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乱聿

17、父父得子

　　倪仲只顾着埋头往前走，任凭时寻光怎么叫都不理。对他而言这是早就已经注定好的结局，没什么好再挣扎的了。可是时寻光不信，就算在听了那些话之后，他仍然觉得所有人都还有一条活路。

　　“这里就是父亲的实验室？”像个小尾巴跟在后面的时仲看起来非常嫌弃巡鹰号上的实验舱，“怎么会这么简陋，和您的能力一点都不匹配，应该有更先进的设备才对。”

　　“别乱碰。”时寻光立刻抓住他要去拿器皿的手，“小孩子别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父亲不是别人，您也不是。”时仲说着就使劲抱住时寻光的大腿，“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三口。”

　　“谁跟你是一家三口。”

　　“出去。”在旁边的倪仲突然抑制不住地焦急起来，将手里刚拿起的试管狠狠摔在地上。

　　看了看地板上的碎玻璃，时仲从时寻光手里挣脱出来，一脸严肃的走到倪仲面前:“父亲，装着东西的器皿不能随便破坏，不然有可能会引起事故，您不是经常用这句话训我吗。”

　　“出去！”他说着抓了一把装有血液样本的试管要往时仲身上砸。

　　时寻光一个箭步冲过来将他拦下，顺势从他手里抠出试管放下:“这就是你说的阻断剂造成的影响？闻宝突然好转又性情大变，是不是也是因为你给他注射了阻断剂？”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既然所有人都会死那就一起死好了。”他猛然将时寻光推开，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竟推得时寻光没站稳一屁股坐到地上，手被摔碎在地板上的试管玻璃碎给扎破。

　　“爸爸！您手流血了，会被感染的快用水冲一冲。”时仲跑过去想要扶起时寻光，却因为力气太小连他手都被能抬动，“父父当着孩子的面吵架会影响孩子身心健康的。”

　　“小孩子别多事。”时寻光甩开时仲的手，看了眼自己流血的手指，随便搓了搓，从地上站起身。

　　“都死了就不会消失了。”受到阻断剂的影响，倪仲撑着桌子边沿，因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和行为而深陷混乱。

　　时寻光想去安慰，可还不等他近身，倪仲就抓起桌上的注射器伸直了手臂发出威胁。他只能停下来，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攻击的意图：“你先把东西放下，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倪仲仍然保持这这个姿势，脸上的狰狞却是淡了许多:“你们……先出去吧，我现在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不想变成金闻宝对蔡灿匀那样……求你了……”

　　“好我们先出去，你别伤害自己，有什么事就按警报，我会马上过来。”

　　“嗯……”

　　犹豫着，试着往前走了一小步，时寻光见倪仲没有过激反应才又继续走过去，拿下他手里的注射器放回桌上:“不管发生什么，还有我呢。”他迟疑片刻，伸出手去抱了抱倪仲，“我先带小鬼出去了。”

　　倪仲没给出任何反应，直到时寻光带着时仲出去舱门都已经关闭很久，还是这么站着没动。

　　原来觉得已经到了世界末日的，只有他自己。

　　站在门外的时寻光因过于担心而久久没有离开。说实话，他对于倪仲说的那些无法设身处地去感受，并非他不想，而是想象不到。人类只是某段DNA的宿主？这也未免太天方夜谭了。

　　“爸爸，您的手……”时仲握住时寻光被划破的手非常担心，“如果感染了什么东西的话，会造成不好的后果。”

　　“咒我？”时寻光用力抽回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破个皮而已能有什么不好的后果。还有，不准再叫我爸爸。”

　　时仲全然当做没听见，反而故意叫得更亲昵:“爸爸，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发脾气？”

　　“你是聋的还是傻的？”

　　“脾气暴躁不利于您的身心健康，俗话说得好&＃＊＃……”

　　不耐烦的时寻光揪着他的脸往上提:“小鬼，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努力挣扎了半天，时仲终于逃离出时寻光的魔爪，捂着自己仿佛被扯大一圈的脸:“爸爸，暴力伤感情。”

　　“巧了，我跟你没感情。”

　　“那我也没什么好跟您说的了。”他怕时寻光又揪自己，抛下这句话立刻就跑，“我困了，小孩子要多睡觉才长得好。”

　　看着那弱小的背影，时寻光哼笑一声，两步追上去就将他给提了起来:“想睡觉是吧，先帮我做件事。”

　　“爸爸您知道吗，雇佣童工是犯法的，我不想失去您。”

　　嗯，他现在有点相信这小鬼是倪仲亲生的了。

　　“放心吧，我没打算给钱。”他说完，抓住时仲的左手凭着记忆将头盔给他弄了出来，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将他单手抱起来夹在腰间就去隔断舱换好抗压服往外走。

　　[时寻光，你在吗？]通讯器里突然传来倪仲的声音。

　　刚打开隔断舱的门准备往外走的时寻光不由得放慢脚步:“我在。”

　　[刚刚……对不起。]

　　“没事，你只是太累了，好好休息下，等我回来。”

　　[你要去哪儿？]

　　“找闻宝，我突然想到个好方法。”他看了眼已经彻底放弃挣扎正用小孩子不该有的幽怨眼神默然抗议的时仲，“再去那艘星舰一次，顺便把小鬼送回去。”

　　[你要抛弃自己儿子了吗？]

　　“他不是我儿子！”

　　[我说过会出抚养费。还有遗产，遗书我已经写好了，你带回去找我父亲，他会帮你办理。]

　　“谁要你遗产了，没事别咒自己！”时寻光忍不住烦躁起来，但却感到非常安心，因为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倪仲，没有被阻断剂影响的倪仲。他缓和了语气，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真觉得这小鬼是、是我俩的儿子？”

　　那边传来一声叹息: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还是欠缺生物的基本常识？男人和男人怎么可能生得出孩子……你以前的生物课是不是被其他课的老师给占了？]

　　“我当然不信了你当我傻？！” 安心的感觉立刻被上涌的血气给驱逐，时寻光忍不住暴躁。有一点点相信的他是真的傻！

　　[时寻光。]

　　“干嘛？”时寻光没好气地回了句。

　　那边沉默了片刻:[算了，没事。]

　　“给我说！”

　　对面窸窸窣窣了一阵，才传来倪仲地声音: [你想要个孩子？]

　　“不想！别给我整些莫名其妙的事出来，好好搞你的研究。”

　　[嗯，我也觉得你最好别要孩子，不然你这么焦虑一定会影响小孩的身心健康。]

　　“我……”时寻光只觉得自己的身心健康已经被他给影响了，“你也千万别要孩子。”

　　[我不会要，毕竟你也生不出来。]

　　只是愣了几秒，时寻光就立刻红着脸大吼:“你是不是有病！你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吗！”吼完之后，他就立刻切断了信号。可是脑子里已经产生的想法却像成了精的水蛭一样将他吸住，即便用火烤着，也再也扯不掉。

　　这句话不就是、不就是要和他做那种事的意思吗？！笨得要死！

　　不对，为什么是他生？

　　也不知道时寻光是不是被气糊涂了，他重新打开通讯信号大吼:“要生也是你生！”

　　那头一阵沉默之后才传来唐曹尴尬的声音:[是我，唐曹，倪教授出去了。你要让他生什么？我可以帮你转告，或者等他回来让他联系你。]

　　时寻光恨不得当场去世。

　　但他仍在强装镇定，心里想着至少不能让唐曹误会:“没事，不用了。我去一趟那艘星舰，有什么事你先处理下。快出信号圈了，先就这样。”他说完再次切断信号。

　　这个爸爸大概不能要了。看着他红得像蒸熟的大闸蟹一样的脸，时仲不禁冒出这个想法。

　　“爸爸，你要让父亲生什么？”时寻光的头盔内突然传来时仲稚嫩的声音，“这种羞羞的事你们干嘛不悄悄说，为什么要当着小孩子的面，是想征求我的意见吗？我不介意多个弟弟或者妹妹的。”

　　时寻光惊讶地查看头盔里连接的信号，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多了条未曾连接过的信号。他将时仲举在自己面前，心情甚是不好：“小鬼你做了什么？”

　　“我想和你多交流，促进父子间的感情。”他说着就朝时寻光比了个剪刀手，“知道你和父亲和好如初相亲相爱我就放心了。”

　　“放个屁！”时寻光又将他夹在腰间继续往前走，试图切断他的信号。

　　信号稳如黑洞周围的引力，无论时寻光怎么尝试都是徒劳，时仲还能继续在他耳边念叨:“爸爸，在小孩面前说话不可以这么粗鲁，要是被我学会了怎么办，我会变成坏孩子让父亲伤心的。你也不希望父亲伤心的对不对？”

　　“你再废话我就把你嘴给缝起来。”

　　瘪着嘴，时仲仿佛又要哭:“你不爱我了。”

　　“就没爱过。”

　　“你也不爱父亲了，不然不会这么对待他和你的孩子。”

　　时寻光瞪了他一眼:“你牙换完了吗就爱不爱的。”

　　时仲立刻收起哭兮兮的表情:“你怎么不说没爱过了？”

　　“关你屁事！”时寻光竟然被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给问得无言以对。他现在只想赶紧去那艘星舰上将这小鬼塞回茧里。

　　“那就是爱过了。”时仲自己又接着往下说，“是不是因为你太暴躁被父亲给抛弃了？我可以帮你追回他哦，孩子是父父之间的纽带嘛，爸爸你对我好一点我就去跟父亲撒娇让他原谅你。就先从用正常姿势好好抱我开始吧。”

　　时寻光不想理他，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大，也越来越快。要不是因为这条信号切不断，他早就切一百回了！

　　见他无动于衷，时仲也终于放弃:“你们离婚吧，我选择跟着父亲，对大家都好。”

　　这小兔崽子真的好！烦！

　　心里被话多的时仲搅得是前所未有的暴躁。单从这点上看，他觉得这小鬼的确遗传到了倪仲的精髓。这么想着的时寻光很难对周围的变化像以往那样敏感，于是没能发现不远处的岩石顶上，正站着一男一女。女人脖子上挂着蓝色圆铃，男人时不时摩挲着自己左手掌心，他们和时仲一样穿着生物衣，始终注视着底下的两个人，看了很久才转身离开。铃铛随着年轻女人的步子发出微弱的清响。不过岩石很高，再加时寻光戴着头盔，也就没能捕捉到这并不显耳的声音。

　　倒是时仲，仿佛有感应似的抬头朝他们的方向看去，但那里已经没了他们的身影。

　　一男一女走到巡鹰号附近，只是默默站了很久，并没有打算靠近或是接触。

　　倪仲出去拿了备用的试管回到实验舱的时候，唐曹正盯着他的研究资料在看，见他回来才抬起头将刚才时寻光的话转述了一遍。

　　“刚刚舰长说了句很奇怪的话。”唐曹组织了一番语言发现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就将时寻光的话重复一遍，“他说‘要生也是你生’。这话什么意思？”

　　倪仲自己也是困惑不解:“他是不是想和我生孩子？”

　　“你们……怎么生？”唐曹认为就算时寻光再有病至少也是分得清男女，知道男人和男人不可能生的出孩子。

　　“我也不知道，他有时候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倪仲扶了扶眼镜，有些无奈，“我不太能理解，反正他开心就好。”

　　非常不理解地皱了下眉，唐曹想象不出倪仲和时寻光之间发生过什么，认识时寻光那么多年从没见时寻光有过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他转头去继续看着资料，无意识地咳了几声。直到倪仲走过来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他都没能意识到自己的变化。

　　手里的资料被倪仲这一抓给抖落得撒在地上，他看了看资料抬起头，见倪仲过于严肃的表情，不禁有些愣:“怎么了？”

　　“你在咳嗽。”倪仲将他掰过来正对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的？除了咳嗽还有别的症状吗？”

　　只是稍稍懵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唐曹没有太过惊讶：“看来我也开始了。”

　　倪仲松开他的手，弯腰捡起地板上的资料，抱在手臂里一页页整理好，慢慢放在桌上，才说，“能回去的，只有时寻光了。”

　　“你的意思是会传染？”唐曹皱起眉。

　　他摇摇头:“这个不会传染，每个人体内都有的东西，发生异变只是早晚时间不同。但是一旦异变开始……很快就会结束。如果不是因为我给金闻宝注射了没有成功的阻断剂，他现在就已经消失了。”

　　“尹司消失之后，我也会消失，是这个意思吧？”

　　看着唐曹略带了微笑的脸，倪仲感到不解:“你不害怕吗？”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肯定会怕。但是……”他说着，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鼻子，“我还有尹司，想到会跟他一起消失，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你不是喜欢尹司吗，为什么还不会怕？”倪仲更加不解了，“我很怕，要是不能再看见时寻光，不能再碰到他听见他的声音……一想到会永远失去他的存在，我就怕得……怕得要死。”

　　“你喜欢时寻光？”

　　“可是他不喜欢我。”

　　“我觉得他挺喜欢你的啊。”唐曹微微睁大眼，“你没发现？”

　　茫然的倪仲歪了下头，显得更加茫然了:“我表白的时候，他说我会遭报应，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遭报应。”

　　唐曹想了想，对倪仲勾勾手指头。可倪仲凑过去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这样做能证明什么。

　　“你就这样做，如果他没有很严肃地将你请出去，就说明他喜欢你。”

　　倪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彩蛋—
　　女人：“你那边怎么样？”
　　男人：“没有。”
　　女人：“看来都不在这里，走吧，去别的地方。”
　　男人：“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