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传闻中的向小园

2、重来我亦为行人

　　尤昙闭眼前瞧见的最后一种颜色，是暗红。
　　红到发黑的血液显得触目惊心，她倒在血泊之中，紧紧握着身边人渐渐发凉的手，本想认真再看一次他的脸，记住模样兴许下一世还能认出他来。可意识却逐渐被这刺眼的红意侵占，顷刻间便晕了过去。
　　尤昙下手很重，以为自己肯定是死透了，再没有醒过来的机会。因此当她重新睁眼，看到的仍然是一抹红色时，难免有些恍惚无措。
　　可她毕竟聪慧过人，很快便意识到，虽说眼前的红意相似，她却并非是躺在那冰冷的金銮殿阶前了。
　　突然而来的强光晃得她脑子发懵，连带着人也变得迟钝。
　　尤昙后知后觉地觉察到身上有些寒冷，收紧了薄薄的外衫。她晕了好一会儿，等眼前景象变清晰了，才开始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来。
　　原来自己竟是躺在芍药花丛中的石凳上，四面花瓣飞了一身,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几只蜂儿绕着她不肯放松，许是它们翅膀的震动声过于吵闹，令她不得清静，这才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尤昙眉头紧锁，想不通这其中的奥妙，伸手揉搓着自己胀疼跳动着的太阳穴。她记得自己分明是把刀子插入心脏了的，照她这般残破的身体，饶是神仙下凡，也救不活。
　　可如今她分明还能感到寒冷，还能察觉到周围的芍药花香。清醒过来甚至发现自己睡在了林府后院花丛之中，饶是她千伶百俐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只觉得这事情诡异惊人。

　　尤昙挣扎着从石凳上直起身来，她心中虽是乱作一团，面上却丝毫不显山露水，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无论事态发展如何脱轨不按她的计划，她也不会显现出丝毫慌乱，而是会开始思考对策。
　　她现在身子发冷，心口也有异样的疼痛感，这种万般不适的感觉她最清楚不过，显然是她那自娘胎里带出的心悸之症又发作了。
　　这病已经许久没发作的这般厉害了。尤昙身子自小就不太康健，但是自从来到澹阳后，老太君便让林家的医馆细心照料者她，尔后尤昙又去了皇后身边，更是受到太医圣手的照拂，心悸之症便更少发作了。
　　她现在这般痛苦的感受，只在十五年前体验过，那时她还是百越王府的小郡主，在那位出身夷族的后母手下下苟延残喘。
　　也是因此，尤昙才选择孤注一掷，随着哥哥来到澹阳为质。她同哥哥两人彼此依偎，像是丧家之犬一般，匆忙逃离了百越，逃离了他们的生身父亲。
　　值得庆幸的是，百越虽然没有她们的容身之地，澹阳却有真正将他们视作亲人的人。
　　从前的回忆并不怎么美好，她也就很快放弃再去回想那些事情了。

　　尤昙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尝试踉跄着走了几步，想回到屋里看看。她迫切想要知道，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竟然能再次活过来。
　　可她终究太看得起自己，才撑起身子走了三步不到，便觉得眼前发黑，踉跄着倒回地上，运气不太好，膝盖直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响亮的声响来。尤昙吃痛，也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似乎有人察觉了这阵动静，周围传来脚步声，声音渐渐变大。似乎有人正紧赶慢赶地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表小姐，是您吗？”
　　这声音清脆娇嫩，如同初具稚态的黄鹂鸟，稚嫩却又娇婉。尤昙一听这话，心里的疑惑便彻底解开了。
　　自己竟然真是回到了十五年前！
　　果不其然，来人转过荷塘边上的假山堆，便和她对上了眼，一双杏眸里满满都是惊喜，等看清楚她的狼狈现状后，却又染上些担忧之色。
　　“表小姐，你怎么在这儿摔了，快，奴婢扶您回去看大夫。”

　　尤昙并未接话，只是呆愣地盯着眼前少女姣好的容颜，神飞天外。
　　她刚来到澹阳的时候，身边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老太君便派了两个丫头跟着她，尤昙因为身子骨太弱，极少出门，这两个丫鬟极其活泼热情，也算是平日给她解个闷。
　　生死边缘挣扎着的她，每日少不了三顿汤药伺候着，这些药极其苦涩难忍，但她天生有心悸，过甜，过咸，过辣的味重之物都会刺激她，自然不能多吃。
　　两个小丫头心疼她，央求着老太君要把她们的名字都改成泛着甜意的。
　　于是一道命令下来，年纪稍小的便改名唤作蜜饯，年纪大一些的叫做糖糕。

　　这会儿来的这位，便是姐姐糖糕。
　　见尤昙一直没有接话的打算，糖糕也只能冒犯小姐径直蹲下，伸出手去就要将尤昙给扶起来。这一凑近更是发觉她摔得不轻，长裙上满是泥土，手掌和膝盖处都擦破了皮。身上更是冰冷异常，这回铁定又要大病一场。
　　糖糕又是心疼又是懊恼，语气中难免有些责备意味：“表小姐，您身子本就不好，怎么能这般自己糟蹋自己呢！”
　　“要让老太君知道了，指不定多心疼呢，这眼看着就要入秋转凉，就怕她老人家身子气出病来。”
　　尤昙原是迫不及待想要去见老祖宗，她有太多的疑惑急需解决，也实在是很想念这位疼爱她的长辈。
　　细细算来，她已经有十多年未曾见过老祖宗来，连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都需要费时从回忆中翻出才能想起了。
　　尤昙将手撑在糖糕的肩膀上，由着她承担起自己身体的绝大部分重量。因为她实在是走不动路了。出声温柔安抚着小丫头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将我扶回房吧。”尤昙深感自己身子越发沉重，显然精神力快支撑不住了。“恐怕还得劳烦你替我找医师来了。”话语中难掩抱歉。
　　糖糕脸兀然绯红，嗔怪道：“小姐这是说什么呢！我是您的贴身丫头，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然而她却没有等到尤昙的回答，只觉得肩上愈发沉重。偏头看去，才发现尤昙又是昏睡了过去，只能加快脚步，一边唤着蜜饯的名字，祈求她能来搭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