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乱聿

32、满目疮痍

　　阻断剂制作失败，目前也无法得知问题出在哪里，还需要从公式开始重新进行演算——这无疑是对倪仲的重大打击，他甚至对于制作阻断剂到底有没有意义都开始产生动摇。可一想到时寻光的情况，他又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必须去完成。

　　还有七个月。

　　还有七个月，他就不得不和时寻光分开了。

　　时至今日，倪仲依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未来的时寻光回到现在找到他，就是为了将他亲手送走吗？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让他变得舍不得呢？

　　见他又在发呆，贺珩翼大步追过去将冻得冰冷的手从他衣领塞了进去，忍不住发出笑声：“好暖和~”

　　突然传遍全身的寒意冻得倪仲立马缩起脖子头皮发麻，他转头看向贺珩翼，面露抗拒：“冷。”

　　“我暖和。”贺珩翼笑着收回手，从羽绒服的兜里摸出一罐热牛奶抛给他，“这个就当做是回礼了，不用谢。”

　　好暖和。他不由自主将热牛奶贴在脸上滚了滚，微笑起来，忽然又转头问贺珩翼：“还有吗？”

　　对于倪仲的贪心，贺珩翼并没拒绝，而是从另一只口袋里拿出罐热咖啡递给他：“你会不会太贪心了点，喝得完吗？”

　　“有一罐是时寻光的。”倪仲毫不客气接过咖啡就往自己外套里放，随后看着贺珩翼一笑，“利息。”

　　本来还有点后悔的贺珩翼只好无奈叹口气：“可以啊，现在都学会收利息了。快回去吧，不然咖啡该冷了。明天见。”他大步往前走，背对着倪仲挥挥手。

　　倪仲一手放在兜里抓住咖啡，一手握着牛奶贴在脸上，走向了与贺珩翼完全不同的路。

　　开车回到家，倪仲立刻拿出还热着的咖啡和牛奶准备让时寻光选一个，虽然凭他自己的口味，他更希望能喝到咖啡。换好鞋走进屋内，倪仲没看见人，刚打算叫名字，往里走的脚步就突然顿住。

　　他要找的人倒在地上，像是露出肚皮睡着了的猫。

　　“地板睡觉很舒服吗？”倪仲走过去蹲在他头顶，将手里的咖啡和牛奶一左一右都贴在他脸上，俯身贴近看着，“起床了。”

　　不知道时寻光有没有听见倪仲的声音，他并没有醒，甚至连呼吸都没变化。

　　倪仲觉得有些奇怪，于是放下手里的两罐东西在他身边躺下，和他正面相对：“地板这么硬，你是怎么睡着的？”他伸出手，覆在时寻光脸上揉着他。

　　有点烫，是刚才咖啡和牛奶留下的温度？

　　他往时寻光面前拱了拱，扶住他的额头贴向自己：“好烫，不是饮料留下的。时寻光，你醒醒。”

　　终于发觉怎么都醒不过来并且浑身上下有些发烫的时寻光不正常，倪仲立刻起身去翻找出体征检测仪给他进行测量。

　　“你在发烧。”看着显示的数值倪仲皱起眉头，寻思了半天有可能使得时寻光生病的原因，“衰……竭？”

　　猛然回想起最近这些时日，倪仲怔了半晌：“我早该注意到的，我早该注意到你……”他一边念叨，一边拿出手机翻找可以求助的人。

　　郭教授不行，乔慧雪也不行，他们搬不动时寻光。救护车也不行……会暴露有两个时寻光。最后剩下的只有贺珩翼了。他看着贺珩翼的名字，不曾有半点犹豫直接点了下去，然后举着手机放在耳边焦急地等待对方接起，另一只手摸向时寻光发烫的脸。

　　［喂，倪……］

　　“帮帮我。”不等电话那头带着笑意的人说完，倪仲立刻抢过话，“你认识医生吗？可以信任的那种。”

　　［你生病了？！］电话里的贺珩翼刚问完就觉得不太可能，［时寻光生病了？］

　　“他晕过去了……你现在能不能来我家？”倪仲声音逐渐哽咽起来，“我抱不动他。”

　　［半小时……二十分钟后到。你别急，先跟我说说有什么症状，我顺便买药过来。］

　　“体温40度，休克。”倪仲看着检测仪上显示的情况，念给贺珩翼听，“还有外伤感染。”

　　［这么严重？！我先去找人借点东西，你家有没有供氧系统？有就先给他用上，我马上就到。］贺珩翼说完挂断了电话。

　　尽管知道室内的增氧并没太多用处，倪仲还是遵从了贺珩翼的话将增氧开至最大，希望能让时寻光稍微多吸一点。他甚至拿出了当年考上大学时父亲送的一套解剖刀，进行消毒后才回到时寻光身边，解开了他手上的绷带。

　　要是有材料，他就能做个简单的电解制氧呼吸器了。

　　麻醉剂家里也没有，即便是有他也不敢随便给时寻光用。倒不如说，他希望时寻光能被痛醒，至少这样就能证明他还活着。

　　“会有点痛。”他举着手术刀，调整好呼吸，慢慢切开时寻光手臂上已经开始化脓的伤口。

　　脓血在他下刀后就很快流出来，他放下刀子夹起纱布往里塞，等到纱布浸满脓血才取出来换了新的继续。可是脓血是在有些多，到最后他不得不放下镊子直接用药水对着伤口清洗。这本该是非常非常痛的过程，可是时寻光除了偶尔手指会突然抽动一下，就再没有任何反应了。

　　用来擦拭创口的纱布被倪仲随意扔在身边，已经堆积很大一堆，全都被红黄相融的液体浸透散发出腐臭混合着浓郁药水的难闻气味。倪仲顾得上这些，直到能看见里面干净的粉色肉芽后才停下来，开始上药包扎。

　　这里的伤口虽然有感染，但不至于能让时寻光变成这样。

　　正当他想动手脱时寻光的衣服，玄关投影出贺珩翼的全息影像，并传来门铃声。倪仲只好先起身去开门，让提着药物和设备的贺珩翼进来。

　　贺珩翼一进门连鞋都没换就往里走，边掏出了个小型便携式呼吸机边说：“这个先拿去给他用上。他人呢？”快速扫视了一圈没见着时寻光，他就又问。

　　“在地上。”倪仲接过呼吸机转身走回时寻光身边单膝跪下，取出鼻罩熟练地塞上杀菌器套在他脸上，调好了开关。

　　跟在他身后走过来的贺珩翼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倒不是因为时寻光的情况糟糕得有多惊人或是倪仲的熟练处理有多让人意外。而是，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满脸梨花带雨无助无措等着他来救的倪仲，可没想到，他甚至比自己还冷静。

　　这个人，这位教授，明明长得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却一点也不弱。

　　“你带的是什么？”做完这一切的倪仲回头看着贺珩翼。

　　被这么一问，贺珩翼才反应过来立刻走到时寻光的另一侧蹲下，将袋子里的药品和器具拿出来：“这些是给他注射用的，这些是外用清创消毒的。”他说着看了眼旁边的纱布堆，“你已经帮他清过创了？”

　　“手臂上的伤我已经清理了，但是感染不深。”倪仲去拿来剪刀准备剪时寻光的衣服，“我觉得，他身上还有别的伤口我不知道。”

　　“我请了个外援帮手，要将我们的操作实时同步给他，没问题吧？”

　　“可是……”倪仲担心会曝光时寻光的身份。

　　“放心，我不会让他看见时寻光的脸。他只是确保我们能够进行正确的处理，不会多事。”

　　“我知道了。”为了时寻光，他愿意去冒这个险，“给你们添麻烦了，开始吧。”

　　得到许可，贺珩翼放心许多，毕竟他没那个自信能处理当前的情况。他将自己胸前的小型摄影器打开，拼好支架：“那我先帮他扎针输液。”

　　看着他手上的动作，倪仲有些担心：“你会吗？”

　　“遇见你之前我本来是打算学医的。要不你来？”贺珩翼边准备药剂边调侃，似乎忘了他们的对话也会同步传输给摄影器对面的人——他的亲哥。

　　内心挣扎迟疑片刻，倪仲当真伸手要去接被他递过来的针头。

　　贺珩翼手腕一转，收了回去：“好歹让我有点用吧，不然你叫我来不就没意义了。”

　　“你……轻点。”这话说得像是倪仲自己要被输液似的。直到他盯着贺珩翼将针头戳进时寻光手臂上，似乎没有不妥，这才开始进行自己的工作。

　　他一手牵起时寻光的衣服底边，一手拿着剪刀从中间破开。套头的上衣变成开衫被揭去，露出整个腹部已经被黄水渗透了的绷带。没时间为此心痛或是震惊，倪仲只是稍稍闭了下眼，就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剪开绷带，将这些已经和皮肉粘黏的纱布慢慢剥离，露出里面已经开始腐烂的伤口。

　　纱布上沾满了烂肉，随着被揭开，将它们一同带离了时寻光的身体。有一些并没有完全腐坏的地方，皮肉因脓血的缘故而被黏在纱布上牵扯起来，这时候倪仲就会特别小心，用棉签轻轻将它们刮下来。

　　他的手在发抖，看着时寻光腹部触目惊心的伤口反复问自己——为什么会没有发现，每天都和时寻光睡在一起，为什么没有好好看着他？如果他再细心些，早就应该注意到了。

　　“倪教授。”贺珩翼抓住他冰凉的手，试探着将纱布从他手里慢慢扯出来，“我来吧，我处理起来会更快一点。”

　　倪仲没有反抗，只是盯着时寻光的肚子发愣。

　　像是得到许可一般，贺珩翼又从他手里拿过剪刀，更加细致迅速地揭开了剩下的绷带将伤口全部暴露出来。他不禁皱起眉，偷偷看了倪仲一眼：“好了。”

　　“伤口，我们一起处理会更快。”他重新给刀具消好毒，拿在手里沿着就近的伤口切下去。

　　没事的，只要他从现在开始每时每刻都好好看着时寻光就好。

　　伤口大大小小共有十来处，本来就挤满了时寻光的肚子，现在又因感染而扩散，使得他从小腹到肋骨的位置都没有一块好皮肤。他们必须将这些烂肉全都清理干净才能进行上药包扎，这个过程并不轻松，不管是对他们而言，还是对时寻光而言。

　　贺珩翼并没有马上动手，而是从带来的东西里拿出一罐麻药，取下呼吸机的鼻罩将罐口放入时寻光鼻子里，按照给他哥所教授的步骤和用量进行了麻醉。

　　“这样就不担心他中途会痛醒了。”他放下罐子拿起清创刀开始进行消毒。

　　“你知道未成功的阻断剂注入体内后会出现什么症状吗？”倪仲忽然开口，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

　　这个问题，问得贺珩翼不禁愣了愣：“知道，资料上有，”

　　“他已经开始衰竭了。”

　　“嗯。”贺珩翼也并没有刻意去看他，摸着时寻光的伤口找准位置，轻轻划下去。

　　“不是因为感染。”

　　“嗯。”

　　“就算感染好了，他的衰竭也不会停。”

　　“嗯。”

　　“我不希望他死。”

　　“嗯。”

　　“但是……我左右不了。”

　　“嗯。”

　　“我身边还没有死过人，所以不是很明白。”

　　“嗯。”

　　“你只会嗯吗？”

　　“嗯。”

　　贺珩翼的回应实在是太过无聊，于是倪仲不再说话。两个人沉默着，只有手上的动作没能停下来。

　　被再次割开的伤口淤积了太多脓血，不得不用吸管将里面的污血吸走，才能继续进行清理，腐坏的肉也得全部刮去。可是时寻光腹部腐坏的地方太多，每次清理完一处伤口后，留下的便是近乎椭圆的洞。

　　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体素质比普通人好，恐怕早就死了。贺珩翼看着留在他身上的洞，忍不住这样想。连他看到这些伤口都背脊发凉，倪仲又会是什么感受？如果，受这么严重的伤是倪仲，他又会是什么感受？

　　“这些洞该怎么办？”终于清理完停下动作的倪仲看着时寻光身上的伤口，有些发愣。

　　“消炎杀菌。”贺珩翼从袋子里翻找出药水递给他，“用这个再将创口清洗一遍，就可以上药缝合了。”

　　倪仲放下清创工具，用镊子夹住纱布伸进药水里泡了泡，开始清洗伤口。这些明明他之前都做过，怎么突然就忘了。

　　贺珩翼想起了什么，看了眼时寻光手臂上包扎好的地方：“手臂的位置你是怎么处理的？”

　　“把外面的皮肤切开，用药水清理过之后上了药，然后包好。”他用清洗伤口的动作停下来，抬头看着贺珩翼，“是不是哪里没做对？”

　　“你问我……”贺珩翼避开倪仲的目光，转身去拿药水开始清洗伤口上残留的脓血。遇见倪仲之前想当个医生这句话不假，可他毕竟没有真正学过，这些也不过都是看学医的哥哥做过而已。今天要是没有他哥通过摄像头在旁边协助，或许他未必比倪仲做得好。

　　“唔……”地板上躺着的人嘴里发出一声闷哼，眼睛在没有紧皱的数秒后微微睁开，被天花板上的灯给晃得又闭上，“倪仲……？”

　　时寻光醒了。

　　贺珩翼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间，也不敢再贸然下手：“竟然花了三个小时。”

　　“你醒了吗？”倪仲将脸凑近过去，俯视着他。

　　听见自己熟悉的声音，时寻光慢慢睁开眼，勉强牵起一个笑：“你回来了……”

　　“回来很久了。”倪仲开心得将额头贴下去，蹭了蹭，“我们正在帮你处理伤口，你先乖乖的别动，很快就好。”

　　“我……做了新菜……你，尝了没……？”

　　“还没，等包扎好了，我们一起尝。”

　　“嗯……”

　　“你再休息一会儿。”

　　“好……”

　　—彩蛋—
　　贺珩翼：“倪教授，你为什么会选择学生物？”
　　倪仲：“高中的时候，我的生物成绩最差。”
　　贺珩翼：“然后？”
　　倪仲：“我想知道，要是学生物，我能学到哪种程度。”
　　贺珩翼：“你认真的？”
　　倪仲：“听起来像在开玩笑吗？”
　　贺珩翼：“我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是你发现人类DNA异常了。”
　　倪仲：“不是我发现的。”
　　贺珩翼：“那最初提出这个观点的人是谁？”
　　倪仲：“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