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手记》谨言之

36、无状

　　上了马车，又下马车，眼前却不是皇宫。

　　重笙璐望着眼前陌生的茶馆：“绣山阁？”难道又是太孙殿下的产业？真是令人疑惑。

　　“你不饿了？”褚詹睿走了几步发现她竟在原地发呆，没好气道。

　　“饿。”重笙璐忙跟上，却发现他并未走正门，而是从绣山阁右侧一处隐蔽的窄梯登上了阁楼顶端。

　　虽然地点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这位殿下永远只坐最高处。

　　“这边又有什么好景致。”重笙璐开了前后两面的窗，前边照旧是街市，后边照旧是秦淮河，不过不同的是，离绣山阁不远便是清水桥，过了河就是礼部总部，左右分别是吏部、兵部等官署。

　　这绣山阁真是妙极。

　　“看出什么了？”褚詹睿坐在黑暗中，问道。

　　重笙璐关了窗，掌灯：“殿下真是个妙人。”

　　“哦？”褚詹睿抿着唇，微含笑意。

　　“攒云楼可见百官之私隐，绣山阁可观百官行公务，再没有比殿下更妙的心思了。”

　　褚詹睿却置若罔闻，未给予回应，叫人上菜。

　　“芙蓉煎滑蛋？果仁百合？”重笙璐看着面前两道熟悉又陌生的菜，深觉胃疼，真想吃些又咸又辣的。

　　“殿下听闻，你那日在凤城酒楼便只吃这两道菜，想必是极爱吃，特地叫绣山阁备的。”霍碓笑道。

　　听此，重笙璐侧头看了看褚詹睿，他不出声，并未否认。尽管褚詹睿误会了，但既是他一片心意，重笙璐也不能拂了他面子，忙躬身谢恩。

　　“吃吧，别饿坏了。”

　　“是。”

　　重笙璐就着两道清淡的菜，吃了小半碗清淡的白米饭，便停了筷子。

　　“殿下，龙小将军来了。”卢铢在外轻叩木门，低声道。

　　重笙璐忙起身，立到他身后。自那日宫宴后，她便猜到龙日川应是投效了太孙殿下，今日看来，果真如此。只不过，这棵墙头草是何时倒过来的，她竟不知。

　　“叫他进来。”褚詹睿照旧吃着他的菜。

　　龙日川入内便看见褚詹睿正优哉游哉地用饭，重笙璐在他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端的是一副恭敬有礼模样，但见太孙殿下对面放着一副碗筷，想也知道是谁用的。看来，太孙殿下果然很宠他这位新伴读，如他所料。

　　“末将参见太孙殿下。”龙日川单膝跪地，抱拳拜见，遵的是军中礼仪。

　　“起身吧。”褚詹睿道，喝了一口清茶，“那孩子如何了？”

　　“已安顿好了。”

　　“他可知你身份？”

　　“不知。他父母并未告知他要寻的亲戚便是我，为免横生枝节，末将只告诉他，他父母被马匪劫杀。”

　　“嗯。”褚詹睿颔首，起身在房中缓缓踱步，沉思。

　　他们对话间颇为平静，重笙璐心中却掀起了风浪。

　　她听卢铢说过那民妇之事，因山东大旱颗粒无收，走投无路之下，姓岳的民夫领着妻子任氏和五岁的儿子一家三口来京投靠龙日川，不料甫到城门外，便因为一身破布烂衫给狗眼看人低的守城士卒拦了下来。推搡间，周廷聿从旁经过，瞥见那民妇一身补丁也未能掩其窈窕身段，色上心头，他上前为三人解了围，领了他们入城，趁人不备拐了任氏走，藏在别院中。不料任氏颇为贞烈，宁死不屈。周廷聿便又叫人捉了她丈夫和儿子。任氏受他胁迫，无奈之下从了他。可没想到，周廷聿尝了滋味便将她丈夫杀害了。

　　后周廷聿又多次以她儿子为质，逼迫于她。任氏深知此人出尔反尔得厉害，博了别院里伺候的一个嬷嬷同情，逃了出来，直奔龙日川府上。

　　龙日川听了她的话，当面应了她会去救她儿子，却不曾行动。第二日，周府的管家便递了帖子。周廷聿已知任氏逃到了他府上，亦知姓岳的农夫是龙日川远房表兄。他问龙日川，如何才能了结此事。龙日川回复，无需周廷聿操心，他自会解决。

　　周廷聿断定他不敢诓骗他，便不再劳心此事，只是仍旧押着任氏的儿子，不肯归还。

　　对方乃金盾卫同知之子，而姓岳的一家人不过蚍蜉而已，龙日川断没有为了蚍蜉与根深叶茂的周顺然抗衡的道理。没了儿子，任氏日日以泪洗面，求龙日川救命，却是令人头痛不已。恰在此时，他听说了余正国之事，灵光一现，瞅准时机投到了褚詹睿门下。

　　此乃一石二鸟之计，褚詹睿既能扳倒周顺然，又能收服一名武将，自是不会拒绝的。而后，便谋划了太和殿那一幕。不过，任氏之死仍超出他预期。

　　重笙璐听闻龙日川为将周家彻底打倒，竟以其子诱骗任氏。难怪龙日川在外尽是投机倒把的名声，此人真是太会钻营。重笙璐心中不齿，忽听褚詹睿停了踱来踱去的脚步，缓缓道：“你说我，该赏你些什么好呢？”

　　“末将不求赏赐，只求殿下相信末将拳拳之心，皆是为了殿下。”龙日川再次单膝跪地。

　　这马屁拍的。重笙璐一撇嘴。

　　“不若我向皇祖母举荐你任金盾卫同知，如何？”褚詹睿居高临下，看着龙日川。

　　龙日川听了，面上一喜：“多谢殿下厚爱。”

　　虽然金盾卫同知和怀远将军同为从三品，但同样的品级却是完全不同的分量。

　　在遍地都是官的应天府，怀远将军不过是诸将中末流，金盾卫同知却是金盾卫二把手。众所周知，金盾卫指挥使季纲年事已高，体虚多病，指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只要他谨小慎微，便是金盾卫指挥使之位都唾手可得。

　　那可是除了三公九卿，离皇上最近的位置了。

　　“那你便准备准备吧。”褚詹睿说完，便离开了绣山阁。

　　马车上，褚詹睿见重笙璐双眉紧蹙，疑云满面，道：“你觉得不妥？”

　　重笙璐忙正色道：“殿下所为，自有深意，不是微臣所能揣测的。”

　　“你不如龙日川。”褚詹睿不以为然。

　　重笙璐不服气道：“我是不如他会拍马屁。”

　　褚詹睿哑然失笑，沉默一瞬，道：“我已求了皇祖母，让你见重大人一面。”

　　惊喜来得太快，重笙璐一时不敢相信，不禁抓住了褚詹睿的手：“真的？”

　　“真的。”

　　重笙璐狂喜：“今夜吗？”

　　“听闻重大人精神一直不好，你还是明日再去吧，省得搅扰他休息。”褚詹睿说完，眼神示意她不安分的手。

　　重笙璐这才发现她竟一直抓着殿下的手不放，他手背都要给她掐红了，羞得满面通红，尴尬地将小手收回来。

　　“是。”重笙璐喜得小心肝直颤，真怕是做梦，脸上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真是难看极了。”褚詹睿调侃着，扔了一条帕子盖在她脸上。

　　重笙璐取了帕子捏在手心里，点头又摇头：“只有殿下说我难看。”这是实话，先不说裴阔才夸过她呢。便是她从小到大，见过的人无不夸她娇俏玲珑，人见人爱。虽然她扮做重笙后，皮肤不如以前白皙，但她自觉英气十足，不说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夸一句清秀俊俏是不为过的。

　　“是吗？”褚詹睿却质疑她，扬声对外问道，“霍侍卫长，你觉得这位重公子是俊是丑？”

　　霍碓正骑着马呢，听褚詹睿这样问，惊得节奏都乱了，半晌才答道：“殿下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

　　“你看，霍碓也说你难看。”褚詹睿靠在车壁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霍碓早知褚詹睿会这样说，忍俊不禁，一面觉着自己就是那被殃及的池鱼，一面默默提了速，与马车错开一些，省得又被连累。

　　重笙璐自是不能怪霍碓和稀泥，撇撇嘴，轻声反抗：“殿下你颠倒是非。”

　　褚詹睿听此，不由得心情大好，哈哈大笑。

　　重笙璐看他笑，忍不住也轻轻笑了。罢了，看在他好不容易笑了一回的份上，不与他计较。

　　然而褚詹睿忽觉大笑出声实在有损他形象，敛了神情。

　　重笙璐则继续笑道：“殿下，您得多笑笑。您笑起来多好看呐。”

　　褚詹睿瞥她一眼，不以为然。他可是太孙殿下，在臣子面前言笑无状，像什么样。

　　“殿下，笑一下十年少，您总这样板着脸，看着老。”重笙璐继续劝道。

　　“闭嘴。”褚詹睿无奈下令，否则这人真要得寸进尺了。

　　重笙璐忙闭紧了嘴巴，笑意却从眼角眉梢洋溢开来，怎么都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