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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大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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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
褚詹睿已在冰冷的青砖上跪了几个时辰。
皇上端坐在案前批阅奏折,似乎是没看到他,直到奏折都批完了,夜深了,才沉声问道:“为何要闹这么一出?”
“皇祖母已然知晓了?”褚詹睿讶然,扯着嘴角露出一口白牙,“皇祖母圣明。”
“少拍马屁。”
褚詹睿稍稍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正色答道:“周顺然破坏祭天大典,结党营私,陷害忠良,纵子行凶,实在罪大恶极。但他是皇祖母心腹,孙儿若贸然上奏,皇祖母虽不会怀疑孙儿,却可能会打草惊蛇。周顺然此人,最会揣摩人心,诡辞析辩,又心狠手辣。届时,再想扳倒他,可就难了。”
“你倒是想得周全。”
“都是皇祖母教导得好。”
“你确定不是在为你那伴读报私仇?”
“一个小小伴读,何德何能,劳动我为他报仇。不过孙儿确实顺便笼络了下人心,他心甘情愿中毒,周廷聿自然也如他所愿,要死了。”
“你小子。”皇上嗤笑一声,“起来吧。”
然而,跪了几个时辰,褚詹睿双腿已然不是自己的了,根本就动不得。
皇上无奈,亲自去扶了他起来,让他斜倚在榻上,亲手给他按摩着麻痹的双腿。
“皇祖母,您与孙儿,许久未如此亲近了。”
“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天地,自然就不需要皇祖母了。”
“孙儿永远需要皇祖母,孙儿还要陪皇祖母一辈子呢。”
“又说笑。”
“孙儿说的是实话。”
“好,好,实话。”皇上沉默片刻,道,“你爹怎么就这么好福气,生了你这么一个好儿子。”
“是啊,我爹怎么这么好福气,有我这么个好儿子。”褚詹睿停顿了一瞬,道,“又有您这么好的娘,真是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你这嘴啊。”皇上宠溺地点了点他额头。
此刻,天下最有权势之人,大昭唯一的主人,不可一世的皇帝陛下就像世上最普通的祖母,慈祥、和蔼,而太孙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孙儿,乖巧、孝顺。全不似在他人面前,端着君臣架子,威严肃穆。
祖孙之间,其乐融融。
忽然,皇上又道:“你这嘴这么甜,到姑娘面前怎么就跟铁树似的,怎么就不开花呢。”她说着,似乎颇为困扰。
“……”褚詹睿深觉今天日子不好,被重笙璐嘲笑了一番不说,到皇祖母这里,又给说了一遍,真气死个人。
皇上见他沉默,继续道:“过了年,你就十八了,也该娶妻生子了。”
“皇祖母,您答应过我,让我自己选的。”
“嗯,朕是答应过。”
“多谢皇祖母。”
“先别忙着谢。朕反复思量,这事还真不能靠你自己。待明日,叫你爹来……”
皇上话未完,褚詹睿便跟火烧屁股似的弹了起来:“皇祖母,孙儿腿不麻了,孙儿还有功课,孙儿先告退了。”
“大晚上的,还有什么功课,小兔崽子。”皇上看着皇孙落荒而逃的背影,顿时心情明媚,哈哈大笑,交待季公公记着这事,待过了年,太孙的婚事便该提上日程了。
翌日,重笙璐正喝药呢,紫麟郡主又来了。看惯了穿鞑靼服装的紫麟郡主,忽然换了襦裙,重笙璐差点儿没认出来:“郡主?”
“好看吗?”紫麟郡主在她面前转了两圈,自觉颇美。
“郡主生得好看,自然穿什么都好看。”
紫麟郡主得了她奉承,喜不自胜,飘飘然:“我前几日出宫,碰见你那个有礼兄弟了。我看他身边有个姑娘,就穿着这样式的裙裳,虽然看着骄里娇气的,但确实灵动可人,我看着都喜欢。”
“宥礼哥身边有姑娘?”重笙璐嗤笑一声,“就他那榆木脑袋,何况一门心思都扑在学业上,你可别是看错了。”
“怎么会看错,就是个姑娘。”紫麟郡主咬着唇,见她不信,很是委屈。
“好,好,肯定是个姑娘。”重笙璐急忙妥协,不再逗她,心里却奇怪,龚宥礼身边哪来的姑娘?
“阿笙,你今日觉得如何?”
“好多了。”
“还发热吗?”紫麟郡主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一下,“还有点温热,但比昨日好多了。”
“嗯。”
“阿笙,你可知是谁下毒害你?”
“是周廷聿。”重笙璐停顿一下,又补充道,“原金盾卫同知周顺然之子。”
“他为何要害你?”
“他曾得罪于我,怕我得势报复他,便给我下毒。”
“那之前派人刺杀你的也是他?”
“是。”
“难怪姨母要摘他的帽子呢。”紫麟郡主狠狠道,“真是坏人,该杀,该杀。”
紫麟郡主性格直爽单纯,不太懂大昭朝堂上的是是非非,连人也分不清。
重笙璐不欲破坏她这份纯真,便不再多言。
“大伴?”
重笙璐听见卢铢的声音。这宫里只有一个大伴,是太孙殿下的大伴冯毕。冯毕怎么来了,紫麟郡主与她皆面露好奇,竖起耳朵听。
“大伴是来看重公子的?重公子在这边,您走错了。”
“重公子在这里吗?”冯毕惊讶道。
“是啊。”
“哦,哦,原来如此。”
“大伴不是来看重公子的?”
“我老毛病又犯了,过来找人看看。”
“您的腿又疼了?那您怎么还出来呢,殿下说了,您若身体不舒服,尽管叫太医。”
“那是殿下关心老奴,但是老奴不能僭越呀。”冯毕推脱道。
“大伴这样,反倒叫殿下心里难受。”
“你别告诉他,殿下不知道,就没事了。”
“好罢。”卢铢无奈道,“那便不耽误大伴了。”
“好,好,替我向重公子问个好。我就不去搅扰他了。”冯毕拖着腿,慢慢走远了。
“是。”卢铢目送冯毕离去,进到重笙璐房中,与紫麟郡主见了礼,而后说道,“重公子,今日觉得如何?”
“已然好多了。”
“那便好,如此太孙殿下便能放心了。”
重笙璐点头:“替我多谢太孙殿下关心。”
“还有,这是我伯公叫我带给您的。”卢铢递给她一个包得四四方方的包裹。
重笙璐打开一看,竟是她先前未来得及学完的《资治通鉴》《道学传》和《皇极经世》,翻了几页,原先空白的书页上都作了详细的标注,正是卢宗荣的字迹,瞬间心头和暖,她轻轻道:“替我谢谢卢老先生。”
“怎么重公子也这般客气了?”卢铢摁了摁额角,“冯大伴也是,拖着一条腿,还要自己跑来跑去。”
“冯大伴的腿是怎么回事?”
“这可说来话长了。”卢铢拖长了尾音,似乎不是特别想说。
“我正觉无趣呢,说来我听听。”
卢铢瞧着重笙璐兴致盎然,不忍拂她意,亲自搬了条椅子坐到她面前,开始叙说:“那是永昌五年的冬天,太孙殿下那年六岁,正值开蒙。”
“开蒙是什么意思?”紫麟郡主问道。
“就是太孙殿下拜师开始读书。”重笙璐解释。
卢铢点头,继续道:“太孙殿下幼年时也是极贪玩的性子,不肯好好去大本堂读书。太子爷和太子妃又宠得厉害,都由着他,学业便荒废了。直到皇上听说太孙殿下一个月里竟只去大本堂一两回,气极,将殿下狠狠打了一顿。那一顿打,殿下一个月没下来床。一日,太子爷和太子妃均不在宫里,春和殿突然走水,殿下被打得无法动弹,困在了大火中,下面的太监宫女们都慌了神,偏偏火势越来越大,正是岌岌可危之时,冯大伴冒着大火去将殿下抱了出来。为此事,皇上大发雷霆,将整个太和宫的下人都杖毙了,之后太孙殿下便住到了懋勤殿。大伴的腿就是在火场里,给倒下的房梁给压断了,后来也没养好,时不时就会犯病。”
“原来如此。”
“大伴身子不好,本该遣出宫去。但是太孙殿下感念大伴恩情,便将他留在身边,还把库房交给他打理。为此,宫里人对大伴都很是尊敬,便是太子爷和太子妃娘娘都念着他的好,对他礼让三分。”
“冯大伴真是个好人啊。”紫麟郡主叹道。
“冯大伴待太孙殿下确是极好,不过如今年纪越来越大,却越来越不喜欢见人,所以重公子进宫几个月仍未曾谋面。”
“为何不喜欢见人?”重笙璐惊讶不已。
“许是因为跛着脚,不愿人见着他丑态吧。”
“如此。”
卢铢说完了故事,道:“既然重公子无碍,我便回去向殿下复命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