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合集》安春胡同04号

2、1-2

　　几天后，白杨才想起我在医院和隋华遇见的事。借着今天咖啡馆里的人不多，做完了最后一杯美式后，她看向柜台后面的我。
　　“晓枫姐，上次我们在医院看见的那个男的是不是隋华啊？”她以前叫隋华是叫哥的，但自从我们分手后，她对隋华的称呼不是那个男的，就是直呼姓名。
　　“嗯，怎么了？”我看着流水，关注着哪款甜点最畅销，没抬头看她。
　　“晓枫姐！”她见我不理她，直接凑到了我眼前。
　　“怎么了？”我笑着看着她的样子。
　　“隋华！我说那个男的！”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道是气愤还是对我平淡反应的惊讶。
　　“嗯，隋华，那个男的，怎么了？”我还是笑着。
　　“他那天领了个女的。”白杨看了我半天，看我是真的没什么反应后，想了半天冒出这句话。
　　“哦。”我做了个圆润的嘴型，不理解白杨到底是要说什么。
　　“晓枫姐，你心真大。”见我实在没有反应，她作罢，没有再提其他事情。

　　医院的停车场不大，我们停好车后，我就看见了那辆熟悉不过的车。两年了，那辆车他没有换。我这人对数字很不敏感，还一度被白杨嘲笑，数学的水平真的看不出来是个能当老板的。但车牌上的那串字母数字，是我怎么都忘不掉的。每一次经过收费点，电子设备都会大声地读取车牌号码，早期我还学过那电子音。次数多了，就印在脑海里面了。
　　之后，是在挂号的时候看到隋华的。他带着上次坐在副驾驶的女人，刚好从楼上下来，看样子是已经做完了检查。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那个女人，这样的衬托下，那女人越显得娇小柔弱。好似风一吹就会折断似的。我收回视线，挂了号，没再管那两人。
　　以前我生病的时候，他怎么没能陪我来一次医院呢？一个想法不经意地闯进脑海里。

　　再次听说隋华消息的，是在咖啡馆提到他大概一个月之后。
　　因为是周末，所以店里的学生占了大多数。人来的多了，要招呼的饮品和甜点的数量也比之前要多，再加上今天有人订了下午来店里过生日，这是我们店里的惊喜服务。在后台从早上来了就开始忙碌的余师傅，正带着小工在做蛋糕，烤箱里烤着接下来要送到靠窗座位的小甜点。味道丝丝缕缕地从身后飘了过来，像一个温暖又甜蜜的怀抱将我包裹起来。这也是我从一开始就想开一家咖啡甜品店的初衷。
　　门上挂着的风铃响了，一对大概二十岁出头的情侣走了进来，两个人选了靠里面一点的位置，点了一杯热可可，一杯焦糖玛奇朵。拿着打出来的小票，白杨走到我面前。
　　“晓峰姐，你猜这两杯哪个是女生喝的？”一脸八卦的样子。
　　“焦糖玛奇朵吧。”我抬眼扫了一下。
　　“我猜是热可可。”白杨笑了一下，胸有成竹。
　　“你猜的都对。去后面和余师傅说下，做个小甜点过来，适合求婚的那种。”
　　“适合求婚的？谁求婚啊？”白杨小鹿眼瞪大，不解道。
　　我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手中拿着的小票。白杨拿起来又看了一眼，转头看看刚才的那对情侣，若有所思，但还是乖乖地去了后厨。

　　白杨将甜点端到情侣面前的时候，那两人略微震惊了一下，笑着推辞说自己没有下过单。我走过去，和他们解释，是今天抽选幸运顾客送的礼物，两个人才勉强收下。甜点吃到一半，男生先放了叉子，一直放在膝盖上局促不安的左手插进了裤子口袋里。女生还在品尝甜点，没有注意到对面人的紧张。
　　“小安，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男生将从口袋里掏出的东西，打开盒子推到女生面前。
　　女生刚将甜点送到嘴里，看着眼前出现的东西，微微愣住。半晌，眼睛里闪着某种惊喜的光，看向男生。并说了我愿意。
　　这一幕，站在柜台后面的我和白杨看得清清楚楚。她呆呆地望着那对情侣，脚步蹭我旁边，“晓枫姐，你真的是神预言啊？”
　　“什么啊？”我看了她一眼，“那男生带着女生来店里好几次了。进门的时候，我就看他有点紧张，裤子口袋里还揣着个鼓囊囊的东西，我猜啊，差不多就是要求婚或者表白之类的了。”
　　“姐，你真是这个。”她将视线移到我脸上，给我竖了个大拇指。
　　我暗笑一下，“别看了，干活吧。”
　　对话结束没到五分钟，白杨的一声惊叫，着实是把店里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她抬头尴尬地朝被打扰到的顾客点了点，表示歉意，再次凑到了我面前。
　　“晓枫姐，这个……”她套着闪闪亮亮手机壳的手机被推到了我眼前。
　　屏幕上是朋友圈的内容，一张两个人各伸一只手放在微微鼓起的肚子上的照片，配文上写着“欢迎新朋友”，来自隋华。
　　我没在上面停留太久，轻轻拨开她的手，“你还留着他的好友啊？”，我头也没抬。
　　“晓枫姐，重点不是这个，是这个！”她再次指了指手机屏幕。
　　“人家结婚生孩子不是很正常嘛。”我看了白杨一眼，嘴角弯起。心里的想法和嘴角显然不太一样。
　　“晓枫姐，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白杨明显对我的反应不满意，她嘟起嘴，皱着眉头，好像最委屈的人是她。
　　“好啦好啦，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别放在心上。我现在不是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吗？我很幸福啊。”我哄着身边委屈得像被抢了糖果的三岁小孩似的人，也像是在安慰自己，那些事情早就过去了。
　　“哼，不理你了，口是心非的女人。”她哼了一下，回自己的柜台去了。说我口是心非的那句，不知道是不是随口说说，却戳中了我的内心。

　　当晚，我坐在卧室里，房间里只点了香薰。我微信里面的人不多，里面有一半都是咖啡店的老顾客。每天晚上，当我翻看着他们每天分享出来的生活，都会觉得，每个人的人生还真是奇遇。但隋华的朋友圈，我好像很久没有看过了。
　　我找出他的名字，点了头像。弹出来的界面却是空白的。看来对方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我删掉了，怪不得看不到他发的朋友圈。我也没在意过这一点。
　　香薰是冬日里松树林的味道，这种味道会让我想象出冬日里，独自站在森林中，风带着凛冽擦过鼻尖时的惬意。我喜欢冬天，尤其是落雪的日子。
　　第二天，我定了闹钟，可没能起得来。我病得更重了。上次我选择无视医生的嘱咐，但这次我没能逃掉。

　　“醒了？”一睁眼，还没等我看清眼前，白杨的声音就裹挟着挖苦传进了我耳朵里。
　　“我这是……”
　　“医院。”白杨瞪了我一眼。
　　“对不起。”我语气软了下来。
　　“对不起什么啊？”听我语气放弱，白杨倒是来了劲头。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
　　“店里面，我让余师傅帮忙看着了。明天开始我只有下午过去上班。”说到一半，她见我要说些什么，伸手遮住我的嘴，继续道“你的事，医生都和我说了。我不管你以前是怎么想的，现在这个事情，你做不了自己的主了。阿姨在国外，一时不好回来，所以这段时间我照顾你。不许有怨言。”说着说着，她情绪越来越激动，抬手抓了个橘子握在手里，狠狠地剥起皮来，汁水四溅。

　　癌症晚期，这四个字对我来说已经成为了老朋友。两年前，医生和我说，身体里面的东西是恶性肿瘤的可能性很大，安排我做了很多检查。但结果并没有像医生说的那么糟，也导致我当时没能听医生的话，及时做切除。一年后再次复查的时候，事情的走向就变得不受控制了。医生发现了癌变，还带有一些轻微扩散的迹象。那时候，我有些忙，说服自己医生说的话大多都带有夸张意味，等我忙完了，再来重新做次检查看看。结果一拖，又是好几个月。直到我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来自身体深处的疼痛，直到医生一次一次给我换新的药物，效果甚微的时候，我终于知道，这次我只能认命了。

　　白杨每天都会来，偶尔会带些花过来。和我分享着店里发生的细细碎碎，还有那对在店里求婚的情侣的近况。说是男生带来了结婚的喜帖，要店长一定去参加。
　　我从白杨手里接过喜帖，抚摸着封面，烫金的字、镂空的花，原来喜帖是这种感觉。嘴角露出的笑，刚好被白杨逮个正着。
　　“想去的话，就抓紧配合治疗，死在这，可什么都没有了。”小姑娘，刀子嘴豆腐心。
　　“知道了，姑奶奶。”我将喜帖递回给白杨，“你去吧。”
　　“你不是想去吗？怎么不自己去？”她没接。
　　“我一个病人，去人家婚礼不太好，还是你去吧。再说，那店早晚是你的。”
　　不知道我说的话哪句触了白杨的霉头，或许两句都是。白杨脸色一变，露出我从来没见过的表情，细致的五官朝着奇怪的角度扭曲起来。
　　“要去你自己去。”她甩下这一句，头也不回的，摔门走了。
　　我看了看病房的门，又看了看手里的喜帖，再也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