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合集》安春胡同04号

1、1-1

　　我与隋华相遇在人民大街。两辆车只在路口擦肩而过，我清楚地看见了对面坐的人是他，他也看见了我。三年不见，没想到我还是能一瞬间从复杂的背景中一眼认出他。甚至还看清了他驾驶位旁坐着的女人。小小的圆脸，微卷的刚到肩膀的头发，白色的外套。不知道正在和他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着笑容。原来他喜欢的女孩是这样的类型啊，我在心里暗叹道。
　　“哎，小心。”一旁玩着手机的白杨叫出了声。我赶紧停下了车。
　　“晓枫姐，你怎么了？”等我停稳车，旁边的白杨才重新开口。
　　“没事，刚才溜号了。”
　　“啊，不是吧，开车还溜号。晓枫姐这不像是你的风格啊，你没事吧？”白杨小心的看向我，关注着我的表情，又生怕冒犯我。
　　“没事。”我朝她笑了笑，摇了摇头。
　　“要不，我开吧，你休息休息？”
　　“好，那你来开吧。”
　　解下安全带，我换到副驾驶的位置上。突然想到刚才看见的车上的女人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副驾驶啊。

　　“隋华，这回你买车了，咱说好，副驾驶的位置是我的专座，不许别人坐，听到没？”
　　“听到了，姑奶奶。这车买了就是给你坐的，别人想坐我还不让呢。要不把你名字写座位上？”他看着我，一脸挑逗。
　　“你滚，谁要在座位上写名字啊，丢不丢人。”我假装不满意的扭过头去。
　　后来我们开着那辆车去了海边、去爬山、去自驾游、去看房、去医院……去了很多地方。最后一次是他拉着我的行李送到我家楼下。车门一开一关我们的联系就像一根细线被简简单单地切断了。

　　“晓枫姐，你下次去医院复查是什么时候啊？”白杨看着前面的路况，小心翼翼。
　　“这周五吧。”我望着窗外，用最简短的话回答着她。
　　白杨开车这方面还是个新手，每次我坐在她开的车上，都是沉默着看风景。音响里连轻音乐都不放。
　　“周五啊。嘿，这周五我刚好有时间，我陪你一起去吧。”明明是去医院，她语气里竟带着些欢愉。
　　“好好开车，医院有什么好去的。别人都避之不及，就你往上凑。”我瞥了她一眼，转头继续看向窗外。
　　“嘿嘿嘿，说好了啊，周五叫我。”她没听出来我在拒绝她。
　　“知道了，你好好开车吧。”我无奈摇摇头。没听出来就算了。

　　在那之后第二次遇见隋华，也是意外。地点是在医院。
　　白杨按照她一意孤行的约定，在周五的早上早早地就到了我家楼下等我。
　　“怎么不开你自己的车过来？”我走到楼下看着她正站在我的车旁边，来回打量。
　　“开你的车习惯了。”她眼神闪躲了一下，马上就找到了借口。
　　“我看你是今早又没能成功开出车库吧。”
　　“哎呀，晓枫姐，别拆穿人家行吗。”她嘟着嘴，在我开锁后，乖乖上了车。
　　同样是工作日，周五的早上与其他日子相比，交通堵塞的状况永远是最轻的。去医院的路格外的顺利。
　　挂号，排队，等到排在我前面的最后一个人进去后，白杨忍不住开了口。
　　“晓枫姐，你紧张吗？”她声音压得很低，眼睛大大的看着我。
　　“紧张什么？”我看向她。
　　“做检查啊，那些设备在耳边嗡嗡地，你不紧张吗？”
　　“已经习惯了，就不紧张了。”我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是什么开始频繁的往来于医院的呢？好像是和隋华还在一起的最后那段时间吧。我们频繁的吵架，频繁的说着分手，然后又复合，再分手。我们都太过于疲惫，从来没有想过给彼此一些空间去消化我们之间的矛盾。隔阂在我们两个人之间越拉越大，直到我察觉身体不适来医院做了检查，发现身体里面多了一个小东西后，我们才停下来。
　　“我身体里长了一个瘤子。”那天我和他平静的坐在客厅里，我握着手里的水杯，桌子上放着我的体检报告。我本以为，这样的氛围下，他会关心我到底得了什么病，起码应该拿起体检报告象征性的翻看一下。他到底还是没有，只不过在沉默了一下后，和我说了分手。
　　之后，我就收拾了所有的行李。一个不再关心自己、将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已经不能作为终生的伴侣留在身边了。我曾经想过要和面前的这个人过一生的。
　　那天在我家楼下，他把所有的行李都从车上搬了下来。才好像想起什么一样，问我到底得了什么病。我犹豫了一下，说只是小毛病，不必他挂心。事到如今，我得了什么病对他来说都只不过变成了最后告别的过场吧。我挥了挥手，和他说了再见，甚至没有让他帮我把行李帮到楼上去。他就这么走了，也没提我是不是需要帮助。
　　后来，是我把白杨叫来，两个女孩子一点一点把东西拿上楼的。那时候，白杨还没听说我的病，我也没和她提。只是说这次我和隋华真的分手了。

　　那年12月，我的病情恶化，时常觉得头晕，我自己去了医院。医生给我开了些新药，并嘱咐我要注意休息。我听了这话歪了歪头，说知道了。也是从那个时候，我将咖啡馆的生意全权交给了白杨去处理。白杨比我小五岁，才刚毕业不久，我是在校招的时候见到她的。可能很少有人能理解吧，一个普普通通的咖啡馆怎么有自信去学校里面找毕业生。可我真的这么做了，还遇到了白杨。
　　白杨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有时候带着些跳脱的天真气。但对于咖啡馆的工作，她认真起来会让人觉得很安心。后来我问她，为什么放着更多更好的工作不去做，偏偏要来咖啡馆打工，我的咖啡馆也不是什么名牌店。结果她说，看见我的第一眼，她就觉得和我在一起会很开心，所以想都没想就跟过来了。那万一我是坏人呢？我问她。她眼睛闪亮着，我一个小毕业生，你也骗不了我什么呀。我觉得这话有理，但也没理。

　　“最近肿瘤生长的速度有些快，鉴于您的身体状况，我们建议您还是尽快安排住院接受更加系统全面的治疗。”医生看了我的资料，抬起头，语重心长道。
　　“我以前的药物控制效果不是一直很好吗？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我有些不明白。
　　“您的病情之前一直都在使用药物控制，但其实药物也只能起到拖延肿瘤生长的作用，这样的效果也是有极限的。希望您可以认真考虑一下。”医生摘下眼镜，认真地看向我。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对于医生的好意，我没有办法拒绝，向她点点头，起身出了诊室。
　　“怎么样啊，晓枫姐？”一出门，白杨就迎了上来，手里攥着的手机游戏停在一半。
　　“没事，医生说问题不大，叫我好好休养就好。”我摇摇头，叫她不要担心。刚才拿出来的诊断书被我藏在了包里。
　　“那就好，我也觉得晓枫姐你最近起色好了不少。那咱们回家？”听到我没有什么大问题，白杨眉间的意思忧虑得到了消解，脸上溢出青春该有的欢愉。
　　“走吧，想吃什么？今天在外面吃吧。”我点点头，被她挎着往医院外面走。

　　我们坐在披萨王的餐厅里，一人一本菜单拿在手里，半天没选出个所以然来。
　　“晓枫姐，你想吃比萨还是意面啊？”她盯着菜单里面的某一页，已经好久没有翻过了。
　　“意面吧，不过披萨也想吃。”我犹豫了一下。
　　“我也是。晓枫姐，要不，咱尝尝这个？”她将菜单摊在我眼前，原来刚才她翻到的那一页，上面画着最新出的小龙虾披萨。难怪她盯着好久挪不开眼。
　　“好呀，”我看着她满眼期待的样子，应了下来。
　　很快，她期待的小龙虾披萨就被端了上来。在与我交换了下眼神后，白杨拿起了餐刀和叉子开动起来。
　　“姐，味道真的还可以！你快尝尝。”她切了一块放到我的盘子里。看着我。
　　我尝了一口，味道确实还不错。这样的尝试或许在我的咖啡馆里也可以用上。想到这，我刚要开口，白杨塞了一大块披萨在嘴里，一边嚼一边含含糊糊地说。
　　“晓枫姐，这个披萨这么好吃，咱家的馆子里也做些吧。”我的咖啡馆，在白杨嘴里就变成了馆子，听起来不像是个好地方。
　　“好呀，回去可以和余师傅商量一下。”余师傅是我店里的甜点师，手艺不错，自从我开店以来就一直跟着我。这样的披萨对他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我一会再点一份，给余师傅带回去尝尝。”白杨心满意足，又加了一大块披萨，吃相有些凶。

　　披萨和意面味道确实不错，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和白杨吃完，当天晚上就开始疯狂的拉肚子。而那天，白杨又碰巧在我家留宿。
　　半夜睡到一半我有些清醒，想到厨房找杯水喝，就是在这时，肚子突然开始有些疼，我以为是中午那杯饮料太冰了，去了趟厕所，没想到刚好碰见了一起来上厕所的白杨。
　　“晓枫姐，我拉肚子，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好。”她穿着格子睡衣在我眼前一晃而过，先一步冲进了厕所。无奈，我只能回了客厅，抚摸着肚子想要抚慰一下自己。
　　接着，我上了一次厕所，白杨又出现，然后又是我。整个晚上，两个人就像是在接力一样，好在马桶是个没有怨言的好家伙，只有冲水声反复回荡在卫生间里。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坐在客厅，谁都没了睡意。黑眼圈明晃晃地挂在眼周，四目相对，两只珍稀动物惺惺相惜。
　　“晓枫姐，咱家有止泻药吗？”不顾头发被凌乱的系在头后，她呆呆地望向我。
　　“没有，”我摇了摇头。
　　“那咱叫个外卖吧。”
　　“嗯。”
　　外卖来的很快，吃过药后，我和白杨终于能睡了个安稳觉。在睡之前，白杨还不忘给余师傅去了条消息，小龙虾披萨不要吃，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