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春天》Hiver

3、第3章

　　“陆先生吗？不好意思久等了。”

　　任谁都能听出这句话中的亲昵，虞沅纳罕，甚至开始细细思索自己是否和陆昂山有过接触。
　　结果显而易见，从未。

　　她走进会议室，关门的手停顿了一下，心中犹疑，又想人言可畏，就未把门关上，任它轻掩。

　　陆昂山注意到虞沅的细微举动，心下了然，开口轻声说：“虞老师请进”。长腿阔步，紧走几步，绅士风度，赶忙拉开一把椅子。

　　虞沅颔首感谢，趁她落座时，陆昂山随手把门一推。

　　咔哒。

　　陌生环境让虞沅有些忐忑，况且精神集中在接下来要讲的课程上，因此倒是没有察觉有何异样，落座后把包中的书本取出放在桌子上，推给身旁陆昂山，“陆先生，这是我们要用的课本。”

　　其实虞沅心下十八弯，好奇为何刚一见面就被直接称呼“姐姐”，她暗暗排除过去相识的可能。男明星风流本色？但她自评姿色中庸，也不至于还未见到面就先下手为强，提前套近乎。虞沅还是决定按下好奇，或是自己想多，静观其变。

　　陆昂山敛起神色，接过课本：“多谢”。

　　虞沅清清嗓开口，“那我们开始吧”。这人从进门起目光就紧盯她，好不自在。

　　“虞老师认识我吗？”，陆昂山却突然开口。

　　他眼睛清亮有神，直勾勾盯着虞沅，像眼巴巴望着主人的狗狗，满脸期待。

　　虞沅一时之间想不到该怎么回答，顿时语塞。男明星都像这样随时都爱确认自己的名气吗，课上问可有点不合时宜。想到这，虞沅立马在心里把身旁这人定位成肤浅又只知道追名逐利的男偶像，顿起鄙夷。不过拿人钱财，虞沅深呼吸一口气，鼓励自己忍住。

　　“陆先生大名鼎鼎咯，电视机里换哪个台都逃不过，说不认识倒是没人信。”

　　陆昂山沉默一阵，虞沅觉得他的寂静有些反常，却并未出声打破。

　　他终于敛起思绪，回答：“哦，刷个脸熟，可能连累不喜欢我的人连电视都不想打开。”

　　虞沅心疑，怎么可怜巴巴一副泫然欲泣模样，于心不忍，又补一句：“陆先生最近播的电视剧我很喜欢看，每日必追。”

　　陆昂山心内一扫阴霾，不疑有他，忍不住又嘴角上扬，“虞老师博学多识，能受知识分子青眼，份外荣光。”

　　陆昂山好奇心突然格外旺盛，课本被冷落一旁，追着她又一番盘问生活琐碎细节，间或少不了称赞虞沅貌美又学识过人，真乃内外兼修。虞沅客气一番，随即把话题转回了书本上。结果第一天，拢共正经上课不过半钟头。

　　虞沅见时间已到便合上书本，和陆昂山道别。

　　陆昂山问道，“虞老师，你家住哪里？我也要回家，送你回去。”

　　“不必不必，我搭楼下三路公车，直达我家门口，很方便”，虞沅下意识不想麻烦他人，婉言拒绝。
　　陆昂山坚持，“那看来我开车送你也很方便嘛，我来公司的路上时常有三路车相伴同行。”

　　又似乎想到了更好的由头，他又赶忙补充：“让我的观众独自乘车回家，实在不妥。”

　　虞沅也不是固执的人，无关原则不痛不痒的小事她也不甚在乎，见陆昂山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回绝，松口同意。

　　陆昂山高高兴兴捞起她的包，绅士伸手女士先请。虞沅虽诧异，却也只好随他去。

　　道路宽阔，但架不住下班高峰期的车水马龙，大大小小普通高级车辆一并堵在路上，艰难向前挪动。

　　春季多雨，雨水朦胧如细丝，时常猝不及防翩然而至。行人鼻尖额头濡湿，才猛然惊觉空中已倏忽飘起细雨，于是加紧脚步，匆忙赶路。车内寂静无声，车窗上水珠模糊了路边行人的身影，虞沅出神望着。

　　“虞老师一直都住在法院家属区吗？”，陆昂山打破了平静。

　　说来也怪，如今人人都掩盖真心，以面具示人。职位高低，衣着好坏，包包贵贱早为社交划分好各自专属领域。只需上下扫量来人一眼，便能得知该以何种态度对人。有益交谈者得人话，无用低位者就只得鬼话。你不是你，你的身上堆满标签，其他的无用个人信息自动隐身，交谈者只因为标签靠近你。

　　虞沅的用处就只有教课而已，所以她也不懂陆昂山为何好似对上课兴趣缺缺，唯独对她这个人好奇心旺盛。猎奇？窥探欲？她不懂，但她也不想费心去猜。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虞沅更是把这句话奉为圭臬，深以为然，以身践行。所以她常常得自己份外懒惰，怠于琢磨人心。

　　“嗯”，虞沅应了一声算作回答，此外并不多话。

　　陆昂山悻悻，从此自动消声。不过在陆昂山的一再坚持下，两人最后互留联系方式，以便日后约定上课时间。虞沅在小区门口下车，道别后慢慢散步回家。

　　虞敬澜诧异虞沅这个时间返家，但惊讶之余还不忘接过女儿包包在鞋柜上方放好，“沅沅，今天不是周三吗，回家有事？。”

　　虞沅一手扶墙支撑身体换拖鞋，另只手轻轻揉按被背包压痛的肩膀，俏皮应答： “今天在外面教学生，回校太折腾，回家看你呀。”

　　说罢，虞沅整个人扑向母亲，仍然是小女儿姿态。母亲微笑抱住她，轻轻拍打女儿后背，好似要拍去虞沅一整天的辛劳。这一天内天底下奔波劳碌于生计的人何其多，虞敬澜嘴上总说着年轻人该是吃点苦才好，但母亲总归是心疼自己孩子的。

　　虞沅嗅嗅母亲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觉得这是天底下独一无二一份专属母亲的味道，让人安心。
　　“这两天多雨，你腿是不是又疼了？”，虞沅关切询问。

　　“嗐，十几年的老毛病了，年纪越来越大了，没其他毛病找上身就算老天保佑了，腿上的毛病就随他去吧，又不是不能忍受”，虞敬澜对自己的老毛病也无奈，“对了，你这个点才到家，我都吃过晚饭了。想吃些什么？我再去做。”

　　虞沅沉默，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搜寻。其实她正在节食减肥，但不敢在母亲面前直言宣告自己罢餐，只好去找找上周末买来的西红柿还有无剩余。

　　虞沅回转身，举着一颗西红柿朝向母亲，眼神发亮，笑盈盈：“我吃这个！”

　　虞敬澜皱眉不满，高声喝止：“太凉！”

　　“那我煮个西红柿紫菜汤”，虞沅屈服，“紫菜还有吧？”

　　“有，今天刚买回来”，虞敬澜打开日常归置干货的橱柜，拿剪刀把紫菜包装拆封，放在砧板边。
　　虞沅切好西红柿，开火动手做汤。

　　“沅沅，周六回家吧？”，虞敬澜站在一旁轻声询问。

　　“嗯，晓得了”，虞沅低声应下。

　　即使母亲不出声提醒，虞沅也早已把这个日期铭刻于心了。

　　陆昂山把虞沅送到小区门口时天色已渐渐转暗，最后一丝落日余晖转眼间消失天际，只剩几片浮云孤孤单单飘荡无所依。陆昂山站在车边目送虞沅的背景远去，她没有回头，他舍不得离开。直到单薄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转角处后，他才收回留恋的眼神。

　　陆昂山把车子向公寓驶去，后方一辆黑色大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想起一个小时前在公司楼下路口右拐时就是这辆车跟在后方。

　　陆昂山将车在地下车库停好，跟了一路的黑色汽车此时隐藏在车库角落。陆昂山并未着急下车，恶趣味般的在车内托腮呆坐，嘴角露出一丝轻蔑又玩味的笑意。过会儿摸出车上的墨镜戴好，扯下遮光板，对镜整理仪表。陆昂山觉得自己真乃好员工一名，牢记宋老板教诲，保证外形靓丽乃明星本职。

　　他修长的身形定立在大众车副驾驶车门旁，自背后洒落的灯光给他整个人的轮廓镀上一层亮莹莹的暖黄色光晕。陆昂山食指轻扣车窗，车玻璃这才终于摇下来。车内原来是两名男子，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副驾驶那人喉结滚动，唇焦口干，略为紧张。

　　车内两人都沉默不语，时光好似片刻难捱。

　　陆昂山将双手撑在车门上，歪着脑袋向车内探视，几乎挡住了副驾驶的整个视线，气势慑人。车内两人都心虚不敢直视，视线只斜斜落在他肩膀上。然而陆昂山一出声却和此刻的静默画面形成巨大反差，声音清朗无辜好似少年。

　　“喂，两位大哥，收获如何啊？”，陆昂山抬了抬下巴，意指副座下方一台单反相机。

　　“什么收获？我俩在等人”，对方矢口否认，装傻充愣。

　　意料之中，陆昂山咧嘴笑出声，“从公司送同事回家，然后正常返家，能掀起几分波澜啊？”

　　语气调笑，好似同行间互相打诨。

　　陆昂山要来了两人的联系方式，没再追究，他相当理解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娱记。职业本分么，人人都要吃饭。许多艺人大义凌然，言之凿凿自己只投身艺术，切勿过度关注私人生活。但陆昂山看得开，他觉得自己就是活生生的商品和文娱原材料，出演电影被影视公司和影院消费，提供茶余饭谈被娱记消费，保持阳光形象被粉丝消费。陆昂山勤勤恳恳，乐于让各路甲方心满意足。

　　所以被偷拍如家常便饭，陆昂山也从未计较过，但这次他不想做大方态度。

　　房间内灯光未开，月色凄清，透过窗户洒落在地板上，又蔓延到墙，和雪白墙面溶成一片。陆昂山坐在沙发上，一半落在月光里，一半隐在暗中。他翻出手机中的一段视频，屏幕萤萤亮光映在脸上。是一段电梯视频监控，女子穿着粉色连衣裙，双臂圈住身旁男子肩膀，仿若无骨，斜靠在他身上，波浪长发如海藻，慵懒娇俏很具一番风情，男子侧侧低头与她热吻。

　　陆昂山面无表情，将视频发给了经纪人韩珩。

　　一周后，已婚男艺人和当红少女偶像高居热搜榜首，参演剧目被撤档，粉丝一派愁云惨淡。两人或许就此销声匿迹，再无镁光灯映进眼底。有路人幸灾乐祸，喟叹果真世风日下。

　　陆昂山粉丝内心也嘀咕，人家各个都被狗仔拍到，就自家阿山神隐，好久都不见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