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乱聿

16、回溯

　　低头看着这个抱住自己大腿不停撒娇的小孩，倪仲困惑地抬头看向时寻光:“你刚刚生的？”

　　“怎么可能……”时寻光捂着额头已经不想再重复阐述自己被这小家伙缠上的过程，“你倒是说说我要怎么生。”

　　尹司仔细端详着时仲的模样:“这么看，他和倪教授长得还挺像。”

　　时仲骄傲地挺起胸膛:“那当然，我可是遗传了父亲的帅气与智慧。”他说完又看向时寻光，叹口气，“爸爸的基因就有点弱了。”

　　“你再说一遍？！”自从被这小鬼缠上，时寻光仿佛变成了炮仗。

　　爸爸，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不回应是很没有礼貌的，您要做个有家教的爸爸。爸爸，在我们分别的这段时间里，您的耳朵生病了吗？爸爸，您听说过冷暴力吗？爸爸，是因为父亲终于抛弃您了，所以您才会对年幼的我发脾气吗，没关系的，我小小的身躯可以承受您大大的悲伤。爸爸，您不用担心，就算父亲不要您了，我也会永远爱您的。

　　在回巡鹰号的一路上，时寻光被这小鬼给烦到切断了外部声音增强器，就为了让自己不要犯下以大欺小的暴行。然而直到现在，他也依然在忍耐。

　　“爸爸，请不要伤心。”时仲伸出一只手想去牵他，“就算很弱，您也是我的爸爸。”

　　“我不记得和其他人生过孩子。” 倪仲依旧深陷困惑，对于眼前这个宣称是自己儿子的小孩，他没有丝毫记忆。

　　“你和我也没生过吧！”时寻光越发暴躁，“两个男人要怎么生？！”

　　确实，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倪仲低头看着满脸开心的时仲:“你会不会是认错人了？我不记得自己有这么大的儿子，而且我也没和女性做过繁育后代的事。”

　　“但是您和男人做过繁育后代的事啊。”时仲说完指着时寻光，“您和爸爸做过，所以我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噗……”尹司当即忍不住笑出来。

　　“没！做！过！”终于爆发的时寻光冲过去掐住时仲的脸，恨不得拿胶布封住这小鬼的嘴，“臭小子你分不清男女？！”

　　“家庭暴力不利于幼儿成长的身心健康，爸爸，您&＊＃&&＃……”他后面的话全因脸颊被扯向两边而吐字不清。

　　时寻光瞪着眼一字一句地警告他:“我、不、是、你、爸、懂了？！”

　　迫于暴力时仲只能点点头，却又在时寻光松开手后躲去了尹司怀里:“尹叔叔，我爸爸要弃子了，明明孩子是双亲之间的纽带。他是不是也不要我父亲了？”

　　尹司忍笑忍得很辛苦，以至于他刚想说什么就咳嗽起来，引得扶着他的唐曹立刻替他拍背顺气。他摆摆手:“我没事。”

　　“二位叔叔还是一如既往的甜蜜恩爱。”时仲话音刚落，三个大人就全都呆住。

　　时寻光惊讶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们两个……是那种关系？！”

　　“也不是有意要瞒着你们，只是觉得没必要专门提起来。”唐曹觉得有些尴尬，脸也不受控制地发烫。

　　听到这话看见这表情的时寻光更惊讶了:“这小鬼说的是真的？”

　　缓了缓气，尹司抱起时仲放在自己腿上:“你和倪教授连孩子都有了，还惊讶我和唐曹是不是那种关系？”

　　“可是爸爸不认我。”时仲抽抽搭搭地窝在尹司怀里，用哀怨的目光看向时寻光，“我即将成为没有爸爸的可怜小孩。”

　　拳头已经攥紧，时寻光恨不得把这小鬼塞回容器里。

　　苦思冥想了很久的倪仲，终于一脸纠结地看向时寻光:“我一定得当他父亲吗？我现在还不想要小孩，让他跟着你好不好？抚养费我可以出。”

　　“我也不想要！”时寻光猛然觉得倪仲的说法有问题，于是指着尹司怀里的小鬼，“不是，你这就认了？”

　　倪仲点点头:“如果不认，他不是很可怜吗？”

　　“认了不要他更可怜。”时寻光只觉得烦，身边怎么就没几个正常人，“而且你这一来不就承认他是我俩的……那个啥了吗。”

　　一听他们两个都不想要自己，时仲小嘴一瘪就开始哭:“你们以前不是这样的，不仅把我丢在休眠舱里不管，还说不要我，还……还在垃圾桶里捡衣服穿！”

　　“你最后一句话跟前两句有什么关系！而且这是抗压服不是垃圾桶里捡的！”时寻光感觉现在比跟倪仲说话还烦躁。

　　“时仲，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唐曹突然想起了什么正色看着他，也不等他回应就直接开口问，“你穿成这样跟着我们从那边跑过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时仲立刻变脸止住哭，却没听懂唐曹想问什么:“没有。”

　　唐曹皱了下眉:“不会觉得身体胀得难受，无法呼吸？”

　　一直将注意力放在这个来路不明的小鬼究竟为什么比倪仲还烦这件事上的时寻光也突然反应过来。他将时仲从尹司怀里拉到自己面前，左右拽着看了看，又惊又疑:“小鬼，你的抗压服呢？”

　　“抗压服是什么？”时仲被他转得头有些晕。

　　愣了愣，时寻光立刻蹲下身去抓住他的双臂，认真而严肃:“那头盔呢，你知道头盔吗？”

　　“头盔？”时仲歪着小脑袋困惑了半天，随后摊开左手手掌，原本只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竟浮现出许多按钮与字符来。他在四人震惊的目光中按了几下，脖子连接锁骨的位置就往上漂出一层肥皂泡似的柔软物质将他脑袋包住。而就在彻底密封的那一瞬间，原本柔软的物质变得十分坚硬，可若不细看，又很难发现这个几乎隐形的头盔。

　　惊讶的时寻光立马抓过他的手轻轻揉搓起来。虽然触感很像人的皮肤，但是最外面的确覆了一层别的物质。

　　时仲被他搓揉得泪眼朦胧:“爸爸，您终于恢复理智了。”

　　“闭嘴。”

　　“这是什么？”唐曹诧异地问。

　　“您不知道？”时仲看起来反而比他更惊讶，“这是您和我父亲一起研发出来的生物衣啊，虽然我父亲是核心研发者。”

　　时寻光回头看向倪仲:“你研究的就是这个？”

　　倪仲面带疑惑地歪了下头:“我在研究这个？”

　　“当然了！”时仲甩开时寻光的手跑过去包住倪仲，“不止生物衣，您还开发出了许许多多很厉害的东西。能成为您的儿子，我好幸福。”

　　“倪教授这是你儿子？”尹司突然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个儿子？”

　　倪仲闻言浑身一抖，愣在原地。

　　“这么看，他和倪教授长得还挺像。”尹司继续笑着说。

　　唐曹不明白尹司是在开玩笑还是病糊涂了，在旁边小声提醒:“你这话刚才说过了，怎么又将话题给绕回去。”

　　“绕回去？”尹司感到非常奇怪，“什么绕回去？我们不是……我们刚刚在说什么？”

　　放开倪仲，时仲取下头盔揉在手里跑过去:“尹叔叔，我们刚刚在说我被爸爸和父亲给抛弃的事。”

　　“爸爸和父亲？”尹司古怪地笑起来，“谁是你爸，谁是你父亲？”

　　于是时仲伸直了两只手臂指着时寻光和倪仲:“这个是爸爸，这个是父亲，都是亲生的。”他强调了一句。

　　尹司直接笑出声来：“你回头看看你爸，都气得要揍你了。舰长，我们去执行任务你不会还要带着自己儿子吧？”他说着自己站起身来，活动了几下肩臂，全然不是之前那副浑身无力的状态，“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的眉头大大地皱起，时仲觉得奇怪，不解地看向尹司:“您这都问第二遍了，我叫时仲。本来不是这个名字的，可我爸爸说应该给我这个爱情结晶取个更有意义的名字，所以改成了这个。”

　　“那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不等时仲回答，唐曹就沉着脸将尹司拽向自己，神情过于严肃:“尹司，现在是哪一年？”

　　看着表情不对的唐曹，尹司有些莫名其妙:“哪一年，现在不是2374年吗？”

　　正准备像刚才那样反驳时仲，突然听见尹司的回答，时寻光有些搞不明白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我们在休眠舱里度过了五十七年，现在是2431年。”

　　微微怔了怔，尹司刚想打趣，余光瞥见唐曹和倪仲都是满脸沉重的表情，脸上的笑就渐渐淡淡下去：“我们现在在哪儿？”

　　“利克里斯星系。”

　　“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尹司勉强扯起一抹笑，看向面前的三个人，“你们跟我开玩笑的吧。”

　　只要将尹司带出巡鹰号看看外面的景色就足以证明他们并没有开玩笑，可是没有一个人这么做。尹司抬头看向唐曹，想从他眼里寻找一丝答案，然而唐曹只是垂眉顺目的，盯着地板显得无奈又忧愁。想了想，尹司猛然站起身冲出舱门，快速走过对于此时的他变得完全陌生的舱廊，像是着急地在寻找什么。

　　“你跟我来。”唐曹从后面追上他，拉住他的手朝舰桥走去。

　　透过视窗，外面异样的风貌呈现在尹司眼前，不仅如此，时寻光还调出了航行日志让他能够看个明白。终于了解了目前自己所处的位置和时间，尹司脸上再也没有半点笑容：“我根本不记得发生过些事。我到底怎么了？”

　　唐曹紧紧握住他的手：“你生病了。”

　　“什么病？”

　　“我也想知道。”究竟是得的什么病才会让他将离开地球之后的事全都忘记，唐曹也很想知道。

　　“您并不是得病了。”时仲突然高声叫起来，跑过去拉住倪仲的手，“父亲，您还记得您写过的一篇论文吗，关于人类DNA异变的那篇论文。里写了人类异变的时候会出现的症状，不就和尹叔叔一样吗？”

　　用稚嫩的声音说出了明显不符合他这个年纪会说的话，尽管时仲是以一种感到好奇的目光看向倪仲，仍然让听见的人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脊背发冷。

　　低头看着时仲，倪仲只是觉得惊讶：“你看过我的论文？”

　　时仲开心点头：“看过，虽然里面有很多我看不明白的地方，但是您都解释给我听了。这种异变被称为【回溯】，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初期会发生像是感冒一样的症状，这其实是在重组免疫体统，然后会因为身体结构发生变化而全身痛，最后是记忆慢慢倒退。”

　　“记忆倒退之后呢，会发生什么？” 唐曹松开尹司走过来蹲下身，略带焦急，“快告诉我！”

　　“论文里面没有写，我想父亲可能也不知道吧。”

　　“会消失。”倪仲木讷地呢喃，“记忆消退之后，体内的细胞会快速衰弱，然后消失。”

　　仍旧处于混乱中的时寻光抓住倪仲的肩:“小鬼说的DNA异变是什么意思？你真的知道我们不知道的情况？”

　　“倪教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吧，拜托你了。” 唐曹起身看着倪仲，脸上的神情变得像是在哀求。

　　依旧是木讷的表情，倪仲看下唐曹又看下尹司，恍了半天神才说：“严格说起来，这不是DAN异变。我们的DNA里有一小段结构，并不属于人类，而是别的生物。它们……这段DNA寄生在人类身上，随着繁衍不断进化，我们人类只是它们的容器。”他说到这里停下来，忧心忡忡地转头看向已经在发愣的时寻光，“还要往下听吗？我并不是很想告诉你们这些。”

　　“请你继续往下说。”不等时寻光回应，唐曹就先开了口，“如果是关系到全人类，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其实，倪仲非常不愿意说出来，当他拿到资料得知这一切的时候也和所有人一样都以为只是个无聊的笑话。他自己也像其他所有被告知这件事的人一样，嘲笑过给出这份资料的人。没人愿意相信，没人愿意正视，既然这样，还有什么说出来的必要呢？

　　“倪教授。”唐曹忍不住催促。

　　“这些生物……控制了我们的部分思想，为了更快完成进化，让人类对太空产生更强烈的求知欲和探索欲。我们来到这里，发现【环】，都不能算作人类的发现，而是它们引导我们来的。人类……只是它们成长的容器。”

　　努力挤出一声笑的时寻光摇摇头，对此表示不信:“这怎么可能，全世界研究基因的学者都没能发现它们的寄生，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将这些研究得这么清楚。就算是真的，那至少……至少也得好几代的科学家才能彻底弄清楚吧。”

　　对时寻光的反应倪仲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轻轻叹息，扶了扶眼镜：“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研究结果。”

　　“你说的它们到底是什么？”唐曹根本不关心这项研究发现是不是倪仲独自完成的，他现在只想知道有没有办法挽救，“它们为什么要让我找到【环】？”

　　“这个我暂时还不知道，只是有数据显示，当人类靠近【环】就会加速它们的进化。我……”他带着抱歉的神情看向尹司，“还没能将阻断剂研发成功，所以谁都救不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被寄生了，而且还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我可以这么理解吧？”

　　“嗯。”

　　“我会死？”一直默默听着没有说话的尹司等到所有人都在消化这个消息的时候开了口，“还有多久？”

　　“应该很快，但是具体时间我并不知道，我会比你先死。”倪仲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既没有害怕，要没有难过。

　　始终抱着怀疑态度的时寻光诧异地看向倪仲，现在，即使他拼命不信，却也开始觉得这不是个玩笑话了:“十一月十三日？”

　　“还有八天。”倪仲平静地迎上时寻光的投来的视线，“还有八天我就要死了。”

　　“什么还有八天？”时仲惊慌失措地抱住倪仲，“您也出现异变了吗？！”

　　“别担心，我注射过阻断剂了，不会异变。”他边说边摸着时仲的脑袋，想安慰他，“只是我注射的阻断剂还是半成品，会破坏其他正常的DNA和大脑神经。”

　　半成品？！听他这么说完时寻光火气就上来了，一把抓住他手臂拽向自己:“你既然知道是半成品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注射？！”

　　被拽得险些没站稳，但倪仲仍是淡淡的，也没因手臂的疼痛而出现任何动容:“因为我已经出现症状了。你呢，你有哪里不对劲吗？”

　　“你别管我！现在是在说你！”大脑已经彻底混乱得无法思考，现在唯一还能让他有意识的，只有被自己紧紧拽住的手臂。半成品，还有八天，这两个词比DNA寄生更让他感到害怕。

　　“没事的，你很快就又能见到我了。”倪仲抬起手摸向他的脑袋，“我们还会再见面，这并不是结束。”

　　“父亲您会死？为什么？以前从来没听您说起过啊，我们不是不会出现异变吗？”

　　倪仲摸摸他的脑袋，没说话。

　　唐曹咬紧了牙，好半天才突然下了决心郑重其事地直视着倪仲:“倪教授，你研究的阻断剂能不能给我一份？我是医生，或许能帮上忙。”

　　“资料和药剂都在实验舱，如果你想要就去拿吧。但是……别给尹司用。”他说完又看向尹司，“对不起，剩下的时间我会尽量推进研究。”

　　“没关系。”尹司有些疑惑不解，但又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能点点头。等到其他人都离开后，舰桥里只剩下他和唐曹的时候他才问，“那个戴眼镜的人是谁？”

　　唐曹听得一愣，当即去拿了个笔记本来放在他手里:“你把重要的事写下来，之后要是忘了就翻开看看。”

　　摆弄着手里的笔记本，尹司不禁感到好笑：“我写这个干嘛？”

　　“你生病了，会渐渐忘记很多事。这个就当成是备忘录。”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本来并不想写，并且认为唐曹是在跟自己开玩笑，直到他看着唐曹始终显得沉重的表情，才终于妥协，翻开本子想了想，写下四个字——我爱唐曹。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唐曹只觉得难受得眼睛发酸。即使写下来，但随着记忆的消失，再深的感情也会被抹去，到那个时候，即便尹司看见这四个字，也不会再爱他了吧。

　　抬头看见唐曹沉重的表情，尹司以为他只是在为难，就笑起来：“这事挺重要的，我怕忘了。”

　　“另外一件重要的事你已经忘了。”唐曹拿过尹司手里的纸和笔，在那句话底下也写了一句话。
　　我们在一起了。

　　“你……？！”尹司愣住，随后拽过唐曹欣喜地指着本子上的字问他，“真的？”

　　唐曹抱住尹司，心里根本高兴不起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