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乱聿

31、蓝色液体

　　不行。

　　在倪仲说出那句话后，时寻光忽然没有任何紧张或是害羞的心情，而是冷静地拒绝了他。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倪仲最终是属于另一个时寻光的。

　　尽管答应倪仲不走，可自从意识到自己会突然变得非常暴躁后，时寻光整日都陷在紧张和不安中。倪仲出门之后还好，他自己呆着也不容易被激怒。可当倪仲回来，二人共处封闭的一室中，他就不得不时刻保持警醒，与倪仲保持距离。

　　可偏偏倪仲就是要凑过去，醒时也凑，睡着也凑，搞得时寻光往往得捱到半夜才能睡。

　　倪仲也知道他睡得晚，经常小睡一段醒来后时寻光还睁着眼。只是他不敢让时寻光知道自己醒了，不然时寻光肯定会躲开。这似乎成了他自己的一个无奈的小秘密。

　　但今天不一样，倪仲是被一阵细微的水声弄醒的。他悄悄睁开一只眼，发现洗手间的灯光因为那里站了个人而亮起来，那个人正在开着水的洗漱台上冲着什么。

　　于是倪仲边坐起身边摸过眼镜带上，随后上了台阶走过去：“时寻光？”

　　随着自己的声音出现，家里的灯亮了许多，因而他很清楚地看见时寻光的身体僵了一下。

　　“你在洗什么？”并非只是出于好奇的倪仲走到时寻光身旁，想越过他去看洗漱台。

　　时寻光立刻关了水，转过身来一只手将他往外推，一只手却藏在身后：“没什么，你怎么起来了？”

　　倪仲不相信他说的没什么，就朝洗漱台里看了一眼。白色的瓷面盆里头还有飞溅的红色点滴，顺着水痕蜿蜒流下——这样的景象就呈现在他眼前。

　　那是血。

　　“你背着我在做什么？”倪仲收回视线看向时寻光，语气里带着质问，“为什么会有血？”

　　“不小心划破手就流了点血，没什么。”

　　“给我看看。”

　　“不用，一点小伤口。”

　　“一点小伤口那就给我看看。”倪仲根本不听他这套说辞，瞥见他藏起来的手臂，伸手握住往外拖。一定有什么。他不禁这样想。

　　“你别添乱了！”突然发起脾气的时寻光猛然推开他，“我这么做不都是为了保护你？！是你想让我留下来我只能通过这种方法克制自己的冲动，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别管这么多？！”

　　倪仲被他吼得愣在原地，握住时寻光手臂的那只手却依旧没有松开：“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怎么了……你最近的言行举止很奇怪。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为什么？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时寻光咬着牙没吭声。倪仲发愣的模样让他终于找回了仅存的一丝理智。

　　像是安抚过激的野兽，倪仲不断用拇指抚摸着她的手臂：“我想看看你的手臂。让我看看，可以吗？”

　　“嗯……”时寻光终于将藏起来的那只手臂拿到身前，五官痛苦地皱在一起，从喉咙艰难地发出声音，“对不起，我不该吼你。我现在……会突然没由来的感到愤怒，想破坏东西，破坏你。”

　　那条紧实纤长的小臂上，从手腕一直到肘窝有好几条很长的口子，有几条已经结了疤，可还有一条正往外渗着血。那是他刚刚才割的。

　　看着这条几乎快要没有完好的手臂，倪仲愣了几秒，立刻拽着他走到医药柜前翻出之前时寻光买回来的药，替他包扎。

　　“东西坏了还可以再买，我不想看见你伤害自己。”倪仲在发抖，“你想破坏我也可以，揍我踢我都可以，就算是杀了我……”

　　“不可以！”时寻光用力将他抱进怀里，“就是因为不可以，我才不得不用这种方法克制自己。”这是他尝试过许多办法之后唯一有效的。

　　窝在时寻光怀里，倪仲没心情去管歪掉的眼镜：“你以前注射过失败的阻断剂？”

　　“没有。”时寻光看着自己的手指，“你看出来了？”

　　“症状很像。”

　　时寻光轻声笑起来：“不愧是遗传学家。”

　　倪仲推开他，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明天去医院。”

　　时寻光露出苦恼的笑：“时寻光的个人信息已经被公布，我不可能再借用他的身份了。”

　　是啊，明明有两个时寻光，可被世人知道的却只能有一个。

　　他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只能托起时寻光有伤的手臂，看着白色的纱布被血渗透：“睡觉吧。”

　　“嗯。”

　　这一晚上，倪仲都抓着时寻光的手，不给他半夜悄悄走开的机会。

　　听着倪仲逐渐下沉的呼吸，确认他睡着后时寻光才将手放在自己腹部，轻轻牵扯起被黏住的衣裳。

　　好像感染了。

　　手臂并不是时寻光最先下手的地方，毕竟很容易被发现。最理想的地方是大腿内侧，可这样一来就会让走路姿势变得很奇怪，倪仲恐怕也会发现，最后还剩下的，就是腹部。

　　这样做虽然是成功抑制住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的狂躁，可只靠药物根本没办法让伤口愈合，再加上他还得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洗澡。这就导致他伤口感染得很严重，甚至发起了烧。

　　对此毫不知情的倪仲依旧和他道过别后开车去了学校，上完课后又得再次赶到租用的实验室，继续研发阻断剂。

　　和他一起来的贺珩翼脱下外套换白大褂时顺便侧头看了眼旁边的倪仲，见他终于不再愁眉苦脸，不由得笑起来：“和好了？”

　　换好衣服的倪仲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关上柜门转身往里走。

　　贺珩翼立刻跟过去，脸上还带着笑：“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和我生气？”

　　“没有。”倪仲停下来，难得没有就此无视贺珩翼，而是转头看着他一脸严肃，“你是不是讨厌我？”

　　脸上的笑瞬间僵住，贺珩翼不明白倪仲究竟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怎么会。”

　　“你还是学生的时候很少会故意气我。”倪仲若有所思地歪了下头，“是从你成为我的助教之后开始，到最近变本加厉……”

　　“好了好了别乱想。”贺珩翼实在听不下去他越说越离谱的话，“我不是讨厌你，也并没有真想惹你生气，只是觉得……怎么说呢。”

　　确实不太好描述，总不能说只要逗他自己就很开心吧。

　　听到贺珩翼这么说，倪仲也安心不少。他并不想和同事的关系处得不好，尤其这个同事还是从刚上大学就跟着自己的学弟：“没有就好。开始进行实验最后一步。”

　　“我来盯数据。”贺珩翼走到设备前坐下，把郭映先和乔慧雪留下的相关进度全都看了一遍，随后才将必要的信息摘取出来，按住字符滑向倪仲，“这些是乔老师完成的部分。”

　　倪仲看着被投影在实验台上空的数据，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后才接着往下继续。

　　暂时没什么特别重要的数据要盯，贺珩翼手靠在设备台上，托住脸转头看向倪仲，等着他那边有了新的进展才好进行记录和复核。

　　戴上护具准备开始进行药物合成，倪仲刚拿起滴管就瞥见贺珩翼笑得有点傻：“你在笑。为什么？”

　　“我笑了吗？可能是看你没沉着脸就心里高兴。”贺珩翼说完自己就愣了，随后才像个没事人似的转回身去背对着倪仲继续说，“你看，我多为你着想，这样的助教别人求都求不来。”

　　知道贺珩翼喜欢乱开玩笑也就没做出回应，倪仲平静地收回视线，用滴管吸取了一些不同容器中的液体，放入旁边的仪器中开始合成。合成时的各项数据随着仪器的运转逐一显示在电脑上。

　　“嗯？”贺珩翼瞥见屏幕的一排异常，凑近看了会儿，“活性不对，融合度也不对。”

　　闻声，倪仲立刻走过去伏下身凑近屏幕仔细瞧着，不久便皱起了眉：“这几组和公式解开的不一样。给我看看之前的实验记录，全阶段的。”

　　调出数据节点后的贺珩翼索性给倪仲让了位置，站在一旁盯着他看。

　　可是倪仲复盘了整个实验过程，并没发现哪里不对，于是又复盘了整个公式，还是没发现哪里不对。那么剩下的可能，就只能是药剂合成的时候产生了意外反应，而且这个反应很可能还在继续。

　　“去穿防护服。”倪仲转身往柜子走，边走边开始脱衣服。

　　贺珩翼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但还是跟着走过去：“合成出问题了？”

　　“以防万一。”倪仲脱下毛衣和外裤，套上肌底衣后才取出防护服穿进去。

　　刚从柜子里拿出防护服的贺珩翼见他半天穿不好，就只好过去帮他，顺手在他后背摸了一把：“倪教授，我发现你好像长胖了一点，看来时寻光把你养得很好嘛，过年应该不愁没得吃了。”

　　正空出手来换护目镜的倪仲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干脆选择无视只回答前半句话：“他在学做饭，但是毫无天赋。”想起自己被迫吃了五年多还不如营养餐的食物，他就忍不住叹气，“可是他好像又很喜欢。我不懂，人为什么要盲目自信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贺珩翼笑了笑：“好了。头罩你会不会戴？”

　　“我会。这里有安全隔断吗？”

　　“有。”麻利换好防护服的贺珩翼转身走到挂置了控制器的墙边，启动了安全隔断。

　　以实验设备为中心往外三米的地面上裂开约莫五公分厚四方整齐的缝隙，缝隙间缓缓升起四面相连的银色金属墙，直到升至三米高时才停下。而此时天花板上也降下相同截面大小的金属板，将镂空的顶子给封住。

　　咔咔，随着几声卡扣衔接的声音落下，安全隔断便完成了。

　　“我给乔老师发个消息，到时候好将我们放出来。”贺珩翼向乔慧雪发送一条大致描述前因后果的消息后，才通过控制器打开了安全隔断的门。

　　两个人走进去，确认无人通行后门才自动合上。在这个密闭空间里，为了确保里面的人不会被闷死，氧气输送都是靠他们身上特殊防护服里的造氧系统。

　　贺珩翼转头去盯环境指标值，确保不会出现重大污染事件。倪仲走到电脑前看着上面还在不停产生的数值变化。

　　仪器终于完成药物合成停止运作，倪仲看着显示出来的数据并没有急着将东西取出来，而是抬头看向贺珩翼：“环境指标怎么样？”

　　“一切正常，没有任何有害物质生成。”

　　这个结果是意外之中的万幸。倪仲回头看着漂浮在电脑上空的物质分析结果：“果然不是阻断剂。你看得见吗？”

　　贺珩翼转过身来，看着被倪仲滑过来的投影：“这种结构我以前没见过。”

　　“我也没有，很接近蛋白质，但又明显不是。”倪仲标记了结构中的某个地方，“这个范围，和所有地球生物的信载量都不一样。”

　　想缓和一些气氛的贺珩翼忍不住打趣：“给你公式的人该不会是外星人吧，这个所谓的阻断剂其实是让人类变成外星生物。”

　　“真要说，阻断剂是防止类人变成外星人才对。”倪仲深吸口气，走到仪器边上，“我准备取出来了。”

　　看他颇有些紧张的模样贺珩翼就笑起来：“放心吧，要死不也有我陪着。”

　　“我还不想死。”倪仲说着将手放在了操作屏上，点下了取出。

　　合成的物质被仪器给送了出来，倪仲小心翼翼取下整支试管放到架子上，弯下腰当代视线仔细观察。试管内是流动性不太强的黏稠液体，颜色就如叠了滤镜的大海，蓝得有些泛绿，凝神看过之后会就发现液体里浮着许多非常细小的在游动的光点。很奇怪。倪仲不禁皱了下眉，这些肉眼可见的光点也不太像是某种结晶。

　　“环境没有被污染，这东西不会散发毒气。”贺珩翼从他的动作上收回目光看了眼环境监测。

　　“要和郭教授他们一起讨论下，到底是哪个步骤有问题。”倪仲将蓝色液体封在试管里，打算回头先通过冷冻保存起来，“这个之后再进行分析。”

　　“还有九个月，阻断剂做出来之后得先和DNA进行反应实验才能最终完成。”贺珩翼说着就伸了个懒腰取下头罩，“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

　　倪仲低着头默默开始脱防护服，没接话。

　　见他半天脱不下一点，贺珩翼就走过去：“要不要我帮你？”

　　“谢谢。”

　　“不客气。”贺珩翼只是帮他解开了部分卡扣够他身体透气就停了手，倪仲刚转头想表达对此的疑惑，他就立刻说，“天冷，要是你感冒了回头时寻光找我算账可怎么办。”

　　想到自己差点被时寻光掐死，贺珩翼就打了个寒战。

　　“时寻光……没对你做什么吧？”他接着试探着问。毕竟倪仲经常会散发着一种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他的气场。

　　倪仲并不知道贺珩翼险些被时寻光掐死的经历，不禁对这个问题感到不解：“做什么？”

　　由于他在认真想措辞，就显得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就是，对你使用暴力之类的。”

　　“没有。”倪仲说完就顿了一下，又问，“你为什么这么问？你知道什么吗？”

　　“没有我……”

　　倪仲凑近贺珩翼面前看着他：“你知道他的情况？”

　　他的情况？什么情况？贺珩翼有些发愣，随后皱着眉头抓住倪仲的手臂紧张问：“他打你了？还是掐了你脖子？！”

　　“都不是，他在通过伤害自己的身体压制冲动。”倪仲看了眼抓着自己的手臂的手，有些疑惑，“你很关心他？”

　　“不是。”贺珩翼这才松了口气，“他要是敢……”

　　他的话还没说完，电脑上就传来乔慧雪的呼入：［倪仲，贺珩翼。］

　　贺珩翼松开倪仲走过去接起通讯：“放我们出去吧。”

　　—彩蛋1—
　　郭映先：“慧雪，这个试管里装的是什么？”
　　乔慧雪：“之前阻断剂制作失败下的产物。”
　　郭映先：“给我看看它的实验数据。”
　　乔慧雪：“好。”
　　郭映先：“……”
　　郭映先：“这个试剂……”

　　—彩蛋2—
　　时寻光：“你不好好睡觉又脱什么衣服？！”
　　倪仲：“我们来做吧。”
　　时寻光：“不行！”
　　倪仲：“为什么？”
　　时寻光：“……”
　　时寻光：“你就这么想？”
　　倪仲：“嗯，做了感觉就不会和你分开了。”
　　时寻光：“你……喜欢我？”
　　倪仲：“不喜欢。”
　　时寻光：“哦，原来你和不喜欢的人也能做啊。”
　　倪仲：“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时寻光：“啧，睡觉。”
　　倪仲：“不做？”
　　时寻光：”不做！”
　　倪仲：“我知道了。”
　　倪仲：“有病早点治疗比较好，你还年轻。”
　　时寻光：“你想气死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