的舞蹈。一只人偶提着剑向岸介信砍去,灵活的胖子左脚一蹬,向右闪开了,胖子下意识开了一枪。灯光忽然熄灭了,人偶不翼而飞,岸介信刚松了一口气,灯光又打开了,离他的脸不到五厘米一只滑稽的大脸出现了,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岸介信用蛮力一把推开,灯光又熄灭了,帘幕被拉上,随后被拉开,重新亮起的灯光闪耀之下,巨大的标题突兀地出现在半空中:welcome to layer 2(笔者注:可以参考OSI开放系统模型来理解layer 2这个概念)
      油画开始褪色,线条露了出来。那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线,而是如海藻一般的生物,在这画中世界的水底,向上生长着。九千九百九十九只人偶张开了嘴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餐厅,欢迎来到要求很多的餐厅,他们齐声说道。
      身体在下沉,落入重力井底,这种无力感,在场还活着的人都体会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只人偶吐出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眼睛,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眼睛吐出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只耳朵,九千九百九十九只耳朵吐出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只鼻子,九千九百九十九只鼻子吐出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只心脏。那是鲜活的心脏,还在有力地跳动,表面布满了无数贪婪的蛆。心脏跳了起来,像是被触发的烟雾一样,徐徐浸润出了腥臭的脓液,画面被染上一层淡绿色的阴影。在这片绿色阴影的迷雾之中,爬行的侍者送上了久违的晚餐,切下来的垂体被装饰在盘子正中间,格式化的残缺语句点缀在旁边——注释未被标明,定义区域被释放,而指针却指向无穷。时钟上的时针跑了起来,当人看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在时针之上。虚无的时光之中,无数热切的嘴巴唱了起来。
      “
      来啊,来啊
      围成环绕成圈
      相会于此地,相聚于此刻
      ——
      跃入!跃入!共渡这良宵!
      ”
      时针所指,罗盘所向,目光的尽头,热闹的怪物们在海滩上唱着不知名的歌谣,那是远古时代的幻影,早在人类之前就已存在的画面记录。随后,海涛声淹没了一切,只剩下了水声的回响,仿佛归来的虚假承诺。充满时间信息的河流将每个人从婴儿变为老人,从老人变为婴儿,由细胞变为矩阵,由矩阵变为点和线,然后在点和线之中诞生了生命。由基底现实的共振构筑起通道,名为控制论所隐藏的另一个世界之中,就在此处,(消除)笑了。
      海滩上,岸信爬起来,剧烈地咳嗽起来,把涌进肺部的海水咳出来。现在还活着的只有包括他在内的几个人了。这里的天空充斥着斑斓变换的颜色,海面涛声如泣如诉——这是不存在于任何时代的海洋。而海面和沙滩上并非空无一物,在沙滩和近滩的浅水区,有无数密密麻麻像是章鱼的黑影,都在那突兀地站立着。从远处可以看到它们每个都有十到十一条类似于触手或是足的东西。足极长,有两米多,足的下部位于水面以下,足上部和躯体部分则在水面上,却一动不动,像毫无生命的雕像。走近了,可以看见它们金属色的外壳,还有上面的锈迹斑斑,准确来说那不是生物,而是类似于机械的东西。
      岸信谨慎地接近,终于看清了这些章鱼机械的样子。支撑着它站立的是八条金属的机械触手,由无数长度为一到两厘米的金属块组成关节,关节的接驳处能看到暴露的电线还有管道。金属机械的躯体部分由触手支撑,由复杂扭曲的金属框架构成外壳,内部暴露,能看到内部无数毒蛇般缠绕在一起的管线,以及连接管线而形状各异的电路板。有许多线路因为老化而断裂,裂口暴露在空气中,凹凸不平的截面似乎宣告着那是被什么东西给腐蚀掉的。躯体内还有很多类似于终端接口的空状洞。
      在毛骨悚然的荒诞色彩之中,人偶的合唱声音兀自响起:
      “
      过去的美好日子值得怀念,
      先是分子,再是颗粒,
      在温暖的水中与无数微生物同伴漂浮,
      最初的阳光透过微小透明的躯体,
      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影子,
      没有绝望,没有畏惧,
      自由地旋转,自由地摇曳,
      在短暂的时刻,
      欢欣地分裂,生存,死亡。
      可惜那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
      不久水域变得拥挤,太阳变得毒辣,
      夜晚带来了冰冷,风暴带来了灭亡。
      奋力做着徒劳的挣扎,在无数同伴的毁灭中许下最初的恶毒愿望。
      ‘要变强’它挣扎着,‘要忍受苦难’它挣扎着,
      于是,细胞分裂着,增殖着,
      长出鳞,长出尾巴,
      演化出嘴,演化出眼睛。
      然而进化的竞争才刚开始,
      傲慢者总是会遭来过早的埋葬。
      体型几倍于自己的猎食者在黑暗中逡巡,
      三叶虫投下可怖的阴影,
      海葵刺出剧毒的枪。
      幸存者在石头下苟且偷生。
      ‘不想沦为猎物’这是它无声的呐喊,
      ‘想要活下去’这也是它无声的呐喊,
      于是长出手脚,长出肺袋,
      纵身一跃,
      从海洋跳上了陆地。
      ”
      岸信把注意力移向剩下的三条足部。剩下的三条足部并不是机械触手,而是三个有着细长脖颈的头部,分别朝向三个不同的方向。脖颈主要由一百多个厚度两厘米的椭圆形金属圆环构成,椭圆的一头很锋利,另一端则比较平滑。圆环之间同样由密密麻麻的管道和电线连接,在末端便是头部。头部长约三十厘米,宽约二十厘米,高约二十五厘米。头部表面由一块凸型的弧面薄板覆盖了一大半,薄板不是是由什么材质构成,没有锈迹,刻着奇怪的符号。符号的一部分已经掉色,模糊不清,而三个头部薄板的三个符号看上去也完全不同,推测可能是记号。板的正中央是一个圆柱形突出的观测器,镜头完好没有损坏。头部薄板没有覆盖到的地方是密密麻麻的细长金属铁针,以观测器为中心向四周发散分布,长短不一,参差不齐,估计同样也是观测器组成的一部分。
      来自四面八方合唱的声音还在荒诞地继续:
      “
      它快乐地跑着跳着,
      内心充满了欢快与侥幸。
      这时火山轰鸣,大地震动,
      海啸从四面八方摧毁着陆地的一切。
      它奋力奔逃,勉强避开灭亡的命运。
      这时,如山一般的恐龙脚趾从天而降,
      翼龙的翅膀将它一把掀飞,
      差点就被始祖鸟的尖锐的喙刺穿。
      它躲在狭小的山洞里,躲在湿冷的石缝间,
      畏惧着,瑟瑟发抖。
      它头顶的一只眼睛消失,
      终于进化成两只眼睛的猿猴外貌,
      在茂密的树梢之间来回跳跃。
      它窃喜于自己的变化,
      自由地在树梢上四处观望。
      却不料身后一条蟒蛇飞扑而来,
      它堪堪避过,却又察觉到天上盘旋的鹫鹰贪婪的目光。
      它发疯似地逃跑,长满毛的手臂上布满了吸满血身子鼓鼓的虱虫。
      它逃回山洞中,绝望地望着嶙峋的洞顶,
      ‘这无奈的命运!这该死的命运!’它想道。
      于是尾巴缩小消失,
      它举起了火把,
      将睿智握于手中,
      以人类的外貌走出了洞穴。
      ”
      岸信用力把覆盖头部的金属板掀起,露出下面几百根连接着凸板的金属线,这些金属线的另一端连接着一个球状直径约十厘米的空洞,位于头部的正中央。岸信仔细观察着,这些金属线在球状空洞内部与一块干瘪的生物组织相连,看上去像是某种生物干瘪的脑部,脑部沟壑的痕迹清晰可见,并且析出了粒状的盐,就附在干瘪大脑的表面,看上去已经死了不知道多久了。岸信失望地把凸板盖(或许应该称之为头盖骨)放回去,还活着的几人继续向前走。
      估计一下,整个近滩区全都是这些站立不动的金属机械的尸体,数量起码有五千个以上,呈矩阵分布,每一个机械与前后左右相隔五米,三个头向不同的方向诡异地扭曲着,一眼望上去像数不清的静止坟墓,带来了令人震撼的整齐划一感,同时又有一丝不和谐的突兀感,就好比掀起石块看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蚂蚁,又好像是无数绝望的朝圣者。渺小的人类们在这这些金属机械尸体的森林中前行,来自天空的诡异的光经过每一个章鱼状的金属造物,投下怪异嶙峋的细长阴影,随着那光旋转,向后拉伸至无尽的黑暗之中。
      人偶继续发出讥笑,那是歇斯底里的混沌的呐喊。在这片荒芜之中,严重变形的声音在海涛声中达到了极致的亵渎:
      “但这噩梦还远没有结束。
      他们利用力量的震慑创立了王位,
      把同类当做食物,当做畜兽不如的奴隶。
      他们利用对未知的恐惧创立了宗教,
      把持异见者活活剖掉,做成信仰的活祭。
      在贪婪的驱动下他们互相厮杀抢夺资源,
      在自私的驱动下他们放弃合作互相背叛。
      忠臣良将被杀掉煮成肉羹,统治者满足地喝下。
      用于暗杀的箭矢上了剧毒,阴影里的人冷笑着。
      欺辱弱者,纵欲至糜烂。
      这些胎儿在做着梦,他们祖先的印记一一显现。
      血肉模糊的脸,没有头的尸体,沼泽里的白骨等等,
      这些逐一出现在梦中。
      你看这些胎儿,他们惊骇地手舞足蹈,
      便是这噩梦的证明。
      胎儿啊,胎儿啊,
      你们为何焦躁地扭动,
      胎儿啊,胎儿啊,
      你们为何焦躁地扭动,
      是在感到害怕吗?
      ”
      雾散开了,画中世界的海洋中间,死的樱,完全显露了出来。
      跑!岸信的内心现在只剩下了这个想法,他双腿发力,想要离开那棵该死的噩梦之树。然而他远远看到樱树上泛起四五个不详的光点,让人有种被毒蛇盯着的感觉。马上反应过来的岸信和执行官压低身子向前方扑去。这时,那些光点骤然爆发,是炽烈暴戾的白光,岸信顿时失去视觉。澎湃的能量在后方炸裂,狂暴的热量舔舐着每一寸皮肤,刚才没反应过来还傻站着的那个队友直接被蒸发了。接着剩下的两人也被这惊人气浪连同炸碎的机械尸体残骸掀飞到空中,过了一秒钟之后,高亢的轰鸣声才出现。
      岸信从高空中摔下来,因为眼睛看不见,只能凭感觉调整身体。右臂先传来水面坚硬的触感,然后是入水的停滞感,他连忙曲成侧受身,然后借着这股下坠的力道顺势在浅水区翻滚了一圈,才堪堪稳住,但感觉全身肌肉内脏都被震得剧痛。樱树放出的另一束能量的光流也朝着两人落地的地方射出,执行官把胸前其中一块石刻的印记丢出去。能流撞上了印记,发生了偏转,向左侧飞去,擦入海水之中,和水蒸气发生了剧烈的爆炸。执行官路德维希又摸出了另一块石刻的印记。
      樱树的正中央出现了黑色的小光球。要说是黑色的光,未免是非常不合常理的,但此刻却是最贴合现实的描述。可被观测到的几十公里的海洋和海滩开始围绕着这个黑色的深渊逆时针移动,离黑色球体太近的不可避免地渐渐陷入,金属机械尸体们被扭曲成奇妙的麻花,向着深渊不断伸长,在刺耳声中被黑色深渊嚼得粉碎。连天上诡异的斑斓光芒也不例外,光线也向着中间弯曲。看来,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不停向中间旋转,直至被这深渊慢慢吞噬殆尽。
      结构在崩溃,靠近黑球的结构都在崩溃。不,那并非是宏观的结构,所有的一切都在消散逃逸,化成无法观察的细颗粒。光线在拉伸,像是芒德步罗集的边界般延长,扭曲,扭曲之中又诞生出不断变化的新的扭曲。在这种不可抗拒的抖动中,一切宏观的力都消弭了,崩塌了。
      执行官绝望地笑了起来,随后,他把掏出来的石刻印记放入了自己口中,吞了进去。
      不属于他的声音从他口中发了出来:
      ???:容我
      ???:将一切献上,这最后的祭品
      ???:为了我奥地利的祖国和人民
      ???:在高纬度俯视下
      ???:所有知识都触手可及
      ???:唯有在无尽的螺旋之中
      ???:诠释一切救赎
      吞下印记的执行官立刻死去了。
      巨大的爆炸声近距离响起。
      黑色的巨大肉瘤从执行官的尸体上爆出。
      青褐色的脓水洒得遍地都是,脓液里无数的蠕虫蠕动着。无数畸形的,像海葵般的手伸了出来。那些手像是没有骨头般弯曲蜿蜒,耷拉着粘稠的粘液。手臂上都覆盖着彩色的硬毛,下面藏着许多细小的眼睛,呲溜溜地分泌出粘液,在无数的眼眶里滑碌地转动。手臂的末端上都覆盖着黑色且形状怪异的坚硬鳞片,像是某种有毒昆虫的壳。肉瘤中间裂开,露出巨大的进食道,里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挂满了唾液的畸形牙齿,随着进食道的蠕动一伸一缩。某种不明的物体在这幅畸形的身躯旁抗拒并侵蚀着黑色的光。
      与之对应的,死之樱仿佛被激怒了一般。它疯狂地延伸出纸条,发出尖锐的吼叫声,似乎充满了攻击性,黑色的光愈加猛烈了。
      岸信不敢去看。在直觉引导下,他飞奔去刚才被执行官丢弃去偏转能流的石块那边。一步,两步,三步,近了,就在眼前了——在手触及石块的一瞬间,无数的信息向着他的大脑挤进去。
      他终于知道了,这并非是石头。
      观测把叠加态消除,观测决定语言,语言决定事实。(笔者:量子力学)
      意识到这个规律之后,岸介用力把刻印往脑门上一拍,整个人昏死过去。
      在他陷入昏迷前的短短几秒间,他看到这片有着两只畸形怪物在缠斗的诡异世界画面像是玻璃一样碎开了——或许裂开的不是画面,而是他自己,因为在他向自己使用印记的瞬间,他(使用者)成了自己(对象)唯一的观测者。他被这个画中世界观测不到了——他即将被画中世界排泄掉,返回基底现实。
      “答对了,这是当下对你而言唯一的正确答案。因为现在在场的能被称为观测者只剩下你一个人了。”有个戏谑的声音冒出来说道。“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哈希德,不过既然你曾经来到此处了,证明我们还会相见的,只要奥匈帝国的造换塔依旧存在…………”那声音消失了。
      岸信返回了基底现实,他从阁楼楼梯上狠狠摔了下来,不省人事。
      阁楼的窗外,租界迎来了日出。初生的朝阳掩映在朦胧的工厂蒸汽之间,如同一帘温柔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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