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乱聿

52、陌生人

　　看着周围熟悉的环境，蔡灿匀一时间有些愣，如果不是自己面前没有尸体，他或许会以为自己还在原来那艘巡鹰号上。

　　不过也好，既然这里是另一个时间里的巡鹰号，就不用担心自己的伤势无法处理。

　　他看了眼手里的时光仪，向医疗舱走去。

　　得想办法将唐曺弄出去才行。抱着这个想法的蔡灿匀找到就近的警报器，揭开外面的透明罩子握拳锤下去笔直朝前走，像只是路过时随手干的一件事，干脆利落。

　　巡鹰号里突然大作的警报声将所有人都引了出来，蔡灿匀一路避开他们走向医疗舱，确认里面没人才进去关上门，顺手锁住。

　　确认巡鹰号上并没有异常之后，说不定唐曹很快就会回来，他没有这个时间慢慢做手术修复创口，只能往嘴里塞一把止疼药咽下去，找出药涂抹之后给自己缠上了绷带。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身上烧伤的面积太大，最后几乎整个身体都被绷带缠满。之前的衣服没法继续再穿，他在医疗舱里看了一圈没找到可以遮住自己像具木乃伊的身体，于是打开舱门谨慎地走向物资舱。

　　他来到放置衣物的区域，根据箱子上的标签翻找出了宽松的衣服，以及为需要隐藏身份时准备的黑色斗篷反穿在身上。肚子很饿，可是脸上的皮肤因为收缩而使他根本张不开嘴，就算拿着食物在手里，最后也只能放弃。

　　看来得再去医疗舱一趟。尽管有了这个打算，蔡灿匀却并没有立刻动身，而是找了个角落藏在里面。他本来打算先睡一觉，可眼皮牵扯着无法完全闭眼，夹杂在止疼药产生的困意和无法合眼安心睡觉的痛苦之间，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情也逐渐变得暴躁不安起来。

　　还是必须得尽快做手术。

　　他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低头看着自己的打扮。

　　原来是这样啊。

　　他不由得笑了一下，因脸上皮肉发僵而扭曲的笑。

　　虽然他始终认为该放自己一条生路，如果有机会能坐下来谈一谈，这里的蔡灿匀肯定能明白他的想法，，说不定还会帮上忙。抱着这个想法的他，尝试着接近另一个自己。

　　可他仅仅只是刚刚出现在另一个自己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另一个自己就立刻朝他扑过来。

　　“你是谁？！”另一个蔡灿匀因为手上没有武器，只是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用带着害怕的惊慌眼神瞪着他，“你是那艘连接者上的那个男人？！”

　　连接者？蔡灿匀愣了一下就立刻反应过来，刚想解释就感到脖子上的力道加大了许多。另一个自己是真的想杀了他。

　　“你别怪我，是你先要杀我的。”

　　蔡灿匀看着面前这个面目狰狞暴起青筋的自己，缺氧和浑身被烧伤的疼痛感让他渐渐丧失理智。他拿出藏在斗篷里的激光枪，对准另一个蔡灿匀的腹部扣下扳机。

　　脖子上的压迫感突然消失，新鲜的氧气灌进来呛得他不停咳嗽，牵扯到的全身伤口因此而痛得他差点晕过去。他扶着睡舱里的桌子勉强站直，低头见到地上的蔡灿匀挣扎着想爬起来，鬼使神差般举起武器补了一枪。

　　亲手夺走另一个自己的生命，这感觉就像是挣脱了束缚自身的铁链，由极度压抑中生出一种超乎解脱的释然，仿佛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驯化潜意识里的那头怪兽，本恶凝结成的怪兽。

　　这种扭曲的解脱，既舒畅，又空虚。

　　他垂下手，喘着气顺势坐在地板上，转头看了眼舱壁上的时间，2341年11月1日。

　　既然魔盒已经被打开，那他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他再次回到物资舱躲起来，等待下一次猎杀时机的来临，为此他必须补充体力。烧灼的痛感他已经彻底适应，即使不吃止疼药也能睡着。对于自己的适应能力他显然是感到惊喜的，才不过短短两天，就已经不觉得身体有任何负担了，相反，疼痛还能让他保持足够的清醒。

　　“你们待在实验舱的时候也把武器带上。”老蔡的死让时寻光立刻警觉起来，舰外也都安装了检测器时刻扫描附近的情况。

　　“我看过了，隔断舱那边没有从外部入侵的迹象。”尹司看了眼在场的几个人，“现在有两种可能，一是我们自己内部有人想搞事，二是有人通过时光仪来到了这里。”

　　时寻光听出来尹司话里有话：“你是想说是未来的我和倪仲过来杀人？图什么？”

　　尹司笑了下：“我只是根据现有情况做出推断，总不能是我们自己内部的人干的吧。”

　　“只要有时光仪，谁都可以过来。”

　　“这个确实。”

　　躲在舱道转角处听见他们因为猜疑而心生间隙的蔡灿匀忍不住想笑。按照时寻光的说法，在三号这天他会杀死金闻宝。但他不想按照既定的事实来，他要先杀唐曺。

　　尹司和唐曺之间过于亲昵的关系其实他一直或多或少都有所察觉，只是这些事都与他无关，也就懒得去深究什么。但他明白，如果唐曺出了什么事，尹司肯定会抓狂。

　　他挑准了倪仲离开实验舱只剩唐曺自己在里头的时候悄悄摸到了门口。根据他在之前时间里的经验，虽然唐曺和倪仲在实验舱的时候为了安全都会锁门，但在两人有一个离开后，门就会开着。

　　听动静里面的确有人，他快速地瞄了一眼，见有个人背对门站在桌子边上，半点犹豫都没有就直接开了抢。一枪不够，他又补了几枪才又匆匆离开，等着唐曺的尸体被发现时尹司对时寻光发飙的好戏。

　　哈哈，光是想想就觉得精彩。下一个就杀倪仲吧，时寻光一定会以为是尹司动的手，然后两个人在巡鹰号里互相拼死搏斗。啊，要是他们能顺带弄死金闻宝就更好了。这个没脑子的蠢货，活着也是浪费氧气制造垃圾。

　　“闻宝？！”

　　听见唐曺的惊呼，蔡灿匀的幻想骤然被打断。

　　什么？！刚刚那人是金闻宝？！这蠢货为什么会在实验舱？！他想不明白，在实验舱里的不是只有倪仲和唐曺吗？！

　　“怎么了？”倪仲也回来了，拿着阻断剂的箱子站在实验舱门口。

　　“闻宝被人偷袭了，我得带他去医疗舱，你……你跟我一起来。”

　　他提前走到医疗舱外躲好，听着唐曺和倪仲将金闻宝抬进去。不多久，时寻光和尹司也从舰桥那边赶过来，四个人围着手术舱。

　　“已经死了。”是唐曺的声音。

　　“你们两个见到凶手了吗？”时寻光问。

　　“没有，我正好出去上厕所。”

　　“我去取阻断剂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本来还想让闻宝跟着你们更安全，没想到……”

　　原来是这样，蔡灿匀恍然大悟，时寻光和尹司都放心不下另外两个人的安全，于是让金闻宝当了保镖。

　　啧，这个碍事的金闻宝。

　　蔡灿匀气得差点出声砸舌。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再过多花费精力去回想，还剩下四个人，这一次，绝不会再让时寻光逃走了。

　　为什么非杀他们几个不可？

　　鬼知道。

　　仔细想想，他没有必要非得按照时寻光所说的时间点动手，上一次的失败或许正是因为他选择在三号这天杀唐曹。不如把时间错开，对了，比如五号再杀一个，管他是谁呢，碰见了就动手。

　　他窝在物资舱里等待动手的时机。可自从金闻宝死后，那四个人再也没有片刻落单的时候，即便是夜里上厕所，也总是两两结伴，让他根本没有任何动手的机会。

　　眼瞧着五号已过，六号也快结束了，他也仍然没能等来他们片刻分开的时候。

　　“尹司，我们聊聊。”

　　正准备去上个厕所的蔡灿匀刚走出物资舱就突然听见时寻光的声音，吓得他立刻紧贴舱门避开不远处两人的视线。还好，他俩站在转角的位置，只要他不走出这个死角就不会被发现。

　　“我也觉得我们该聊聊了。现在巡鹰号上就剩我们四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老蔡死了之后，舰内就开启了生物扫描系统，要是捕捉到外部人员的虹膜就会发出警报。但是至今，警报没响过一次。”

　　尹司笑了下：“现在来看，不是你们就是我们，对吧？”

　　时寻光盯着尹司看了半晌，才继续说：“我和倪仲没有杀人的理由，我也想不出来你跟唐曹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这样互相猜忌，对谁都没有好处。”

　　“为什么你会认为倪仲没有杀人的理由？”

　　“你看他那样子像是能杀人的？闻宝就不说了，老蔡可是正面挨的枪，我不觉得倪仲有这个本事。”

　　尹司无奈地摇摇头：“只要想，谁都有这个本事。”

　　发现自己的看法不被认可，时寻光不由得有着着急：“那他为什么不杀我？这几天我几乎一直和他在一起，他有的是机会。”

　　“你这么信任他，他当然不会现在杀你。”

　　“尹司……”

　　“别说了，我们的想法不可能达成一致。除了唐曹我谁都不信。”

　　像是宣布双方彻底决裂一般，尹司和唐曹开着探测舰离开了巡鹰号，这对蔡灿匀而言无疑是件好事。

　　他盯着那两人挤在一起的睡舱门，正寻思着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他们分开，就见时寻光胀红了一张脸走出来，裤子被撑起了帐篷。

　　“梦游？”睡舱里面传出倪仲的声音。

　　“上厕所！”时寻光吼了一句就匆匆朝卫生间走。

　　好机会！

　　蔡灿匀看着时寻光的背影想跟上去，睡舱里却又传来脚步声，听着像是里面的人正在往外走。

　　他来不及犹豫，立刻折身走向睡舱捂住刚要出来的倪仲的嘴将他推回去，拿出激光枪抵住他的腹部扣下扳机。

　　倪仲甚至连怎么回事都没反应过来，就倒在地上死了。

　　蔡灿匀瞟了眼舱壁上的时间，十一月七号。这不就真的跟时寻光说的一样了吗？！想到这里他有些窝火，撒气似的又朝倪仲的尸体上开了几枪，才愤愤离开。

　　并不是他不想趁此机会再解决掉落单的时寻光，而是担心在前往厕所的途中与之相遇产生不必要的冲突。他又躲回了刚才的地方静待时寻光回来，打算在他看见倪仲尸体陷入混乱时动手。

　　然而现实再次与计划相悖，时寻光回来看见睡舱里的尸体只是愣了一下，就立刻关上舱门。

　　蔡灿匀只好心怀不甘地离开。

　　算了，反正现在巡鹰号里只剩下时寻光一人，什么时候动手都可以。

　　只不过是去上了个厕所缓一缓，时寻光怎么也没想到，再回来的时候等着自己的就只是一具尸体了。

　　像是返潮似的，当他凭借最后的一点理智关闭舱门后，大脑才逐渐从空白中恢复过来，被悲愤占领。

　　他脱下衣服按住倪仲身上已经不再往外冒血的伤口，觉得不够，又扯下来被子揉成团死死压在他身上。他想叫醒倪仲，可是一开口却只有哭的声音。倪仲已经死了，这个事实在他进门的一瞬间看见满地的血就明白了。即使已经毫无希望，即使躺在地板上的人再也不会睁开眼，他还是想救他。

　　是不是因为自从上了小学再也没哭过，所以现在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是不是因为从来没失去过什么重要之物，所以才要让他体验现在的感觉？

　　只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就足以彻底结束某个人的一生了吗？

　　未来，就只剩下他时寻光一个人了吗？

　　如果他用自己的未来和神做交换，会换来倪仲的未来吗？

　　直到现在时寻光才彻底明白一件事——不过是短短数月的相处，也会让他如此喜欢一个人。

　　明明，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事。

　　从睡舱区传出了时寻光的嚎叫，即便隔着舱门也穿透出来。不过已经回到物资舱的蔡灿匀并没听见，他正顾着乱踢东西发脾气。

　　等到心情舒畅了一些，他才找出营养餐，一边吃一边琢磨该怎么对付时寻光。至于另外两个人，要是他们不回来，就放他们一条生路。

　　本来也就不是非要杀这些人不可，只是人在极度愤怒的时候总得找个发泄的方式，对现在的蔡灿匀而言，只有杀人最合适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