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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兴起 ...

  •   别人仍在诧异这二人是谁,周廷聿却是想起来了,他年少时随父亲去燕京曾远远地见过那少年一面。以父亲的身份,以他的背景,这世上能让他忌惮的不多了,而这个少年却就是其中一个绝不能惹的。周廷聿见他面色不愉,暗道不妙,但是骄傲自负的脊背就是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放低,便要上楼去请罪,那少年却兴致缺缺地回身了。

      那少年只留下一声:“滚。”侍卫便关上了窗。

      周廷聿忙连声应下,瞪一眼还举着匕首戒备的重笙璐,急急收队走人。

      众人不敢惊扰贵人,作鸟兽散,只留下店小二及重笙璐几人。

      龚昌直额上一角血肉模糊,扶着墙根颤巍巍站起来,重笙璐忙收起匕首,扶住他。

      那少年款款下楼来,叫侍从给钱。

      店小儿吓得跪地,连声道:“不敢不敢。”

      少年蹙眉,一脸不悦。

      店小二哪里敢收他的钱,一个叫金盾卫千户滚的人,不知多尊贵呢。况且那还不是普通的金盾卫千户,这个少年就是杀了他,他大概也只能谢恩吧。

      少年身后的侍从便将碎银放在柜台上,由着小二自取。

      重笙璐见此,上前一拜到底:“多谢贵人救命之恩。”龚昌直与冯开随之跪伏。

      少年上前一步来,问道:“重大人是你父亲?”声音清朗温和不似先前,仿佛方才冷漠无情地叫金盾卫滚的人并不是他,但也并不亲近,是恰到好处的疏离感和压迫感,让人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来。

      “是。”不知他是方才听见了,还是认识父亲,重笙璐心中诧异,略微抬头,“正是家父。”双目与他目光一触立时便垂了下去。

      “你功夫很好?”对方继续问道,明显对这事更感兴趣。

      “不敢说很好,防身罢了。”重笙璐头埋得更深一些。

      “那你就敢拿着匕首对付金盾卫?”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带着些戏谑的味道。

      “情急之下,不得不自卫。”

      “倒是勇气可嘉,是个可造之材啊。都起来吧。”少年说完,便翩翩出得门去。

      重笙璐被夸得一头雾水,起身望见他潇洒离去,扬起的烟色轻纱若春风拂柳般摇曳,然而她却顾不得深究他话中含义,想起龚昌直受伤不轻,都是她的错,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擦拭污血:“世伯,对不住。是我口舌之过。”

      龚昌直摆手:“罢了。”他四十多岁的人了,从没有挨过掌掴,便是父母都不曾对他说一句重话。今日因为她一句话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打,说不生气是假的。可她也是无心之失,怪只怪金盾卫欺人太甚。

      重笙璐确实没料到金盾卫竟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凶残暴戾,见他神情愤懑,不敢多言,便道:“世伯,我们去找个大夫瞧瞧吧。”

      “你父亲尚未归来,再等等。”龚昌直固执地要在这儿等重博英,可他已去了半个时辰有余,至今未归。

      “不如我陪世伯去看大夫,留冯开在此等父亲。”重笙璐看着龚昌直脸青头肿的模样,实在是自责。

      “昌直兄,发生何事了?”她正劝着,重博英却回来了,见他受伤,惊呼不已,环顾一圈,先前还人声鼎沸的茶楼此刻却是门可罗雀,无需猜测便知出了不小的事故。

      龚昌直未曾言语,重笙璐已埋头,眼有泪光,咬着牙将自己的罪过如实相告。

      重博英闻言,怒道:“出门前便千叮咛万嘱咐,在外一定要慎言慎行,你……”抬手便要打她,可看着她强忍泪水的眼,却下不了手。

      龚昌直哪里能让他真打了孩子,忙拉住他胳膊:“博英,他还是个孩子,况且是无心的。”

      重博英无奈叹气,见他额头肿得愈发厉害,渐露青紫之色,忙催他去看大夫。

      几人本该晚间坐龚昌直的船去顺德老家,因为出了这样的意外,不好叫龚昌直再受颠簸,不得不在番禺找了客栈再住一晚。

      晚间,重博英将重笙璐唤到自己房间来。

      重笙璐踟躇着进了门,看他正襟危坐,惨兮兮地瞄他一眼复又低下头,生怕他又骂她。

      重博英却叫她坐,盛了一碗适口的肠粉给她:“吃吧。”她一直自责于茶楼之事,晚上只用了两口便说吃不下了。

      “父亲。”重笙璐惊讶抬头。

      “本就不是你的错,只是金盾卫霸道,为父对不住友人,便对你苛责了。”重博英心里都清楚,对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况且她虽然行为偶尔乖张,但打小时候起就很知道分寸,他不相信她会存心给他惹祸。

      “世道怎会如此?”重笙璐捧着碗,不曾动筷,小小的眉头皱起。

      重博英有一些好笑,伸手抚平她眉间的纹路:“在应天府,有你爹我给你罩着,无人敢欺侮你。庄子里都是忠厚老实的下人,你两个老师更不会对你说道这些事。你不曾听人说起,也未出过远门,自然不知人心险恶。实际上,世风,已坏了很久了。”

      “皇上她不知道吗?官老爷们不管吗?父亲不能跟皇帝陛下说说吗?那老百姓岂不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重笙璐的表情有些天真。

      重博英似是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失笑:“你懂什么,赶紧吃。吃完,为父有话对你说。”

      “父亲想对我说什么?”

      重博英却不肯说,非要她吃完才肯开口。

      重笙璐便端起肠粉,数口便吞了,碗筷一放:“父亲,我吃完了。”

      “嗯。饱了?”重博英扬了扬粗眉。

      “饱了。”因为吃得太快,重笙璐忍不住打了个重重的嗝,简直不像个女孩子。

      重博英眯着眼睛,露出两排鱼尾纹,缓缓摸了摸她头顶:“你在这里说道百姓苦百姓哀,为父却庆幸你生为女儿,不必操心民生疾苦,也不必历练世间险恶,只等着嫁个好夫婿就是了。”

      “父亲,女子也能顶半边天的。”重笙璐不赞同他的说法。

      “这话是蓝先生教你的?”重博英挑眉。

      重笙璐有两个师父,一文一武,一姓纪一姓蓝,重博英一般认为她这些不靠谱之语是蓝师父说给她听的,毕竟纪先生久读圣贤书,断不会说这种话的。

      重笙璐撇撇嘴:“才不是呢。”却不肯说是哪里听来的。

      重博英不再深究,只沉默一瞬,继续说道:“等从广东回去,你便随我回府吧。”

      “我不用住在庄子里了?夫人同意了?我可以归宗了?”重笙璐强压住雀跃的心,简直坐不住,连问三个问题。重博英差点招架不住。

      重博英的夫人孟幽兰是应天府城闻名的将门虎女,孟家的优良传统就是“夫人说什么都是对的,夫人做什么都是对的”,深得老夫人真传的孟幽兰下嫁重博英之时,便言明不许他再有别的女人。若他敢犯,就亲自打断他的腿。至于孟老将军,肯定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婚后没几年,便发现重博英在外面竟有了个女儿,都两岁多了,她才知道。

      全京都都为还是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的重博英捏了把汗,忖度着他的下场大概就,不是被孟幽兰打断腿,就是被孟老将军打断腿吧。

      不料,孟幽兰竟没闹。孟老将军倒是来了,叫嚣着要打断他三条腿,为闺女讨回公道,也被孟幽兰赶出了门,气得在家里躺了两日。重博英亲自去请罪,他也不见。孟老夫人还跟尊佛似的在重府斜对面的靖国公府门口静坐了几日示威。后来,重博英进了趟宫,请凤后在其中斡旋,孟家人才不闹了。

      便有小道消息传说,重大人的小妾其实是皇帝陛下送的,还有人说是太子殿下送的。甚至有小道消息说,因为孟幽兰是先帝给赐的婚,永昌帝心中不悦,宫里的贵人为讨皇帝欢心,故意塞给他的。

      有人说曾在重博英的庄子附近见过重博英的小妾,穿衣倒是普通,但长得颇为美貌,行止间都带着些宫里人的架子,更是印证了那些真真假假的传闻,成了全京都的茶余饭后闲谈。

      反正不是重大人自己要纳,毕竟家里家外坐满了一尊尊活阎王呐。

      众人便想着,宫里的态度很明显,孟家人便不敢闹了,毕竟重大人那时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啊。也就是这些年,皇上跟前有了更多得用的人,对重大人的恩宠才淡了些。

      可惜传说中的宫中丽人因难产而死,没能提供更多的谈资。而她的女儿也是真的惨了,自小养在郊外的庄子里,不能归宗,还要日日防着没比重笙璐大多少的嫡子寻衅打架。

      重笙璐倒是不觉得委屈,传闻很多只是传闻而已,并不是真的。而且父亲对她很好,让她锦衣玉食,还请了两位师父教导她,可她觉得名不正言不顺,总遭人闲话,还是有一口气堵在心头。

      所以,重笙璐是很希望认祖归宗的,重博英叫她回府,应是夫人松口了。

      然而重笙璐问他归宗之事,重博英却不置可否,继续说道:“你渐渐大了,再过两年便该嫁人了,为父想叫你回府学学姑娘家该有的本事。夫人为人耿直爽快,持家也是很有一套的。”

      重笙璐听此,一张小脸便垮了:“父亲……”她断没想到,重博英会是这样的念头。她只想做个乖乖女儿,并不想过盲婚哑嫁的日子。

      重博英继续说:“只希望,你回府后,与你哥哥好好相处,不要怄气。”

      重笙因为她是外室女,几次到庄子里寻她晦气,半个月前,更是气得她离家出走,被歹徒绑去,好在她聪明,又学了一身武功,逃出生天,还报去官府将贼窝端了。

      她虽安然归来,重博英却心疼得不得了,将重笙狠狠打了一顿,至今不能下床,重笙璐也算是彻底得罪了他,还有重夫人。

      重博英知道她心里在计较些什么,宽慰道:“为父已与夫人说了,她会管束阿笙,你莫怕。”

      重笙璐捏着粉拳点头:“我会让着他的。况且,还有父亲护着我呢!”实际上,她心里想的是,她拳头比那小子硬,她才不怕他。而且以后她加倍努力练武,练到有一天要毫不费力地打他一顿,还不被父亲发现。

      重博英听此,舒心一笑,忽而又正色道:“为父还有话问你。”

      重笙璐忙收回思绪,坐直身子:“父亲您说。”

      “你喜欢怎样的儿郎?”重博英柔声问道,似乎他也不擅长这样的场景,面色微红,语气生硬。

      “嗯?”重笙璐以为自己听错了。

      “为父下午遇见一故人之子,觉得甚好……”

      原来重博英出去了那样久,是为她择夫婿去了?

      “为人磊落光明,孔武有力,使得一手好刀。不说学富五车,但学识也是顶好的,是个好儿郎。最难得的是,不介意你的身份。”

      重博英心目中的“好儿郎”,便是这般?重笙璐诧异于他的形容,脑海中便有了一个很有学问的虬髯大汉耍大刀模样,吓得她一个激灵:“父亲,我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耍大刀的!”

      “只是使刀,并非耍大刀……”

      “也不要。”

      “他是……”

      “不要!”重笙璐不待他说完便打断他,梗着脖子,像一只戒备的小白鹅,“我不要嫁人!”

      “姑娘家总归是……”

      “不!”重笙璐难得地固执。

      如此好儿郎,他为她择的,她竟然说不要,果真是叫他宠坏了。重博英给她气得直吹胡子,但是知道今日是劝不动这只固执的小鹅了,赶她去睡觉,预备下回再细说,好好劝她。

      重笙璐本想再理论几句,可她连日舟车劳顿,确实是困了,回房沾了枕头便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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