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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   永昌十四年春,女帝欲封翰王褚皋序于云南。因云南地远人蛮,翰王不愿,携妻子御前哭诉三日。遂改封两广,称镇南王,乃从。夏末,帝携太孙褚詹睿巡游南方,视民生,察民情。九月至福建,迄今已停留半月。

      广州府番禺,久雨茶楼,语言混杂,人声喧嚣,

      忽听“铛”一声,好戏开锣,一说书先生摸着羊角胡在众人的吹捧声中上了台。伴着小娘子咿咿呀呀的弹唱,他便开始说起前朝贵妃轶事。

      一楼临窗茶座,重博英与赶来接他的友人龚昌直正寒暄。

      “昌直兄,此乃犬子重笙,今年十三。”重博英抱拳说道,又与才到自己肩头的重笙璐讲,“这是我先前与你说过的龚世伯,在两广、云南一带做玉石生意的,快叫人。”

      重笙璐下意识欲屈膝见礼,忽而想起来她此次是代重府嫡子重笙来的,便虚晃一下,将曲起的手指握成拳,抱住一拜:“见过龚世伯。”

      “好,果然是个好孩子。”龚昌直拍拍她肩头,与重博英一道入座,瞅瞅重博英,又仔细打量重笙璐,“这孩子与博英你竟如此相像,活脱脱就是你儿时模样,不过比你幼时可文静讨喜得多了。”

      “昌直兄,你可别夸她了,这孩子便是当着你的面安静片刻,平日里可都是舞枪弄棒的,方才一下船就嚷着要我给她买剑呢。这性格也不知是随了谁了……”重博英摸着下巴的短须笑道,神色谦虚。

      “自是随了弟妹了,毕竟是武将世家,舞枪弄剑是人强项。”

      “可别提内子了,临行前还与我闹了别扭呢。”

      龚昌直便不好再提,只是上上下下打量重笙璐:“多好的孩子啊,静如处子,动若脱兔,果然还是京都的水米养人啊。”他语气中是实实在在地羡慕,“瞧这模样,一脸福气,不过十三岁就到你肩头高了。”

      “昌直兄多番感慨京都好地方,先前我劝你去京都,却又不肯,可让弟弟怎么说你好呢。”

      “毕竟家人产业都在这儿,不敢远行啊。不过我那三子,倒是求了我几回,想去京都瞧瞧,嚷着要去应天府读书。”

      重博英爽快道:“多好的事,待我回京之时,便随我去应天府。我在国子监那里还有点面子,他读书的事儿也包在我身上!”

      “好得很,如此便多谢了。”龚昌直也不推托,抱拳谢过,便与重博英做了约定,又与重笙璐说道,“待到伯伯家中,介绍我那顽劣的小子给你认识,你父亲离开广东时,还没他呢,如今都长得比你还高一头了。”重笙璐乖巧点头。

      “都这样大了啊。”重博英叹道。

      龚昌直听此,心中一算,道:“博英,你有十余年未回广东了吧。”

      “是啊。”重博英长长地叹了口气,看了正安心剥瓜果的重笙璐一眼,将手中清茶一饮而尽,“景辉元年回过一次,至今已十七年了。离开云南时正青春,如今却是华发早生,物是人非,连子女都这样大了。”

      龚昌直略一掐指,道:“老夫人没见过世侄?”

      “先前回过两次,未携带妻子,不过我也教兄长赶了出来,未得见老母。此次便是因为老母亲病重,来信说想见孙子,我才又回来。”

      龚昌直是知道他苦处的,又倒一杯热茶递给他:“博英,非你之过也,纯是因你兄长欺人过甚。这世道,改朝换代本就是常事,你忠的是这大昭的天下,大昭的子民。女帝又如何,只要百姓安居乐业,平安欢喜,管他宝座上坐的是谁。况且当今圣上于你有知遇之恩,你又如何能负她。重常英自己还活在先帝归来的幻想中,整日念叨着先帝并未死于大火,盼着先帝爷东山起复。殊不知先帝的江山是从太祖皇帝那儿来的,太祖皇帝的江山是从前朝皇帝手中夺来的,还不到一甲子的事呢。他却仗着自己是族长,将你逐出,十数年不教你归家,连老娘都不给见。真是欺人太甚……”

      重博英眉眼间都是无奈与愁闷,望向窗外,却见一妇人正拿着一包麦芽糖逗弄幼子,忆起往昔泪满襟,不怕龚昌直笑话,抬袖揩去,轻声道:“昌直,且替我照看小子,我去去就回。”

      龚昌直也看见那母子,拍拍他手背:“好,你且放心去罢。”

      “冯开,你留下照看龚老爷与公子。”重博英知道龚昌直着急接他,只带了个老管家出门,并未带家丁,便将随身的两个护卫留下其一,急急出得茶楼去。

      重笙璐因身高之故,未见窗外之情景,且正听说书先生说到关键处,没能听清重博英说了什么,忽见他匆匆离去只留下一阵风,一脸狐疑回头看龚昌直:“世伯,我父亲怎么了?”

      龚昌直将瓜果都推到她面前方便她取用,语气中皆是感叹:“你父亲方才见一妇人喂小儿吃麦芽糖,忆起儿时母亲含饴之情,应是去买你祖母爱吃之物了。我们且在此坐会儿,他很快便回。”

      “哦。”重笙璐心中顿时了然。

      “听书吧。”龚昌直见她对说书很是着迷,便不拉她说话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台上的锣鼓一响,说书先生已是说完一回了。

      “老梁头,今日还早呢!怎么就不说了!“

      “老梁头,你这可不地道了啊。”

      “就是,那绿帽王都将贵妃的衣裳脱去一半了,如何能停在此处!”

      几个粗莽大汉嚷嚷着,闹得茶楼里气氛愈发热烈。

      方才龚昌直光顾着与重博英说话,并未关注台上的人说了些什么,此刻才知这说书的如此下流。重笙璐却还兴趣盎然地盯着台上看。他眉毛鼻子一皱,思忖着博英知道了许要怪他带坏孩子,便听说书先生要换个正经故事,复又安心。

      “下面我要说的便是前朝的前朝,皇帝与儿孙的故事。”

      “老梁头,你要说得不好,还换回前头的贵妃解衣!”一虬髯大汉哈哈起哄道。

      老梁头并不理睬,只叫弹琴的小娘子换曲子,“铛铛”两声又开锣。

      “龙基四年,还是王爷的神宗皇帝得了一子,只因当日他得了父皇一句夸赞,喜不自禁,便为小儿取了小名唤作高兴,这高兴啊确实是有一身令父王高兴的本事。父王爱武,他便将武功练得出神入化;父王爱大刀,他便孤身入鞑靼王帐,偷了鞑靼王的神刀献给父王;父王欲要皇位,他便领着兵助父王抢了侄子的天下。”

      “可惜啊,让神宗皇帝高兴的不止他一个,神宗皇帝更喜的是长子所出的长孙大喜,甚至为了将皇位留给大喜,在大喜十岁生辰那年,将本不喜爱的长子立作太子,封高兴为高阳王。高兴这下可就不高兴了,他辛辛苦苦打来的江山就这么拱手让人,着实不甘心,便无时无刻不给太子找麻烦,可惜太子软弱人却不笨,在幕僚们的帮助下次次化险为夷。”说书先生说得兴起,连说几件太子与高阳王过招之事,引得众人纷纷鼓掌。

      重笙璐却觉得这故事有些耳熟,龚昌直是倒吸一口凉气,因重博英未归不便离去,只好惴惴地坐着。

      那里说书先生还在唾沫横飞:“神宗皇帝不是不知次子的不快,存着锻炼锻炼长子的心思,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兴却越来越不高兴,越来越肆无忌惮,竟买凶刺杀太子。这可触了皇帝逆鳞了,一怒之下,又念他战功硕硕,给了高兴一块封地,叫他去山东,再不要回京了。高兴不肯,大哭无用,还去皇后面前哭,皇后心软为子求情。皇帝更不悦,便将他封到了更远的地方。高兴却说封地偏远,处处蛮夷,不肯去。皇帝抽了荆条就是一顿毒打…….“

      这说的哪里是前朝的前朝,分明在影射当下的当下,众人此时若还听不出,便是一群傻蛋了,想起消息传来,皇帝前段时日已巡游至福建,随时会到广州府,纷纷起身欲离席。掌柜的更是焦急不已,正要上去哄人下来。

      忽的,从门外闯进十数人,将茶楼各口子都堵了,众人只得站在了原处,不敢擅动。

      龚昌直见一行人的穿着,立马将重笙璐捺到角落去,护卫冯开将手按到了佩剑上,时刻防着不利。

      重笙璐从人缝里看见来人服装皆是一样的制式,万字巾朱红罩甲,腰挂细长佩刀,脚踩皂皮靴。领头的人则是鹅毛高帽鸾带“金盾”服,右手边一柄轻巧鎏金错银的飞鱼剑。

      金盾卫!

      竟是金盾卫!

      金盾卫本为大昭亲君銮仪卫,掌管皇帝侍卫、仪仗,是太祖皇帝首创,首创时给时任指挥使,已七十岁高龄的柳汝毅赐了“金盾”二字,希望其以金石之坚,做君之盾牌。

      柳汝毅为表忠心、感念上恩,特地请画师作了几幅金盾图样,并将“金盾”绣在了袍子上,后整个銮仪卫上层便统一着各等级式样的“金盾”服,老百姓便又称其为“金盾卫”。

      金盾卫在太祖皇帝年间,一度风光无两,从掌管皇帝侍卫、仪仗,到赋予巡视、侦察、逮捕之权,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代管刑狱。待景辉帝登基,因不喜杀戮、私刑,遂将金盾卫废除,直至永昌元年又得以恢复。

      永昌帝自永昌元年重设金盾卫,这一帮子人不知干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然百姓知道,一切皆是上意,只敢怒不敢言。

      见说书的老梁头站在台上,脊背挺得笔直,握着折扇的手却微微发抖,也不知今日是教谁下了降头,竟说书影射天家,众人心里一声叹息;又唯恐牵连自身,均屏息滞气,一座偌大的茶楼安静得连门外的风声,远处的叫卖声都听得清清的。

      不一会儿,老梁头便被带走了,他似是早知会有如此下场,一声未吭。

      还有敲锣的弹琴的,以及店里掌柜的,几个方才起哄厉害的,也教金盾卫推搡着走了。这些人只怕是有命去无命回了。

      “怎的要牵连这样多的人……”

      前脚已迈出大门的金盾卫瞬间退了回来,领头一人循声踱到了龚昌直面前,垂下眼睑盯着重笙璐:“你说什么?”

      对方盛气凌人,听口音是京都来的,龚昌直被对方逼退一步,一个趔趄差点往边儿跌去,却不忘将重笙璐藏到身后:“大人,竖子年幼,无礼之言,还望海涵。”说着,给老管家使了个颜色,老管家便颤巍巍掏出一个钱袋来递过去。

      那金盾卫首领将钱袋接着,掂了掂,表情甚是满意,收入囊中。

      龚昌直松了一口气,暗道“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下一瞬就被一巴掌掀倒在地,脑袋撞到墙根上,霎时见了血,晕头转向不能起身。

      “金盾卫也是你能收买的!”那金盾卫恨恨骂道,将指节捏得硌硌直响,还要上前去踢一脚。

      重笙璐急忙前去挡他,怕自己人小力微挡不住,咻地从腰间拔了匕首出来,对着他,脸白耳赤,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应对。这个,师父没教过她呀。

      金盾卫首领见此,面上的戾气更盛之前,从身后招了数名校尉来,玩味笑道:“这小子想进诏狱啊。”

      冯开是认得此人的,金盾卫千户周廷聿,乃是金盾卫指挥同知周顺然之子。金盾卫一把手季纲季指挥使年事已高,近年来都不太管事,作为金盾卫二把手的周同知便成了山中的猴大王,仗着偏了的圣心为人傲慢无礼,刚愎自负。他的儿子更是仗着老子的势,目中无人。

      冯开顾不上受伤的龚昌直,上前一步抱拳:“此乃太常寺卿重大人之子,年幼无知,还请千户大人高抬贵手。”

      周廷聿抬手阻住就要上去捉拿重笙璐的两个校尉,哈哈一笑:“原来是重大人家的啊。”

      他口中虽笑着,一张娃娃脸无甚表情,乍一看以为是漫无心机的人,但听说过他的人无不知他绵里藏针的厉害。

      重笙璐听得寒气从心起,不料今日祸从口出,不单害龚世伯挨了打,还要连累父亲,一时懊悔不已,更握紧了手中匕首。

      “重大人呢?”周廷聿环顾一圈,“重大人是回来向重常英请罪的吗?”重常英与重博英长兄二人龃龉众所周知,他话里却似乎还有些其他的意思。

      “千户大人……”冯开还欲求情。

      周廷聿却扬声喊:“重大人可在?”不知意欲何为。

      “周廷聿。”忽然,二楼雅间吱呀一声推开了一扇窗,有人直呼他名讳,声不重却若平地惊雷。

      众人闻声皆抬头望去,周廷聿表情也是一滞。

      一个少年长身立于窗后,头戴玉冠,乌发梳得齐整,那双眼睛好似天星悬挂远方,清灵俊秀又拒人于千里之外。一身月白长衫,腰束玉带,外罩一袭烟色轻纱,衣着平常,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行止间却自有一股非笔墨所能挥洒的贵气与高雅,不知是谁。

      而出声的少年却是边上一个威猛卫兵,平时如刀的双眉拧若绳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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