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乱聿

53、谁在说谎

　　目前为止最令蔡灿匀心有不爽的是，所有事情的发展似乎都与时寻光说的一模一样，不管他怎么计划，现实的走向也早已被固定好轨迹似的，等到从杀人的乐趣中抽离出来时，哪里还有半点如他所愿的影子。

　　在杀掉倪仲后，他一直在制造猎杀时寻光的机会。比如他弄坏传动舱里的机能引发自然故障等着时寻光过来检查，然而时寻光却通过舰桥里的主电脑关闭了故障警报；又比如他开启了隔断舱两边的舱门使得舰内的氧气和气压骤然改变，可时寻光依然没有按照他预想的那样过来关闭舱门，而是直接用主电脑关闭了通往隔断舱的舱廊上的应急门。

　　时寻光仿佛早已料到有人在故意捣乱将他引向圈套，除了必要的几个地方，绝不到处乱走。

　　对此，蔡灿匀感到窝火又诧异。按照他对时寻光的了解，以他什么事都喜欢冲在最前头说一不二的性格，发生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半点反击都没有。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了十号，好几次蔡灿匀怒火攻心差点失去理智找上门去，好在这时候身上的烧伤会突然痛起来，像是警醒一般将他从迷失的边缘拽回来。

　　可现在这种僵持的局面究竟什么时候才到头？

　　“没想到连倪教授也死了。”是唐曹的声音。

　　为了安全，也为了试探，离开巡鹰号在外面并不自在地过了几天的尹司和唐曹终于因为没有食物和水不得不再次回来，在得知倪仲遇害的消息后，他们两人都暂时打消了拿上物资就走人的想法。

　　看见时寻光整个人都陷入颓废连胡子都不刮的状态，尹司终于相信杀人的不是他。

　　“我去准备物资，你看看需不需要带些什么急救的药。”尹司看了眼坐在倪仲尸体旁边整个人没有半点血色的时寻光，叹口气摇摇头，“做好随时能搭上探测舰离开这里的准备。”

　　唐曹蹲在时寻光身边，替他注射着各种液体营养：“我等下去，你注意安全。”

　　“知道。”尹司再次看了眼时寻光，才转身离开睡舱。

　　他完全能体会时寻光现在的感受，如果唐曹死在自己面前，他大概也会变成时寻光这样。不，或许他会直接放把火将巡鹰号给烧了，自己就抱着唐曹的尸体坐在火里。

　　躲在物资舱里的蔡灿匀并不知道尹司和唐曹已经回来，这些不知时间早晚的日子已经将他的耐心彻底消耗殆尽，随便拟定了一个计划后就离开了物资舱。

　　伤口又开始作痛，身上的止疼药已经吃完，虽然他希望就这样痛下去让大脑继续保持清醒，可双手还是因为越发明显的感觉而止不住发抖。在生死攸关的当下，这种颤抖很可能让他陷入绝境。基于这样的考虑，蔡灿匀决定在干掉时寻光前先去趟医疗舱拿药。

　　唐曺正因药的数量异常而感到奇怪，他大致清点了一下，除了冷冻舱里还和之前一样，放在外面的止疼药连带手术舱里的麻药都几乎快没了。更让他感到疑惑的是，治疗外伤的综合外用药也全都所剩无几。

　　不论是时寻光还是倪仲，身上都没有使用过这些药的痕迹。

　　“巡鹰号上还有别人……？”除了这个结论唐曺想不出来别的可能性。

　　看药物使用的量，这个人很可能已经在巡鹰号上呆了有一段时间。唐曹全然没了再清点药品的心情，伸手去摸腰上的武器时才想起来先前脱头盔的时候顺手将它放在了睡舱里。他不禁对自己的疏忽感到恼火，转身大步走出医疗舱想回去拿，却在舱廊上和蔡灿匀碰个正着。

　　两人都是一愣，还是唐曹先反应过来转身就朝医疗舱里跑。蔡灿匀拔腿追过去，根本没有时间让他开抢。

　　不过蔡灿匀并不担心唐曹会躲在里面不出来，医疗舱的门早就让他给破坏了，为了防止出现任何无法拿到药的意外情况，唯独这个门不能让它关闭。

　　接连猛按了许多次关门键的唐曹见舱门没有半点反应，转身就去按下警报器，等蔡灿匀抓住唐曹的肩膀将他摔到地板上，巡鹰号已在寂然无声的数日后再度迎来冰冷的吵闹。

　　“既然你在，也就意味着尹司也回来了。”蔡灿匀走向唐曹，就着手里的枪托狠狠砸在他头上。

　　一对二，不，说不定是一对三，情况变得非常不利，只能赌一把，用唐曹来牵制尹司。

　　倒在地上的唐曹晕乎了很久，只要他有了反抗的动作就会被拿绷带将他绑起来的人再补一枪托。他心里觉得奇怪，为什么眼前的斗篷人不立马杀自己，等他终于从头晕当中缓过一些来时，就认出了那件让他觉得非常熟悉的斗篷——航天院的特制斗篷。

　　“你……”唐曹努力想辨认出那张绷带底下的脸，“是……老蔡？”

　　蔡灿匀顿了一下，打完手里的最后一个结将唐曹从地上提起来，想了想：“我是你。”

　　唐曹皱着眉头看了眼依旧完好的冷冻舱，确信这个人在说谎。冷冻舱里有更好的药，如果这个人是自己，不可能进不去。

　　医疗舱外很快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尹司。蔡灿匀抓住唐曹的手腕将他推在身前挡住自己，慢慢走出去。

　　这步棋很险，全看尹司和唐曹之间的关系有多铁，如果输了他必然是要赔上自己的性命。但是，他相信尹司不会为了杀他而不顾唐曹。

　　听见警报声就立刻意识到有问题的尹司从物资舱匆匆跑回睡舱区，却只看见依然一副蠢样纹丝不动守着倪仲尸体的时寻光，转身就往医疗舱走。

　　医疗舱的门没关，里面也没什么动静，尹司刚准备喊一声唐曹就看见对方慢慢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还有一个人。

　　“放开他！”这简直就是句废话。尹司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蔡灿匀故意将手里抵住唐曹头部的抢露出来，尹司立刻就紧张得不停调整握抢的姿势。

　　这些反应当然没能逃过蔡灿匀的眼睛，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好玩的游戏：“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现在就对着自己头部开抢，二是对我开抢。不过，我会用唐曹当肉盾同时也向你开抢。你选哪个？”

　　尹司和唐曹听到这些话都惊讶得蹬大了双眼看着彼此，这两个选项最后都只有一个结果——他们都会死。然而唯一不同的是，究竟是让尹司杀了唐曹，还是自杀。

　　“哦对了。”蔡灿匀再次补充，“再给你第三个选项，逃跑。如果你选择第三个，我可以保证只杀唐曹。毕竟，我本来就没有非要杀你们的理由。”

　　“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啊蔡灿匀！”

　　听见唐曹最后叫出来的名字，尹司脸上立刻露出震惊的表情：“你是老蔡？！”

　　“尹司。”被愤怒冲得整个人都无法冷静的唐曹已经懒得再去计较蔡灿匀杀人的原因，既然他怎么都会死，还不如让尹司有个机会活下去，“滚。”

　　尹司愣了一愣。唐曹的选择终于让他冷静下来，开始认真考虑现在的情况。让他由着唐曹被杀然后自己滚绝对是不可能的，既然都得死，那就干脆死一块儿吧。

　　“你让我滚哪儿去啊？”他对着唐曹笑起来，举着枪的手慢慢收回，指向自己的下巴，“把眼睛闭上。”

　　见他这举动唐曺就想冲过去暴打他一顿，可挣扎了几下，被反绑在身后的手让蔡灿匀拧得快断了也没能挣脱出来。

　　“你吃错药了？！我让你滚！”他只能急得大吼。明明可以逃走可以活下去，为什么要选一条毫无意义的路？！唐曺无法理解尹司这个举动，死一个还是死两个，这不是睡着了都能知道怎么选吗？！

　　“我不会，你下次教教我。”

　　“你发什么神经！！！你以为你自杀了他就会放了我吗？！”

　　“他当然不会放。对我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了。”尹司深吸口气，极力压制着发抖的手。自杀所需要勇气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多几千倍，但一想到很快唐曺也会来陪自己，他也就没有那么那么怕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结局才对。

　　可是从他身边突然连接飞过几颗子弹，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射中了唐曺的身体。他惊怒地回头，就看见时寻光举着抢走过来，面无表情的，还在对着唐曺抠扳机。

　　唐曺像是松了口气般，渐渐软了下去，露出躲在他身后的蔡灿匀。他刚想叫一声尹司让他赶紧趁这个机会对付蔡灿匀，可还没开口，他就先咳出大口血来，倒在地上。

　　蔡灿匀没想到时寻光会突然冒出来，赶紧蹲下身拽着唐曺的尸体挡住自己。时寻光没搭理旁边发愣的尹司，也不管子弹是否会被唐曺的身体挡住。

　　他一直在等尹司和唐曺回来。藏在巡鹰号上的人一定对整艘星舰都非常熟悉，可能是未来的某个人，可能是过去的某个人。倪仲还在的时候，他总是会优先考虑倪仲的安全。后来倪仲死了，被杀，愤怒也曾冲昏他的理智让他恨不得直接放把火将躲在巡鹰号上的人，连同他自己一起给烧死。

　　可如果这么做，倪仲就真的死了。他必须等到未来的时寻光，然后回到过去将这个悲剧告诉其他人，让倪仲能活着。所以他必须等尹司和唐曺回来，然后解决掉凶手。

　　“时寻光你他妈在做什么？！”尹司回过神来猛扑向时寻光，“谁让你开枪的！！！”

　　“没关系，就算这个唐曺死了，过去也还有一个唐曺。”

　　已经气疯了的尹司似乎忘记前面还有个更危险的蔡灿匀，他现在只想狠狠揍时寻光一顿。时寻光被他打断了手里的动作，非常恼火地咂了下舌头。

　　对面的攻击被打断，蔡灿匀没放过这绝处逢生的机会，从唐曺身体旁边伸出手去一顿胡乱猛射。

　　尹司的动作突然停下来，尽管双手仍然抓着时寻光不放，却也再没有其他动作了。时寻光终于将右手抽出来，看向正准备逃走的蔡灿匀连开了几枪。

　　“啧。”还是让蔡灿匀躲进了医疗舱。

　　舱廊上瞬间安静下来，隐隐约约的，似乎还能听见滴滴答答的声音。尹司够不着背后的伤口，就只能躬着身尽量让自己好受些。他的手还拽着时寻光的衣领，最后也在用尽全身力气揍了时寻光一拳之后松开。

　　“是唐曺说要带你一起走。”尹司努力站直身体，不停喘着气，“不然我根本不会管你。”

　　仿佛心里的恨也随着这句话的说出口而宣泄了出来，尹司决定放过时寻光了。他转身踉踉跄跄朝唐曺走去，可没走几步眼睛就花得看不见，腿也不听使唤，直接让他摔在地板上。

　　“解决他之后，我会一直等着未来的时寻光，然后回到过去去救你们。你放心吧，这个悲剧不会再上演第二次。”时寻光留下这句冰冷的话，看也没看地上的两个人，直接走向医疗舱。

　　躲进医疗舱里的蔡灿匀来不及处理身上的伤，立刻拿出时光仪调好坐标，将时间往后拨了两年——2433年。

　　等到时寻光走进来，就只看见他身影消失的那瞬间。

　　“原来时光仪真的存在。”他自言自语呢喃了一句，也没因让斗篷人跑掉而愤怒。

　　只要等未来的时寻光来了，拿到时光仪就能回去救倪仲，救所有人。

　　他走出医疗舱，对着已经爬到唐曺尸体旁边奄奄一息的尹司补了一枪。虽然就算他不这么做尹司也活不了太久，但看着尹司的的表情，时寻光内心深处不由得将他当成了自己。就送他和自己一程吧。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开枪了。

　　“对不起，我不会再让这样的悲剧发生。”他蹲下身，将尹司和唐曺的手放在了一起。

　　巡鹰号上这回是彻底只剩下时寻光自己了，还在作响的警报声在这时候显得尤为苍白。隐隐的，时寻光听见了一阵铃铛的声音，如梦如幻的。但他还是站起身准备迎接即将出现的人。

　　出现在舱廊上的一男一女走得并不着急。像是早已认识时寻光了似的，戴铃铛的女人很自然地问：“他们死了？”

　　时寻光低头看了眼脚边的两具尸体：“被一个穿斗篷缠着绷带的男人给杀了。”

　　这不算说谎。

　　2433年的地球究竟会是什么样子，蔡灿匀对此毫无兴趣，他现在急需找到医疗设备。根据以前的记忆，他选择的坐标是最好的综合医院。

　　曾经是最好的综合医院。

　　现在这里俨然已经不是医院而是某处守备森严的研究所。蔡灿匀捂着被时寻光打中的手臂，一面躲避穿着怪异的巡逻队一面四处寻找离开的路。

　　“他今天的情况怎么样？”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问身边的助手，“醒过吗？”

　　听见有人说话，蔡灿匀立刻找地方躲了起来。

　　“抱歉贺教授，君长有命令，不允许我们将L—102的情况透露给您。”

　　“混帐东西。”老人骂了一句，没再纠缠。

　　蔡灿匀探头看着他们离开，这才轻手轻脚走出来，看了看他们先前所在的那个大门，伸手轻轻一推，门竟然就开了。他没细想为什么，直接走了进去。L—102，这是个令身为机械师的他怦然心动的编号模式。

　　房间里相当敞亮，他一眼就看见了正中间巨大的透明圆柱容器。容器里竖向漂浮着白色大茧，周围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种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管子。

　　他迟疑着靠过去，那茧丝就像是有意识般慢慢散开。他这才看明白，所谓的茧也不过全是细密的管子相互交织缠绕而成，现在松散开成了絮，也终于露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个双目紧闭，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

　　好瘦，这是蔡灿匀看见他时的第一反应。过于纤细的四肢显得修长，脸也格外的窄，显得下巴尖尖的。不知是不是因为泡在水里，他的皮肤白得吓人。

　　像是察觉到不速之客的到来，少年缓缓睁开眼看着蔡灿匀。

　　四目相接的一瞬间，蔡灿匀突然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飞出体外脱离了躯体的束缚。原本不可能听见的外面的声音也变得非常清晰，哪怕只是一句小声的嘀咕，也全都入了他朵里。眼前的画面在发光，可他很难区分究竟是这些场景太亮，还是他自己的眼睛产生了变化。

　　这种感觉令他十分愉悦，轻飘飘的，像是所有虚实的负荷全都被卸除，只剩单一的超脱，让他无法不陶醉在于这不真实之中。

　　「你……想当人类的神？」

　　蔡灿匀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轻软的声音，一语刺中要害。

　　谁不想呢？拥有绝对力量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被所有人敬畏，只要皱皱眉头就能改变任何一个人的命运。谁会不想呢？

　　「我可以让你变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