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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故里 ...

  •   翌日一早,重博英叫大夫来看了龚昌直,大夫说无碍,一行人才去坐船。

      眼下正值深秋,本该肃杀萧条,但广东的气候,还跟春天似的,和风徐徐,树绿花红,绢帛似的云悠悠飘在天际,时而变马,时而作花。

      重笙璐站在码头上,望向深不见底的江水,因为船来船往,荡漾成圈圈层层的涟漪,推送至堤岸,洗出一层层绿苔。江边的柳树,垂下万千丝绦,随着江水的涟漪婀娜起舞。

      她耳边是父亲昨夜说的话,心里想的是昨夜做的噩梦。

      她梦见了一个人,锣鼓喧嚣中,掀起她红若滴血的盖头,她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只见他眼神温柔,她几乎醉在了他的眼睛里,他却给她递了一把刀:“你功夫很好?”

      她霎时便醒了,气得直捶床。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十丈开外,一艘华丽大船逆流而来,甲板上还有丝竹班子,声声入耳,动听不已。

      重笙璐闻声望去。

      只见昨日偶遇的那个少年,换了一身装束立在船头,宽袍大袖,花纹绮丽,束腰宽带缀满玉石,熠熠生辉。侧脸叫阳光勾勒出来,轮廓奇美,引得众人低声惊叹。他负着手环视江面,就像在自家后花园闲逛一般惬意,眼光扫到重笙璐却没有片刻停留,似乎是没看见她,或是没认出她来。

      重笙璐踢一脚脚边的石子,咕咚一声落了水,一颗忸怩的心沉了下去。

      她才没有梦见他呢。

      “少爷,走了。”冯开得了老爷的令来催她上船。

      重笙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健步跳上船。

      重博英心里猜着是不是昨夜说起婚嫁之事将她吓着了,一早便一副神游太虚模样,毕竟还是年纪小啊。他便叫她坐到船头去,吹吹风,散散心。

      “父亲,你可知那艘船上的是何人?”待得她回过神,欲问询那少年之事,却不知他的船已行到哪里去了,环顾一圈也没见着。

      重博英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有一小渔船,一白头老翁正划桨离岸,不远处是野鸭、鱼鸥嬉戏飞翔。

      “不过是本地一渔翁罢了。”

      重笙璐愣了一瞬,知她错过了那少年,一时是找不着了,点点头,将错就错。

      江两岸的风光着实是不错,虽不如应天府繁华熙攘,却自有一股天成的灵气与自然和谐之美,不高不矮的灌木层层叠叠偎在山脚依在水边,间或有缤纷小花生长其间,还有幽香传来,沁人心脾,她便也将那少年抛之脑后去了,不过是一个好看贵气的过客罢了。

      船行至顺德,已是午后。

      重家无人来迎,倒是顺德知县李旬空领着县丞师爷等人在候着。

      重博英回乡探亲并未声张,此刻却惊动了地方官,想来应是龚昌直透露的。重博英是京官,便是他不要排场不要面子,李知县却还是要前程钱途的。

      “重大人自应天府回,一路辛苦了。”李知县谄媚地腆着肚子弓着背,叫人抬了顶小轿来,“请大人赏脸,今日便歇在下官府上吧。”

      “不了。”重博英果断拒绝了他,“都到了家门口了,怎能歇在李知县府上。”

      “可是……”李知县还欲劝说,他身后师爷扯他袖子,阻止了他。李知县便一脸为难又遗憾地答应了,最后又说道,“大人若在地方上不爽快了,尽管来找下官。”

      重博英闻言心思一转,想到些什么,眉头紧锁,点了点头:“多谢。”

      龚昌直一路倒是无话,将他们一行人送到均安镇重府老宅附近,怕看到什么尴尬场面,离去了。

      重笙璐是第一次回来,只见一座宅院临水而建,占地约有一亩,显然是顺德县上的大户,装饰有些破败了,不过看得出来原先也是排场契阔的高门大院。不过附近却鲜少其他居民,瞧起来孤零零的。门庭冷落不说,更为稀奇的是,匾额上遮了一块黑布,不知是什么讲究。

      “璐儿,你去敲门。”重博英略一思索,道。

      “是。”重笙璐不疑有他,顺从地前去叩门钹,发出一阵钝钝的声响。似乎是久未有人造访,门跋都锈了,露出斑驳的样子。

      门跋“蹡蹡”,响了许久,才有人应声。

      来人是个老妈子,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似乎是有些惊讶竟会有人来,只轻轻开了一道门缝,探出头来见一白净少年敲门,不自然地堆了点儿笑容,问道:“小公子找谁呢?”

      “我找我祖母。”重笙璐甜甜笑道,“我从应天府看望祖母来了。”

      老妈子愣了一瞬,细细地端详了一番:“您是二老爷家的公子?”她此时才发现台阶下还站着一位老爷,忙将门缝拉大一些,眼圈微红,语中已带了些哽咽,“二老爷,您可回来了,老夫人盼了多年了……”

      “谁来了?”她话音未落,便有人闻声而来,呵呵一声笑,“还有谁敢来?”

      那老妈子却吓得,梆一声将门关上了,连点儿缝儿都没留。吓得重笙璐往后退了一大步。

      “没有,是个小孩在外边胡闹。”老妈子顿了一下,“老奴以为是小少爷回来了……”

      “别给我提那个逆子!”是重常英,“他既投了褚皋序门下,便不再是我重家的儿子,他若是敢回来,给我叫人打断他的腿!”

      “我重家一门出了两个不忠不孝不义之徒,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隔着一道门,重常英的声音骂骂咧咧地远去了。

      好一会儿,那老妈子又打开了一条缝,面色赧红,说道:“小少爷,今日大老爷在府里,怕是见不成老夫人,你们下回再来吧。”

      “大伯父他哪天不在府上?”

      “这……”

      “璐儿,先走罢。”重博英朝她招手,语气无奈至极,回身几欲离去。

      “走什么走!”不知何时,重常英竟突然出现在府外,左手里端着个倒满酒的瓷碗,横眉冷竖,面色又黑又红,一脸宿醉模样,“你敢回来现眼,还想走吗?”

      “大哥。”重博英闻声回头,终究是他兄长,犹豫一瞬,躬身作礼。

      “不要叫我大哥,我没有你这样的兄弟。就是你,令我重府蒙羞!”重常英右手回指匾额上的黑布,“我愧对重家列祖列宗,愧对皇上!”他不认永昌帝,口中的皇上乃是景辉帝褚佑闵。

      “先帝已去,而如今天下安稳太平,大哥还是…….“

      “你口中的安稳太平!你做了褚颜偌的走狗,自然是粉饰太平,却不知他那些走狗到处在捉拿贤良忠臣。”

      “大哥慎言。”重博英下意识左右环视一圈,虽然周围并无闲杂人等,但隔墙有耳,小心为上。

      “我才不怕,有本事将我也抓到诏狱去,叫我也感受一下王大学士,方大圣人的下场。”重常英一挥衣袖,因为动作过大,脚步趔趄了下才稳住身形,还又重申一遍立场,“我才不怕她!”

      重博英劝不了他,心知固执如他根本不听劝,否则不会过去十几年了仍不能接受现实,暗暗叹气:“大哥,我不与你争辩,我此次回来是携子探望母亲的,还望大哥行个方便。”

      “我说了我不是你大哥!而且我早将你逐出,我重家也没有你这个人。你既做了褚颜偌的狗,便叫她给你自立门户罢。”重常英恨恨道,侮辱之言是张口就来。

      “大哥便是将我逐出,我也还是母亲的儿子,阿笙是母亲的嫡孙,血缘关系不可断。想必大哥不会做这不孝不义之事……”

      “你不必给我戴高帽,就你这样的不忠不义之人,母亲也不会见!”

      “可母亲要见孙子,大哥总不能拦着……”

      “母亲,母亲,你还有脸叫!”重常英忽然发了疯一般,激动地箭步冲上前去,左右看一眼似是没找着趁手的东西,随手便将手中的酒碗掷了过去。

      重笙璐离得远,冯开冯衍二护卫也是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站在重博英身后,只来得及抓住重博英胳膊将他往后一带,虽然酒碗没砸到身上,倒是将三人面上、衣上都甩满了酒水,很是狼狈。

      重常英却还是不解气,回头指使那老妈子:“去取我的刀来!我今日就要替我那冤死的妹妹打死这条不忠不义的狗!”

      “博英,不若先走吧,改日再来。”不知何时,龚昌直从街角处赶来,劝道,“这闹起来,着实不好看。”

      重博英顺着他眼神示意一看,长街那头站着几个身着玄色袍子的人,其中一个是李知县,似乎是因为被他发现了,很是尴尬,便低头装作看不见。另外几个戴着斗笠,垂着头,看不清脸,不知是谁。

      隔着一条街的居民听到声响,也有些个赶了来看热闹,三三两两在街尾探头探脑地。

      “博英,先去我家中暂住吧。”龚昌直说着,凑近他,耳语一句,听得他连连点头,面色凝重如霜。

      “也好。”重博英叫重笙璐取了帕子给他,将面上酒水揩去,朝街尾的人微微颔首致意,利落离去。

      重笙璐也看见了街角的人,并不是金盾卫,不知是何人,但此刻不是发问的时候,盯一眼重常英,追上重博英的脚步。

      重常英叫她盯了一眼,显是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这小子如此无礼。

      重笙璐偏不如他的意,回头又瞪了他一眼,这老匹夫傲慢又顽固,她便叫他也尝尝被人粗鲁对待的滋味。

      重常英万万没想到她还要回头表达她的不满,抬起手臂指她后背,最终却愤愤地放下了,一甩袖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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