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语笔记》歌未晞

2、夏日恋歌

　　曾经读到过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男生，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性格孤僻。读高中的时候，他慢慢喜欢上同班的一个女生，有很多次，他都发现那个女生在叠星星。终于有一次，他鼓起勇气，问她叠那么多星星干什么，她说，她要送给自己喜欢的人。就这样，二人之间没有多余的交集。一直到毕业前夕，女生将一只棕色小熊送给男生当作毕业礼物。男生接受了这份礼物，但他很想再问，她叠的那么多星星送给谁了？
　　这个故事有两个结局。
　　其中一个结局是：工作以后，男生有一次搬家，不小心撕破了那只棕色小熊，色彩斑斓的五角星星瞬间散落一地。他独自看着那些小星星，怔了许久。
　　一次，章心禾把这个故事讲给路亦然挺，她让他猜故事的另一个结局是什么。路亦然苦恼了半天，猜不出，便学章心禾嘟嘴撒娇。
　　章心禾说，等夏天结束，就告诉你。

　　2020年夏天，章心禾和路亦然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当一个小说家写作的时候，或者当一个初出茅庐的写作者刚开始学习写作的时候，他一定会为自己的故事添加更多的细节描述。
　　比如：一位身穿面容严肃的女人，看到窗台上有一只挣扎着想要翻身的七星瓢虫，她伸出手，轻轻将那只虫子的身子拨正。
　　章心禾也很想为自己的故事一开始就加上诸如此类的细节，可是在那个七月末，他们唯一的、所有的相处只有那一个仓促的下午。分处异地的两人，剩下的只有不停地、反复地咀嚼那短暂的相处时光，揣摩彼此的感受，探索彼此的心境。
　　那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一起的呢？
　　就像《那些年》里的沈佳宜说的那样，恋爱最好的时候，是暧昧的时候。
　　那段时间，路亦然每天都泡在实验室里，做六休一，工作压力很大。但是他从来不轻易和章心禾说起这些。他天生不是一个爱埋怨的人，一直接受的理科教育早就让他慢慢变成一个冷静、理性的人。
　　有一次聊天到很晚，他拿着手机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看到聊天界面上章心禾的名字，他吓了一跳，赶快跑去解释。章心禾不会怪他，她觉得以后还是不要聊太晚了，可是他说他都习惯了，晚上和她说说话，会睡得安稳些。她心里除了温暖，没有别的什么。
　　章心禾是学文科的，从小学到高中，语文成绩在班里都是第一名，作文也常常拿满分。她喜欢读小说，更喜欢写小说。好多老师和同学都说，章心禾非常有才华。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高考失利，她被调剂到不喜欢的专业，虚度了一年半的时光，才转回头学习文学。她还是爱看小说，业余时间读了很多书，但却很少写了。
　　有一段时间，她在读沈从文的散文《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那是一本读起来很轻松的小书，她分享给路亦然，并读了其中的一小段。他听到她的声音，内心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后来的每一天，她都会给他读一小段诗歌或文章段落。记得有一次，章心禾的工作很忙，没有找到合适的阅读材料，就随手写了一段表示关心的话读给他。很巧的是，那天他的实验平台出现了问题，同门师兄将搞坏的烂摊子丢下不管。没办法，设备第二天还要用，他只好在实验室熬了通宵。
　　听到那段话之后，路亦然紧张而疲惫的心情一下子感受到了久违的慰藉，他走出实验室的时候，天边已经开始微微泛白，他听着那段话，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想起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深深担忧着、关心着自己，他的心里被一阵暖意包裹，在那股暖意里，是一次次的悸动。他才发现，原来校园里初冬的早晨，是那么富有生机。
　　到了暑假的后半段，章心禾的家教学生数量减少了一半，家长们都有了别的安排。她的闲暇时间一下子变多了不少，小说也读完了，暂时没有发现新的喜欢的书。于是，她想到了做手工。她的手很笨，之前妹妹教给她系蝴蝶结，教了很多次，她却一直学不会。下了班去商场的精品杂货铺里逛，看到墙上的画美而精致。她向老板问了价格，买回了一幅数字画板，老板还送了一套水彩笔。
　　画画的事情并没有马上开始。另一件事情却发生了。
　　室友租的房子快到期了，她决定搬家。章心禾陪室友看了几次房子，最终决定租住的那间房子，带了一个小小的阳台，早上一睁眼，阳光便将整个房间照得透亮。房子的地理位置也很好，靠近地铁站，楼下傍晚有小吃摊和水果贩，小区的环境也不错，晚饭过后她们常常在凉亭里聊天。
　　章心禾很喜欢这个房子，她将这个消息分享给路亦然。路亦然问了这个房子的户型，四室一厅，还有一间隔断，就在室友租住的房间隔壁。卫浴呢？一卫一厨。有没有男生？有的，两个。
　　关于隔壁那间隔断房里的住户，章心禾和室友讨论了好几次。室友说那个人经常不关门，光着膀子在房间里看视频。但她从没看到过那个人在房间里走动，虽然的确有那么一个人存在。
　　他很担心，要不你辞职吧，回家住着，等开学。
　　章心禾不愿意，回家待着太无聊了，况且开学还要一个月。
　　那是他第一次说她不让他省心。
　　章心禾看着那条信息，脸上微微发烧，不让他省心？那么，他是该为我操心的了？他又是她的谁呢？
　　路亦然做实验的时候，并不会去深思这些事情；但是只要停下来思考，脑海中自然就会浮现她的样子，她仍然穿着那件薄薄的白衣，露出细细的锁骨，头发软软地垂在肩上，风轻轻吹过，她的脸却越来越模糊，好像是风儿调皮，掠去了她的面庞。
　　距离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他都快要忘了她的样子。
　　可是他还是想着她，念着她，无时无刻。
　　想到她住在那样一间鱼龙混杂的房间里，他的心不由得一紧。他为自己的这一变化感到一瞬间的诧异，但思绪随之又回到了理性的轨道。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一变化意味着什么，所以只是让那一份诧异短短占据了自己思考的几秒钟的时间，而不去深究这份紧张来得值不值得。
　　实验结束的休息片刻，他忍不住叮嘱她，一个人在家时锁好门，尽量不要待在客厅。
　　她说记住了。她撅起嘴，心里除了温暖，还不由得升起一股子被人宠爱的任性。
　　章心禾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爱她的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小她两岁的弟弟。
　　第一次住校是读六年级的时候，开学当天晚上，那是她第一次离开爸爸妈妈，一个人住在外面，周围都是陌生人。她忍着泪水下楼，来到空无一人的操场上。那是九月份的傍晚，夏天还没有完全过去，空气中弥漫着从不远处的居民区飘来的淡淡的烟味。章心禾闻到这个味道后，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她才发现自己忘记吃晚饭了。她跑去男生宿舍找堂哥，看到堂哥站在门口等她的时候，眼泪终于没出息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哥哥向亲戚借了一辆自行车，趁着太阳的最后一点余光，把她带回了家。到家时，天已经黑透，父母没有说一句怪罪的话，把热好的饭菜拿出来，看着她吃完。
　　后来，章心禾长大了，离开家的次数越来越多，离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她不再是第一次离开家时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但是每一次离家，她依然能够感受到父母沉淀如初的爱。她知道自己是被宠爱的。
　　而对于路亦然，这种情感体验是独特的，是第一次的。如果父母说自己不让他们省心，她多半觉得是愧疚的；但是现在，他却也这样说了，还是以嗔怒的语气。
　　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她看了——心里发慌，脸上起了两片火烧云，直烧到耳后。
　　甚至心里想着，他再操多点心，也是好的。
　　果然，让他操心的事情发生了。
　　搬到新的住处以后，章心禾把画板支起来，空闲的时间就画一点。她多半喜欢在傍晚的时候画画。夏天的傍晚，总会吹来一丝凉凉的风，她习惯坐在桌子前，面向阳台，看着窗外变幻莫测的晚霞，一边作画，一边想着远处的某个人。
　　不知道那里的天空怎么样，是不是像窗外那么美？
　　有一天，章心禾正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画画，窗外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一道绚丽的彩虹。她被深深吸引了，放下笔，欢快地走到阳台上，去欣赏大自然馈赠的礼物。
　　她拿着手机拍下了那段珍贵的视频，马上分享给远方的他。
　　但是她过于兴奋，竟然忘记房间门是虚掩着的。因为他的反复叮嘱，她一直是注意反锁的。可是那天她午睡醒来，便想开开门，通一通房间里的空气。
　　然后门就忘记关了，一直虚掩着。
　　她在阳台上看风景的时候，一双眼睛通过那扇虚掩的门望向屋内，它看到了桌上的画板、床、大的落地窗和拉开的窗帘，再往前移视，便是阳台上一只瘦小单薄的背影。它始终冷冷的，仿佛在观察自己的猎物。
　　她分享出去的消息，不一会儿就得到了回复。
　　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路亦然叮嘱道。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本以为上锁的门，却开着一条缝！而门与墙的缝隙处，睁着一双陌生的眼睛，眼睛下面是黄色的皮肤。她害怕极了，她想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那双眼睛要是进来，她的退路就是距离地面27层的阳台！她的脸重新转向天空，眼神闪过一瞬间的坚定。然后转过身，自然地拨通他的电话，电话声音放得很大。
　　“你在哪儿呢？快点来接我，不是说还要去看电影吗？”她的声音甜甜的，带着点撒娇的样子。
　　那是她第一次拨通他的号码，恐惧多过了紧张和兴奋。
　　“什么？”他突然接到她的电话，心里有点奇怪。他们平时聊天连语音都很少发，只是打字。他的第一反应是，她遇到了危险。他的大脑飞速旋转，发来彩虹视频的时间是两分钟前，视频是在阳台拍的，那么在两分钟内，她大概率并没有出门——现在打电话，也许并不是为了给我打电话——也许是为了让别的什么人听到。
　　她的身体慢慢由床边挪到门口的衣架，她不敢看向门缝，刚刚是无意扫了一眼并没有与那双眼睛对视。如果此刻惊动了它，恐怕自己前功尽弃。
　　“我到楼下了，马上上去。”他故意扯大嗓门，实验室里正在忙碌的同门听到他的胡言乱语，面面相觑。
　　她听到他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按下了确认键。她以极快的速度将门唰地一下摁到墙里，反锁，确认。她瘫软在门边，又觉得恐怖似的弹到床上，她瑟缩在被子里，望着的那扇门，好像随时都要炸开，走进来一个恶魔，一个瘟神。
　　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动静，他的整颗心都沉了下去，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测——他不敢再想下去。
　　第二天，他向导师告了假，乘坐最早的一班火车，来到了她在的城市。
　　在人群中看到他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在做一个梦，一个很不真实的梦。直到他一点一点向她靠近，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眼睛里满是疼惜与担忧。
　　你还好吗？他低头问她。
　　她久久没有说话，她说不出。想起那天的事情，她的心就止不住地惊惧、颤抖。看着眼前这个真实的他，积攒在心里的恐惧、无助，连同委屈、思念一起释放了出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想说的是，她不好，她需要一个拥抱。
　　然而还没等她说话，下一秒，他就抱住了她。那拥抱轻轻的，像一团软乎乎的羽毛。
　　他们，就那样在一起了。
　　她把画好的画寄给他，他在宿舍床边的墙上挂了个粘钩，夜夜看着她的画入眠。

　　夏天快要结束了，路亦然始终对那个故事的结局念念不忘。章心禾觉得很不可思议，路亦然明明那么忙，不分昼夜地做实验。他的脑子里是怎么装得下这么多事情的。
　　路亦然一本正经的回答，和你有关的事我都记得啊！
　　夏天结束了，故事也有了崭新的结局。
　　曾经读到过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男生，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性格孤僻。读高中的时候，他慢慢喜欢上同班的一个女生，有很多次，他都发现那个女生在叠星星。终于有一次，他鼓起勇气，问她叠那么多星星干什么，她说，她要送给自己喜欢的人。就这样，二人之间没有多余的交集。一直到毕业前夕，女生将一只棕色小熊送给男生当作毕业礼物。男生接受了这份礼物，但他很想再问，她叠的那么多星星送给谁了？
　　工作以后，男生有一次搬家，不小心撕破了那只棕色小熊，色彩斑斓的五角星星瞬间散落一地。看着那些精致的小星星，他的妻子走过来，得意洋洋地对他说：“怎么样，老娘当年的手艺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