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乱聿

51、他杀了我

　　为了能和昔日的队友再多待片刻，时寻光将自己回未来的时间定在了巡鹰号启程这天。要是他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或许就不会贪恋这点情谊了。不，或许他会防患于未然。

　　他坐在自己的睡舱里，准确地说，是另一个时寻光的睡舱里，手里拿着他后来与蔡灿匀一起完成的时光仪，低着头在想些什么。之所以让时寻光和倪仲拿着他原本的那个有问题的时光仪走，是因为现在这个存在的问题更严重，使用次数最多也就三次。

　　他手指抚摸着上面的刻痕——这是空间坐标与时间坐标。在未来的一男一女教会他用法，他又将其教会给了时寻光。

　　有人打开舱门走进来。听见声音的时寻光抬起头，调整好心绪站起身，看了眼舱壁上的时间：“你们几点出发已经定了？”

　　“还没有。”蔡灿匀迫使自己不去看时寻光手里的时光仪，装作非常轻松的样子走到时寻光面前，“我就想来跟你道个别。”

　　时寻光笑了下，刚准备伸手和蔡灿匀握一握，睡舱里的警报突然响了。不止睡舱，整艘星舰都被这巨大的惊醒之音所灌满，舱里舱外相互碰撞又融合。

　　“怎么回事？！”时寻光只是愣了一秒，就立刻大步往外走。

　　蔡灿匀跟了上去：“大概是闻宝吧。”

　　“闻宝？”他正准备回头，背心就传来一阵灼烧的剧痛，紧接着又是另一个地方。他扶着舱壁没让自己倒下，缓缓回过头竟见蔡灿匀举枪对着自己，“你……”

　　他话还没出口，蔡灿匀再次开了一枪，直到亲眼看见时寻光的身体顺着舱壁倒下，才放下手臂，走过去：“你别怪我，我不想死。”他边说边弯下腰，捡起了时光仪。

　　还有最后一口气在的时寻光紧紧抓住蔡灿匀捡时光仪的那只手，挣扎几下，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使出全身力气拽紧的手被一节节抠开。

　　蔡灿匀没用多少力气，他甩开时寻光的手站起身，躲进旁边的睡舱锁好门，开始研究时光仪的用法。未来的时寻光只教了时寻光一个人，尽管他当时也想偷偷跟过去看，可那两个人实在是太谨慎。不过好在他参与了后续的制作，至少知道其中的某些部件的作用。

　　听见警报的尹司和唐曹以为遭到了外部攻击，双双赶到舰桥进行监测，却发现外面根本没有任何异常情况。

　　“看来真让时寻光给说对了。”尹司边说边拿出武器。

　　唐曹好抱有一丝侥幸的心理：“会不会是误报？”

　　“误报不会响这么久，多半是出事了。”尹司看了眼同样也拿出武器的唐曹，笑起来，“我要是死了你会不会殉情？”

　　“不会。”唐曹说完就越过尹司走出舰桥。

　　尹司大步追过来，一改之前不正经的表情：“按照之前时寻光说的顺序，老蔡很可能已经遇害，下一个是闻宝，然后就是我们两个。要不要跟我赌一把？”

　　已经将注意力放在周围的唐曹根本没细听他在说什么，就随口应了一句：“嗯。”

　　尹司勾了下嘴角，也不再做声。

　　两人顺着每一块区域慢慢往前摸进，途径的每一条舱道以及每一间舱室，他们都会谨慎检查。警报还在持续作鸣，这也就意味着另外三个人也都没进行解除。这样的情况有两种，一是他们三个都跟尹司唐曹的想法一样，在摸不清实际情况下贸然解除说不定会让自己人放松警惕；二是，他们三个都已经处于无法接触警报的状态，也就是重伤，或者死亡。

　　由于这一路都没能遇见别人，唐曹已经逐渐有些发慌。尹司倒还能稳得住一些，却也不过是咬牙忍耐着的。

　　“还剩下哪里？”唐曹问。

　　“睡舱区和物资区，以及传动舱，还有隔断舱。”尹司拉住要往睡舱走的唐曹，“先去传动舱，我担心动力核心被破坏。”

　　传动舱里没有异常，他们这才往回走，到物资区看了看，也没发现异常。可当他们刚开启睡舱区的舱门，就看见贴着舱壁倒在血泊中的时寻光，两个人都愣住。

　　唐曺回过神来立刻就要走上前，尹司却突然拉住他：“先看看情况。”

　　并不是尹司对此毫不惊讶，只是他想确保不会突然从某间睡舱里冲出什么人来打伤没有防备的唐曺。他耐住性子一间间开启睡舱的门。能开，就意味没锁，里面或许就不会有人。

　　终于，他们走到时寻光身边，趁着唐曺蹲下身检查伤情的时候，尹司继续缓缓往前走，准备打开下一扇舱门。他刚将手放在开启键上，还没来得及用劲，舱门就打开了。

　　在里面的蔡灿匀藏好了时光仪，使用方法也已经大致摸清，只是他还想再去一次那艘连接者号里带走一块新金属，这才没有急着离开。当舱门开启，他看见门缝外面露出了某个人的腹部，便是想也没想就直接对准开了两枪。

　　唐曺听见枪声猛然抬头看去，就见到尹司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往后倒。

　　“尹司！”

　　尹司有意识地朝里面开枪，却因为身体与手臂的角度不对而没能打中蔡灿匀。唐曺顾不得什么，对准舱门边开抢边猫着身体跑过去，想将尹司拖到死角的地方。

　　“尹司！”唐曺接住他，没让他倒下去，“走，去医疗舱。”唐曺看了眼尹司腹部的伤口，不再多做逗留就架着他往外走。

　　蔡灿匀已经往旁边躲开，后背贴在门旁边的舱壁上，以此来做掩护，等到外面的枪声断了，才试探着往外查看，见到唐曺驮着尹司正后退着往回撤，更是直接胡乱朝他们开了几枪。

　　瞥见舱门后面伸出来一只手臂，尹司当即翻身扑过来抱住唐曺替他挡下了所有激光。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得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唐曺身上：“看来……是我误会时寻光了……”

　　唐曺咬紧牙单手抱住尹司稳了稳身体没让自己倒下去，拿着武器的那只手立刻朝蔡灿匀开枪，没有半点犹豫。

　　而就在这时候，他们身后走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提着大型激光喷射枪，怒气腾腾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你俩赶紧走！我来收拾他！”

　　“闻宝。”

　　金闻宝瞪着蔡灿匀，见他想转身跑回睡舱，拔腿追了过去，拉近距离后直接举着喷射枪用最大火力朝他喷。

　　本来唐曺想阻止金闻宝，可奈何怀里的尹司已经没了意识，就只好咬牙托着他往医疗舱走。他一手搂着尹司的腰，一手拽紧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腕，即便感受到了自己的血正从体内滴滴答答往外流也没空去搭理。

　　必须立刻将尹司放进手术舱，必须让他活下来。仅凭着这样的想法，唐曹几乎是连扛带拖地将尹司弄到了医疗舱，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将他抱进手术舱内，启动开关。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已经无从得知，该做的事做完，顺着手术舱坐到地板上后，他的身体就像被山洪冲垮的堤坝，再也没有力气给自己处理伤口。

　　刚才蔡灿匀朝着他们开抢的时候，尽管尹司扑过来帮他当了绝大部分的子弹，但他还是中了一枪，如果不是拼着一口气和肾上腺素，想必他也跑不到这么远的地方。现在，分泌的肾上腺素渐渐消退，伴随着剧烈疼痛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时寻光真是个乌鸦嘴。”他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忍不住骂了一句。

　　得知自己和尹司会死的时候，唐曹就已经想好了各种应对的办法，没想到最后竟是一个都没用上。为什么蔡灿匀要杀他们？现在他终于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了，但随着身体越发的沉软，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哪还有什么心神去想别的。

　　不知道闻宝那边怎么样……

　　手术舱的运作应该不会出问题吧……

　　尹司，应该有得救吧……

　　死前竟然还想着尹司这个混蛋，他也是没救了。

　　随着略带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来，巡鹰号的舱廊上悠然飘来一阵铃铛清响。已经闭上眼等待死亡来临的唐曺不由得微微睁眼看向舱门外，直到一个女人进来，他才确信并不是自己有了幻听。

　　“又来迟一步。”女人对跟着一起进来的一个男人说，声音里似乎带着些懊悔。

　　是时寻光提到过的一男一女？唐曺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这个还活着。”女人蹲下身摸了摸唐曺的脖子，说完立刻抬头看向正在观察手术舱的男人，“你那边呢？”

　　男人看着手术舱上显示的生命体征：“活的。”

　　女人想了想：“我先带这个走，手术舱里的好了你再带他来。”

　　“嗯。”

　　一听要带自己走，唐曺尝试着反抗，费了好大力气才发出声音：“去……哪……”

　　女人笑起来，抓住他的手臂：“好地方。”

　　唐曺还没来得及继续追问就觉得眼前一晃，晕了过去。

　　医疗舱里只剩下这个眉目不带温度整个人都透着冷漠的男人，与手术舱里还在进行着治疗但尹司。男人看了眼手术舱里的情况，确认并无大碍后转身往外走。

　　本来就不怎么热闹的巡鹰号这下更是冷清了，以至于整个舱廊里都回荡着他的脚步声。他也不刻意隐藏，凭着记忆往睡舱区走。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整个面部和头部都缠着绷带的男人会在那里。

　　随着金闻宝的身体瘫软下去，睡舱区里终于不再有打斗的声音。蔡灿匀捂着自己被烧烂的脸疼得在地上打滚。先前，金闻宝端着喷火器朝他跑来，身上就已经不可避免地被烧伤，最后他索性抱着拼死一搏的心没有选择逃跑。

　　“蔡灿匀，老子跟你没完！”这是金闻宝死前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

　　他疼得倒在地板上蜷缩着全身。整个面部几乎都已经被烧毁，手臂后背也没能幸免。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蔡灿匀自己也没能想明白。最开始他只是想抢时光仪逃离这里活下去，并没打算杀人。然而，金闻宝突然不知道又抽什么疯，竟然悄悄靠近做势要杀他。

　　现在的蔡灿匀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可当时的情况下根本容不得他半点犹豫。于是在没能看见背后究竟是谁的情况下，他开枪了。当时金闻宝是否还活着，他根本无心确认，脑子里只有着“自己杀了金闻宝”这一个念头。

　　如果被人发现……

　　都怪金闻宝那个不长脑子的东西，不然他不会对所有人都起了杀心。

　　“我没错，我没错。”蔡灿匀嘴里不断念叨。

　　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时，蔡灿匀整个人都还处于混乱中，并没有及时察觉，直到男人已经出现在睡舱区与他只隔着两具尸体，他才猛然惊醒过来。

　　男人看了看地上的时寻光就没有多余的动作了，他边走向蔡灿匀边拿起用新金属制作出来的武器，启动攻击程序，一个字也没说。

　　蔡灿匀知道自己不可能还有力气再杀一个人，立马掏出时光仪随便调了个时空坐标逃离了这里。

　　男人并不打算追，收起武器往回走到时寻光面前，迟疑了几秒还是蹲下身将他扶起来靠在舱壁上。

　　站直身体的他久久看着时寻光，最后弯腰向他鞠了个躬。

　　“阿律。”先前消失的女人再次出现在巡鹰号上，见过手术舱里的尹司后才来到这里找他。

　　男人闻声重新站直，转头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女人，然后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时寻光。

　　女人走过来，蹲在时寻光面前，神情很复杂：“这是第几个了？”

　　“没数。”男人回答。

　　“一想到他是……”女人没将后半句话说出来，只是重重叹口气站起身，“那边手术快做好了，走吧。”

　　男人最后看了眼时寻光，跟着女人离开了睡舱区。

　　巡鹰号这回彻底没了任何动静。

　　两年后，载着专家团的星舰抵达利克里斯星系的这颗星球，经过数日的寻找，终于找到了巡鹰号。

　　贺珩翼抱着或许还能再见到倪仲的一丝丝希望迫不及待地登上巡鹰号，可结果只看到两具白骨。

　　巡鹰号上空无一人。

　　而在十余天后，不肯注射阻断剂的专家们相继出现异变症状。于2434年3月5号，全部消失。

　　还留在这个星球上的人，只剩下贺珩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