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传闻中的向小园

3、居人思客客思家

　　只是尤昙没想到，自己这一回屋，硬是在床上躺了一个半月才能再出来。
　　这次病的如此厉害，与她在那石板上睡着脱不了关系，尤昙也因为这件事情挨了家里人不少骂。其中骂得最厉害的，当属她那将门出身，性子耿直的小舅母孙氏。小舅母十分恼她，白日里会直接来她床前来指着鼻子骂。
　　“你这讨债的丫头，要是不想活了你就直说！也省得我还要耗时耗力给你请大夫治病
　　若尤昙当真只有十一岁，怕是会将这些恶言都当真。毕竟在她从前的年岁中，遇见的大都是这样心狠的人。但现在的尤昙到底是重活了一次，心里如明镜似的。
　　尤昙清楚这位小舅母只是嘴上厉害，心却是极好的。
　　林府上的人都是真心实意的待她，只是表现的形式各有不同。只可惜这些纯善之人，下场却格外凄惨。
　　孙氏白日虽说骂得狠，但每天都会来察看尤昙的病情，恨不得一直在她身边守着。尤其每次尤昙半夜发烧不退，情况凶险之时，总会听见这位姑母在耳边大声哭泣，想来是一听到不好的消息便跑来整夜整夜守着她。
　　“死丫头，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小舅舅会恨死我的。”
　　孙氏性子粗狂，声音穿透力也极强，这一哭一闹，扰的尤昙就是半条腿踏进阎王殿了也得被吵醒过来
　　“你还这么小，你的给我好好活着！”
　　孙氏念叨不休，尤昙也被迫稍微聚起神来，总算是有了半分清明。她睡不着，也就顺着小舅母的话想起一些往事。
　　孙氏口中说的小舅舅，便是这林家现任家主，林君复。
　　小舅舅行三，本是家中最幼子，自小便潇洒自在，无论是家里爹娘，还是哥哥姐姐都极其宠爱他。然而十年前林家巨变，林老将军连同长子次子捐躯赴国难，以身守城，永远的留在了北域极寒之地。到如今连尸首都没能找回。
　　这突然的变故，直让老太君一蹶不振，林家人闭门塞户，整日以泪洗面。
　　失去至亲固然可怜，可北域战事不会留给任何人悲伤的时间。自林家父子身死之后，前线无将帅能扛起众任，边境军连连败退。年仅十七的林君复便是在这时披甲挂帅，承担起林氏将门之责。
　　自此以后，临安城百姓谈起忠君爱国这四个字来，无一不会说起林家这满门忠烈。而林家人的英勇无惧也被写成话本子里的故事，在閭里小巷间传颂。

　　如今十年已过，林君复也成了王朝中的一品护国大将军。可依旧常年于驻守北境，没有两三年回不了家一次。尤昙盘算，今生的她来林府也就不到一年，应当还没有见过小舅舅。
　　孙氏守着发高热的尤昙，一刻也不敢挪开视线。一边给她擦身子降温，一边埋怨她。她嘴上话语伤人，下手却十分温柔。
　　“过几天你舅舅便要班师回朝了，你等着看他回来，怎么收拾你。”
　　说这儿说着又忍不住哭起来，扯着尤昙的被子擦拭眼泪。
　　“他要是将我休了，你等着！你就是做鬼我也不放过你。”
　　这话听着怪怪的，尤昙脑子像是一滩浆糊，也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只是觉得好笑。她很想笑小舅母，毕竟尤昙明白，要让小舅舅看到她病重的模样，一定是舍不得骂她的。可尤昙高烧不退，嗓子干涩不已，没笑出来，一张口就不住的咳嗽。吓得孙氏愣了一刻，立即给她递上了准备已久的温水，扶着她立起身来吞咽了几口。
　　尤昙仍旧觉得脑子涨，可好歹是恢复意识了。她费力睁开眼，一抬眼就看见孙氏眼眶里的泪珠，又想到这几日她一直守着自己。心中五味蕴杂，却又觉得温暖。尤昙费力拉起嘴角笑了小，伸出手去，替舅母抹掉了挂着的一滴泪水。
　　“别哭。”说出这两个字对于尤昙而言就已经很是费力了，剩下的话她只能做口型，期望孙氏能看懂。
　　“我死不了的。”
　　尤昙烧得昏昏沉沉，现在情况属实不算好，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哪里来得底气说出这句话来。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孙氏说得对，她现在年纪太小了，上天让她重活一回。必然是有目的的，那就不会让她一活过来，就这样轻易地死去。

　　果不其然，熬过这一夜以后，尤昙的病情便逐渐好转了。而她那紧张万分的小舅母，也终于敢把尤昙生病的消息透露出些风声了。
　　这一放松，楠竹苑那边果然第二日就来了人，老祖宗竟然不放心亲自来了。
　　其实倒也不是孙氏想告诉老祖宗，只是楠竹苑那边实在是瞒不过去了。
　　林家这位老祖宗最是宝贝自己幼女留下的这一对儿女，心疼他们年幼丧母，父亲偏偏又不管不顾，实在是很可怜。
　　这几日见不着尤昙来请安，老祖宗心中原本就疑虑重重了。一听风声，说这尤昙丫头生了病，当即就让下人搀扶着紧赶慢赶来了云禧苑，走得太急，路上险些摔了跟头。

　　老祖宗赶来时，尤昙正半卧在床头喝药，一听说老太君马上要到云禧苑了，吓得差点将药碗打翻倒在被子上。尤昙心中有些慌乱，想责备下人们怎得不早些禀报，她也好上妆掩盖一番。她现在素面朝天，面容惨白，若是就这样见了老祖宗，怕是要吓到她老人家。
　　林老太君显然没给她这个时间，直接掀了帘子走进屋，径直走到床前伸手想要摸她的脸，可看她脸上都没挂着几两肉了，又是惨白一片，手止不住颤抖久久没有伸过去。
　　尤昙连忙起身要给祖母请安，可身上实在乏力，试了几次撑不起来。
　　林老太君连忙制止，让她躺回床上去，
　　尤昙乖顺无比地躺好，笑得可爱又乖巧，声音稚嫩甜美。
　　“老太君，昙儿无事了，今早大夫来看都说，只要再将养半个月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林老太君显然不相信她的话，下嘴唇不住颤抖，这火气憋的难受，可又不能对着尤昙发作，于是老太君勒令糖糕和蜜饯来她跟前跪下。
　　“跪下！”
　　老太君能文能武，年轻时也是上过战场，是叱咤一方巾帼豪杰。平时虽然待人和蔼，可一旦发火，便是极具威严，声音中气十足。吓得尤昙都抖了一下，更别说下人们了，糖糕和蜜饯直接便跪在了地板上，浑身不住发抖。
　　“她身子孱弱你们都是知晓的？怎能害她如此？”
　　尤昙明白现下不是插话的时机，老太君其实也在恼她，可糖糕蜜饯现在显然被吓傻了根本辩驳不了，她只能开口帮忙。
　　“不是她们的错，是孙女自己在青石板上睡过去了。”
　　尤昙轻皱着眉头，怯怯地看着老太君，就像是被老太君吓到了一般，满是病容的脸颊显得更是楚楚可怜。
　　“不过昙儿也忘记了，自己到底为何会在那青石板上睡着？”
　　尤昙说这话本是想给糖糕一个话头转移话题，谈谈当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免得愣在这儿不说话直让老太君更加生气。
　　当然，她自己也很想知道为何那日径直睡在了石桌上。尤昙虽然从生下来那天起便总是生病，习惯这具破身体了，但也因此她变得格外惜命，通常来说她是不会做出在青石板上呼呼大睡这样有损身体的事情的。
　　尤昙转头看着糖糕，示意她顺着自己话头说下去，但是糖糕显然还怕得不行，一直在发抖压根没有注意到尤昙的暗示。
　　老太君明显有些不耐烦，就要开口说话，门外却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