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手记》谨言之

35、线索

　　事实上重笙璐中的毒，褚詹睿手上就有解药，不过为了把戏演足，她仍旧在太医署耗日子。

　　耗到第五日上，她终于能撑着下床了，便迫不及待地出了房门，再次看见清亮的天光，吹着凛凛的冬风，确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忽听见药房那边哐啷一声响。

　　“蒋太医，怎么了？”重笙璐拖着身子过去，竟发现药房内空无一人，只有药罐在咕咕作响，还有一个落在地上的竹木筛子。

　　“重公子，您怎么出来了？”蒋太医忽而气喘吁吁出现在她身后，看样子也是听见声音奔过来的。

　　“药房内刚刚有人，不过跑了。”重笙璐指着微微晃动的后门门帘。

　　蒋太医忙上前查看，却无异常，环视屋内，仍未发现不妥之处。真是奇了怪了，蒋太医忙吩咐几个医士去附近看看，是否有可疑之人。

　　“或许是猫吧。”一老太监忽然出现在药房门外。

　　重笙璐见对方拖着一条腿，神色黯淡委顿，便知对方是谁，鞠躬作礼：“冯大伴。”

　　冯毕点头，上下打量她几眼：“重公子可有不妥？”

　　重笙璐摇头。

　　“那便好，公子是太孙殿下身边人，可得保护好自个儿。我是老了，只能指着你们这些年轻人喽。”冯毕说完，又拖着病腿走了。

　　“师父，没有可疑之人。如冯大伴所说，真有一只波斯猫在附近，看那猫，养得外胖内虚，应是永和宫宝庆公主的爱宠。”一医士来报。

　　其余几个医士陆续来报，均无异常之人。

　　蒋太医这才松了口气。

　　重笙璐便回房了，或许是她多心了，不过，她仍旧是留了个心眼，时刻注意着隔壁的药房。

　　翌日下午，她果然又听见隔壁窸窸窣窣的声儿，猛地起身，便听到外面一声大喝：“是何人在药房？”

　　冯大伴怎么又来了？

　　重笙璐出得门去，看见冯大伴拖着腿冲到药房门口，见她过来，指着门帘，道：“在那里，我看见了，重公子快去追。”

　　重笙璐闻言，立马追出后门，果然看见一个小太监的背影，正慌慌张张往游廊那边跑。

　　她身子还未恢复，跑了几步便直喘气，恰看见几个医士闻声赶来，给他们指了方向：“快去，在那儿。”

　　医士们忙去追消失在拐角的人，一边高声大喊。

　　“抓刺客！”

　　“抓小偷！”

　　太医院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附近巡逻的神策军。

　　听声音，人应当是抓到了。

　　外边乱糟糟的，重笙璐听得头皮发麻，额上青筋直跳，身子发虚，想必是中毒后遗症，便扶着墙回房，经过方才的药房，冯毕已不在原处，不知去了哪里。

　　懋勤殿也很快收到了消息，褚詹睿便紧急派人将她接了回去。

　　站在她身侧守护的卢铢神情戒备。

　　“那人是谁，为何害我？”重笙璐给人抬回懋勤殿，疑惑道。

　　卢铢低头见她瞪着迷惑的大眼，答道：“竟是在永和宫伺候的一个养猫太监。”

　　“养猫的？养猫的为何害我？”

　　“据司礼监回报，他曾蒙周顺然搭救，捡了一条命，太孙殿下既然害得周府被抄家，他就来害你。”

　　“他如何害我？”

　　“他在蒋太医筛药的筛子上加了一味药，蒋太医如此谨小慎微，也不会料到竟有人会在筛子上下毒。若非冯大伴，你此刻只怕已是无力回天了。”

　　“竟如此凶险。”重笙璐一阵后怕，“看来我得好好谢谢冯大伴。”

　　“那是自然。”卢铢应道，“殿下生怕这宫里还有不少周顺然的人，担心你在太医院住着不安全，便将你接回来。”

　　卢铢话音才落，褚詹睿带着一身寒意，从外面而来，脸色铁青。

　　“殿下，发生何事了？”卢铢问道。

　　褚詹睿坐在榻上，却一言不发。

　　“殿下？”重笙璐也是满面疑惑。

　　褚詹睿侧头看了她一眼，神色略略缓和：“周顺然这厮在宫里安插的人不在少数，别说文华殿，连乾清宫都有两个。”

　　“那些人呢？”

　　“叫司礼监押下去杖毙了。”

　　“可都除干净了？”

　　“皇祖母出马，还能有余孽？”褚詹睿斜睨她一眼。

　　“既然都已拔除，殿下为何还如此生气？”重笙璐正追问，便见霍碓风风火火进来，禀报道：“殿下，那些胡言乱语的均已棒杀了。其中一人供认，先前那些流言，金盾卫迟迟不能镇压，便是因为周顺然阳奉阴违，有意放任。”

　　胡言乱语？霍碓话说得隐晦，重笙璐面上浮起一丝疑惑，但涉及到褚詹睿，她转念一想便就通了。想必是有人当着褚詹睿的面，骂皇上和他获罪于天了。

　　“霍碓，把解药给他。”褚詹睿忽然道。

　　霍碓闻言，迟疑道：“太医院那里？”

　　“装了这么多日也够了，蒋雪忠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是。”霍碓立马取了解药递给重笙璐。

　　重笙璐心想褚詹睿应是怕她真出了意外，便不多话，服下了解药，便听他说道：“你跟我去一趟刑部大牢。”他说着看了看门外昏暗的天空，又道，“卢铢，拿件大氅给他。”

　　“是。”

　　重笙璐虽然心有疑惑，但极其温顺地服从了安排。而且，服下解药，她便觉得四肢百骸都舒爽了，真正一身轻松。

　　然而毒虽解，身子骨却还是弱，褚詹睿迁就她，弃马而坐马车出宫。

　　重笙璐身上裹着软软的大氅，然而褚詹睿一脸硬邦邦的表情，看得叫人牙疼，她轻轻咳了一声。

　　褚詹睿瞟了她一眼。

　　重笙璐忙问道：“殿下，是要去见周顺然？”

　　褚詹睿颔首。

　　“殿下怀疑他与前几位暴毙之事有关？”

　　“只是其一。”

　　“哦。”重笙璐见他眉眼间布满疲倦，并不想深入聊这事，便识相闭了嘴。

　　褚詹睿见她退缩，将整个人都埋进大氅中，越发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冲她无声做了个口型。

　　先帝？重笙璐登时大惊，坐直了身子。

　　周顺然与先帝？因为“获罪于天”的流言？

　　重笙璐拧紧双眉，心头疑云一重重漫开来，总觉着她忽略了什么。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

　　好在刑部大牢很快便到了。

　　铁门“铿”一声重响，在她面前打开，“铿”一声重响，又在她背后关上。磨铁之声阴森骇人，重笙璐不自觉咬住牙。

　　牢头见是太孙殿下前来，不曾盘问便恭敬地请了他们入内，穿过一条又一条长长的甬道，下了两层，才到了周顺然身处的地牢。她示意牢头退下，牢头便招呼着守卫都退去了。

　　重笙璐捂着口鼻，站在略显湿滑的青砖上，隔着冰冷的铁栅，借着昏黄的油灯，看见周顺然竟然靠着墙，在扒拉着上面一点青苔。她万万没料到，不可一世的金盾卫同知，此刻居然在拔草？

　　周顺然早听见脚步声，却不回头，呵呵道：“怎劳动太孙殿下大驾，亲自前来？下官真是三生有幸，便是下了黄泉也瞑目了。”

　　褚詹睿却不肯与他打太极，单刀直入问道：“景辉帝在哪里？”

　　“太孙殿下追查多年，不是差点就抓着了，怎么还来问我呢？”周顺然语出嘲讽。

　　“你和景辉帝什么关系？”

　　周顺然闻言，缓缓回转身形，面露疑惑：“我和景辉帝？”

　　重笙璐此刻才发现周顺然入狱不过数天而已，竟苍老了不少，额角眉梢的皱纹挤出了一道道如刀削一般的刻痕，白色囚衣上血迹斑斑，肩窝上一个血洞，还在向外渗着血水，想必牢里的日子十分不好过。但他如今这副模样，不过是报应罢了。他任金盾卫同知期间，不知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多少冤魂至今徘徊在诏狱中，呐喊着“冤枉”。

　　褚詹睿见他竟面露无辜，嗤一声笑。“你那些眼线已连根拔起，你何必再装。”

　　“是我那些罪名还不够我死的吗？”周顺然侧着头，讥讽道，“太孙殿下竟还要给下官安这样一个罪名？”他说着，忽然歇斯底里大叫起来，“你杀我一人不够，还要诛我九族？”

　　“周顺然，你若告诉我景辉帝的下落，我可以留你一条血脉。”褚詹睿见他发疯，冷声道。

　　“呵，你以为我会信你？”周顺然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容，猛地向褚詹睿冲来。

　　尽管知道他冲不过铁栅，重笙璐还是一把拖过褚詹睿，带着他后撤了几步。

　　在旁的霍碓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心，又看了看如临大敌的重笙璐，笑着摇头：这小子，戒备心比他还重。

　　然而，周顺然却不是冲着褚詹睿而来，他一头撞在了铁栅上，登时血流满面。

　　褚詹睿忽而想起，那日在太和殿，那个民妇撞墙而亡，亦是这副模样，心头升起异样的感觉。

　　“我偏不让你如愿，我偏不……”周顺然一边疯笑一边大喊，话未完，脑袋便一歪，没了声响，身子沿着铁栅缓缓滑落在地。

　　重笙璐忙上前探他颈侧，回头冲褚詹睿缓缓摇了摇。

　　褚詹睿气得面色发白，转身大步离去，恨恨道：“便宜他了。”

　　重笙璐急忙跟上，又叫牢头去处理后事。

　　“殿下，线索又断了，可如何是好？”重笙璐话语间有些丧气。

　　“无妨，按下的葫芦终要浮起来的。”褚詹睿倒是看得开。

　　出了刑部大牢，萦绕在重笙璐鼻端的污浊之气终于给新鲜空气冲淡了些，她抬头望了望天，远处有民居，炊烟袅袅而起，隐隐有饭香顺着风飘来，引人食指大动。

　　“殿下，回宫还是去攒云楼？”霍碓问道。

　　褚詹睿略略侧身，看见重笙璐昂着小脑袋，像一只小天鹅，问：“饿了？”

　　还真是饿了，重笙璐小鸡啄米般点头。她摸了摸扁得陷进去的肚皮，她可是在太医院素了好多天了，这会儿让她吃下一头牛都不是问题。

　　“那便不去攒云楼。”

　　“啊？”不去攒云楼？重笙璐瘪了嘴，等回到宫里，她便又只能吃淡得无味的清粥白饭了，惨还是她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