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合集》安春胡同04号

3、1-3

　　我没想过，隋华会来医院看我。
　　“什么时候病的？”睡梦中我只觉得有个人挡住了眼前的光线，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遮住光线那人转身，看向我。
　　“嗯？”逆着光，我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疑惑了一下。
　　他从光里走出来，身影从黑色变成黑白。黑色西服外套，白衬衫。
　　“我看白杨发了朋友圈，结果一问，才知道是你住院了。”他解释着自己出现在病房里的原因。
　　“哦，”我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个病。”
　　“两年前。”两年前，我把病例放在面前的时候，你可是一眼都没看。
　　“两年前？是我们……”
　　“不是，和你没关系。”我笑笑。
　　“哦，那好，时间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了。”他看了眼表，“我和小秦明年年初办婚礼，本来还想叫你的，但是现在这样，你还是好好注意身体吧。等你好了，我们在聚。”
　　“好。”
　　听我应下，他才满意的走出病房。我看着他的身影，苦笑一声，我们有什么好聚的呢？

　　“隋华，你看那边，有人在结婚哦！”我指着远处草地上的一处。那边摆着白色的椅子，坐无缺席。搭起的舞台上，装饰着粉色的气球，两个新人正在相互对视。舒缓的音乐飘到耳边，空气都变得甜蜜蜜的。
　　“还真是结婚啊，咱们以后也办成这样好不好？”他看了一眼，将我搂在怀里，拥了拥。
　　“我才不要和别人一样的呢，要办就办不一样的。”我白了一眼，假意推开他，被他抱得更紧了。

　　在医院的日子过得很平淡，医生针对我的情况，开了几种新药。也是因为换了药，身体开始出现了更加严重的反应。我开始减重、脱发。照镜子时，我看着里面日渐消瘦的自己，摸了摸头发，以前，我总是打趣白杨说自己脱发严重，这次，看来是我要先秃了。
　　冬天一点一点摸进城市里，病房里的空调也从制冷调成了制热。白杨还是按照上午来医院，下午去店里的习惯，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出现在我的病房里。
　　“又要到吃猪肚鸡的季节了，晓枫姐，想不想吃？”她将脸凑到我面前，一脸坏笑，挑逗着我。
　　“不想吃。”我忍着笑，摇摇头。
　　“切，臭女人嘴硬。以前不知道是谁吃了一次就开始惦记冬天吃猪肚鸡的。”她一边说，一边扭着身子，抓了个香蕉在手里。
　　“最近店里怎么样？”我岔开了话题。
　　“嗯，挺好的，你放心吧。最近要赶上学生放假了，来的人比以前多。余师傅又招了两个新徒弟，不然他和小李两个人忙不过来。对了，余师傅最近开发了几种新的甜品，超好吃呢，每次摆到柜台里马上就没。我还偷吃了好几个。”说到吃的，白杨幸福地笑起来。
　　“晓枫姐，你什么时候出院，我们让余师傅专门给我们做点吧。我一个人，不太好意思开口。”这一会儿，扭捏得像个孩子。
　　“好，你个小吃货。”
　　我看着眼前的人，她青春、有活力，即使我不在，也能把店里管理得有条不紊。好像除了自己的病，没有什么可以挂念的了。我正想着，眼前出现了一根香蕉。
　　“快吃，亲手给你剥的。”
　　“好，谢谢你。”我笑出了声，接过来咬了一口。

　　“据气象厅最新预测，本市将在今晚迎来十年来最大的一次降雪。请广大市民朋友注意……”
　　电视里播放着最新的天气信息，听说今晚要下大雪，住在我隔壁床的小姑娘高兴地不得了，一直缠着她爸爸带她出去玩。天真童趣，不知忧愁，我看着她跃跃欲试的身影，不禁笑了起来。
　　“姐姐，今晚下大雪哦，要不要一去出去玩？”她转向我，脸上的病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下雪，高兴地去了大半。
　　“瑶瑶，别打扰姐姐，姐姐要休息呢。”她爸爸将手放在她头上，轻抚着。
　　“好呀，瑶瑶想堆雪人吗？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我和她爸爸交换了下眼神，应下了被叫做瑶瑶的女孩的邀约。

　　“听说今晚下雪啊，晓枫姐，你不是最喜欢下雪的天气吗，晚上我过来陪陪你吧，好不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杨每次和我说什么的时候，她手里都会捏着个水果。
　　“不用啦，今晚我有人陪了。”我有些骄傲。
　　“谁啊？你在医院里有情况啦？！”白杨表情神秘，一看便知她想歪了。
　　“瞎说什么呢？医院里都是病人，有什么情况。是瑶瑶，她约我晚上堆雪人。”我扬扬下巴，示意白杨身后的小女孩。瑶瑶这时正睡得熟。
　　以前总听说癌症越来越趋向年轻化，但像瑶瑶这样刚过九岁生日的小女孩居然和我得了一样的病，是我万万没想到的。起码，我觉得，如果上天有眼，不应该让这样可爱的小女孩与可恶的病魔作斗争。病魔不分年龄，不分性别。
　　“行吧，既然你有安排了，那我就不麻烦了。我也去约会去。”白杨看了眼身后的瑶瑶，笑了笑，转过头来装作是随口说了句。
　　“约会？”她眼角藏着的一点兴奋被我一眼捉住。
　　“嗯。”她有点不自然得点点头。
　　“行啊，我才来医院几个月，你就事业爱情双丰收了。这院住得值。”
　　“说什么呢？你好好养病得了，最好马上能出院帮我把把关。”她瞪了我一眼，自从我住了院，她心里一直绷着。
　　“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今年跨年，谁也别跟我抢你。”
　　“好，说好了啊。”
　　“嗯。”我接过她切好的火龙果，用牙签扎了一个塞进嘴里。冬天的火龙果总是不够甜蜜，只有些冰凉。

　　天气预报说晚上才要下雪，可白杨走了没多久，雪就开始下了。
　　“爸爸，下雪啦，下雪啦！”
　　我小睡了一会儿，就听见瑶瑶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窗外，零星的雪花正在轻飘飘地路过。将枕头放在背后，我靠在上面坐了起来。
　　“姐姐，下雪啦！”瑶瑶见我醒了，高兴地喊着。
　　“下雪啦，瑶瑶。”我用同样兴奋的声音回应了她。
　　我喜欢下雪的日子，这样的天气没有平常冬日里的严寒，空气是凉的，但雪花落下的时候，世界和心里都是安静的。

　　“隋华，外面下雪了吗？”窗帘体贴地只拉开了一半，我赖在床上，揉着眼睛，努力想看清窗外的样子。
　　“你自己起来看看啊。”卧室的门开着，隋华在客厅做着俯卧撑，声音里夹杂着些用力时的气息。
　　“我起不来。”我在床上挣扎了一下，起床失败。
　　隋华了解我的习惯，他停下来，走进卧室，扑到床上，将手伸进被窝想要挠我的痒痒。他指尖的冰凉在与我身体接触的一刻，将脑海中的慵懒一扫而尽，我笑着、躲着，直到他将我抱在怀里，侧脸贴在我耳边。“昨晚就开始下了，快起来看看吧。”
　　我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惊喜。下雪了！
　　“我们去玩雪吧！”我提议。隋华答应了。
　　那天，隋华上班迟到了，一方面是因为大雪影响了交通，另一方面是他陪我打雪仗忘记了时间。
　　下雪的天气，冰凉却温暖。

　　瑶瑶发作得有些突然，医生来的时候，我还能透过人影的缝隙看到她胸腔有些起伏。只一会儿，医生就低下了头，对着瑶瑶爸爸说了些什么。瑶瑶爸爸不相信的抓着医生的袖子，拼命地乞求着医生再做些什么。
　　医生遗憾的声音、瑶瑶爸爸哭喊的声音、护士们安慰的声音，还有其他人站在门口看热闹的低语声，一时间将小小的病房装了个满当当。我怔怔地看着瑶瑶的方向，想再看清她的胸腔起伏。很快，有人将所有连在她身上的线和管子都移开了。病房里也只剩下护士和瑶瑶爸爸，连看热闹的人也都走了。
　　“陈先生，请您节哀。”护士最后说了一句。
　　瑶瑶爸爸从椅子上摇摇晃晃着站了起来，头沉沉地低着，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麻烦您了。”之前温柔的声音此刻失了生气。
　　医护人员很快将瑶瑶推出了病房。瑶瑶爸爸也跟着护士离开了。我看了眼墙上的钟表，下午四点五十分。还有半个小时，我们本来应该吃过晚饭，出去看雪的。

　　第二天，白杨按时出现在我的病房。她一进来，就发现了异常。
　　“晓枫姐，瑶瑶呢？”眉间染上的寒气又蒙上一层担心。
　　“瑶瑶，昨天走了。”我没什么力气，靠在枕头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白杨坐了下来，没再开口。
　　“今天陪陪我吧，别去店里了。”病房里失去了热闹，我说话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最后反弹回到我的耳朵里。
　　“嗯，好。”白杨小心的点点头。
　　午饭后，白杨推着我来到了院子里，雪从昨天开始下，直到今天凌晨才停。院子里除了小路上被清扫出来以外，其他地方还是埋着厚厚的雪。
　　我走下轮椅，白杨扶着我，走到雪地边。
　　“给瑶瑶做个小雪人吧。”
　　“嗯。”
　　两个人默契地做了分工，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雪人就出现在了面前。
　　“晓枫姐，你看，小雪人在和我们招手呢。”白杨将捡来的小树枝插在雪人身上，回头朝我说。
　　“嗯，”我看了一会儿，“我们拍个照吧。”
　　照片里，我坐在轮椅上，用手托着小雪人，白杨蹲在我身边。后来这张照片被我发在了朋友圈里，很多人在下面留了言。我一一回复，冬日里，唯有人间温情可以化解严寒。

　　跨年夜，白杨提前和医院打了招呼，得到了医生的允许，可以带我出去走走。这天，她真的带了个人来见我。
　　那是一个比白杨高上半头的男生，寸头，毛衣穿在身上却盖不住下面的身体轮廓。见到我时，那男生居然还有点脸红，说第一次见家长有点紧张。我和白杨在一旁笑个不停，打趣着他。
　　“怎么认识的？”男生去厨房做饭，我和白杨留在沙发上。
　　“他来咱店里吃东西，然后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假装不在意，其实最在意。
　　“哟，我们白杨不错嘛。”
　　“那你看，我怎么说也是温柔善良又聪明能干的宇宙第一，不，第二美女啊。”白杨抚着头发做迷人状。
　　“我说的是，你敢主动和人家告白。”我反驳道。
　　“谁告白了？是他和我告的白。”她有点急了。白杨就是这样的性格，嘴硬又心软。
　　“嗯。”我俩四目相对，扑哧一声下了出来。这一幕，刚巧被男生从厨房出来看见。
　　他说我们姐妹感情好，心生羡慕。没一会儿，餐桌上摆满了好吃的。考虑到我不能吃，还特意为我准备了些其他的。
　　看着白杨餐桌上幸福的样子、男生对她体贴的照顾，某种一直藏在角落里的牵挂终于找到了归宿。我笑了，白杨笑了，男生也笑了。

　　跨年夜以后的事情，我没有印象了。
　　白杨和男生带我回了医院。收拾了我的东西。白杨还应该抱了抱我。
　　之后，他们带我去了一处风景很好的地方。白杨说，冬天太冷了，想再多陪陪我，等到春天的时候再带我来。
　　白杨找到了我住院前写好的遗嘱，接手了我的咖啡馆。余师傅手下的几个小工进步很快，其中一个被他提拔做了领班。店里的人越来越多，甜品和饮品出新品的速度比我在时还要快。
　　对了，白杨和男生结婚了。那天他们俩来看我的时候，高兴极了。还有他们的小宝宝，是个男孩儿。真不知道白杨做了母亲会是什么样子。放在以前，我可能还会担心，但现在我相信那个男生。
　　隋华也来看我了。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束小花，不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他和之前我见过的那个女人，最终没有走到一起，孩子不是他的。他和我说，没想到我会离开的这么突然。他听白杨说了很多我们分开之后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真心对他的只有我。他有些后悔。我躲在树后里，偷笑出了声。感情里总是被留下的那个最伤心，这次换成他伤心了，他会伤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