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手记》谨言之

26、表姐

　　自进入皇宫以来，重笙璐一直谨小慎微，唯恐行差踏错，行动范围止于乾清宫、春和殿和大本堂。因此，第一次进入后宫，不免好奇。

　　比之外朝，后宫虽巨大，但是黄琉璃瓦顶、青白石基座，辅以各色精美彩绘，显得温和了许多。宫女们来来去去，亦增添了秀色与人气。

　　宝庆公主居于永和宫，离乾清宫不过一炷香的距离，很快便到。

　　“殿下，重公子到了。”

　　“公主金安。”

　　“来了。”宝庆公主手上正拿着几样布料，应了一声叫她起来，便对着她面前的两个姑娘比划着，似乎是在挑花色。

　　其中一个姑娘高鼻梁深眼窝，肤色如蜜，头发扎成小辫，装束不似汉人，身材高挑壮实。重笙璐身量本已较普通姑娘家高了许多，可这姑娘看着比她还高半个头。那姑娘发现她盯着她看，还冲她眨了个眼。她再一细看，发现竟是那日在剑亭见过的姑娘。想必这位就是从鞑靼来的紫麟郡主了。

　　另一个姑娘则文文静静，看着柔弱不堪恰似河边垂柳，她专注地看着宝庆公主忙活，一寸余光也未曾给她，却不知是谁。

　　宝庆公主挑了几样花色交给候着的绣坊宫女，屏退奴婢们，道：“重笙。”

　　“微臣在。”重笙璐微微欠身。

　　“今日叫你来，不过闲聊几句，不必如此拘谨。”

　　“是。”

　　“听闻你母亲去年将你妹妹送到广东守孝了？”

　　“是。”

　　“如今孝期已满，怎的还不归来？”宝庆公主语气平平，重笙璐却听出了不满。难不成今日，她是要为重笙璐讨公道？

　　“妹妹有些贪玩，守孝一年可把她憋坏了，广东着实是个有趣的地方，妹妹便想再多待一段时日。”

　　“原来如此。”宝庆公主颔首，沉吟一声，说道，“这是我女儿，比你大一岁，平日里不爱女红字画，就喜欢耍刀弄棍。她到应天不到半年，也没个玩伴，听闻你武艺不错，若得闲，便陪她玩玩。”

　　她可是太孙伴读，而且与人接触愈多，暴露风险愈大，重笙璐正想法子拒绝，便听宝庆公主继续说道：“这是芙蕖，若论亲缘，她可是你嫡亲的表姐。你若有心，常去看看她罢。”

　　竟是褚芙蕖？

　　重笙璐惊得抬眼，不是说褚芙蕖被贬为庶人，软禁于长生宫吗？怎么会出现在永和宫。看样子，宝庆公主对她颇为亲和。她仔细端详褚芙蕖，看五官，与她竟也有三四分相像，应是先徐贵妃之女没错。

　　褚芙蕖看出她心中疑惑，却只神色平常地欠身向她问好：“重公子。”除此并无二话，双眼平静无波，似乎对她这态度习以为常。

　　重笙璐便也语气平淡地与她见礼：“芙蕖表姐。”

　　宝庆公主觉出他的困惑来，缓缓道：“芙蕖惯常待在长生宫，不爱出门，今日便是我叫她来，才来的。你若有空，多去长生宫看她。你们是表姐弟，多亲近亲近是应该的。”

　　宝庆公主话虽婉转，但重笙璐听出来了，软禁还是软禁，不过他人要见褚芙蕖，只要理由得当，还是允许的。至于宝庆公主，身份尊贵超然，自然不能亲自去找褚芙蕖，而是可以叫她过来。

　　重笙璐本不欲招惹这天生带了是非的褚芙蕖，但事涉长生宫，便点头应了：“是，谨遵公主殿下吩咐。”

　　宝庆公主见她答应了，很是高兴，赏了她一个南红扳指，又给她一匹绸缎、一串珍珠项链和两个臂钏，叫她带回去交给她妹妹。

　　她妹妹不就是她自己吗？重笙璐回到懋勤殿，看着案上的赏赐，这都是宝庆公主给她的。只因是旧仆之女，便待她如此亲厚，宝庆公主可真是个温和善良的人。

　　“这是姨奶奶赏你的？”

　　重笙璐正沉思，褚詹睿便进来了，身上冒着练武后余留的轻微汗味。

　　“是，殿下。”

　　褚詹睿拿起那南红扳指看了看：“姨奶奶待你不薄。”

　　“我也是沾了妹妹的光。”

　　“哦？我倒是有些好奇了，听闻你与你妹妹不和，因她很得重大人疼爱，总是争宠……”

　　“殿下，那都是年纪小不懂事。微臣如今已经长大了，怎会与妹妹争宠。”她与重笙那点陈年旧事，褚詹睿竟知道，重笙璐不禁惊讶，“殿下，您怎么知道？”

　　“呵。”褚詹睿却不回答，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要重笙做伴读，自然会让人查清重笙的底细。至于他们兄妹俩之间的龃龉，从未遮掩，稍稍一问便知晓。重笙璐转念一想便通了，她竟问出了这样无脑的问题，不禁羞红了脸。

　　“殿下，微臣知道错了。”

　　“知道就好。我听说，姨奶奶叫你常去陪伴紫麟姑姑玩耍？”

　　“是。”

　　褚詹睿不做声，忽而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了两遍，一脸狐疑。

　　“殿下，您这是什么眼神？”

　　“不知姨奶奶看上了你什么……”

　　“看上我？”重笙璐摸了摸脸颊，不禁面热起来。

　　褚詹睿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一甩手，道：“不行，你不能去陪伴紫麟姑姑。”

　　“为什么？”

　　“哪来这么多问题？”褚詹睿脸一挂，语气笃定，“不许你找她玩。”

　　“若是紫麟郡主来寻我呢？”

　　“你想法子避开。”

　　“这……”

　　“真避不开，你，你冷淡一些。”

　　重笙璐真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惜褚詹睿一个疑惑都不肯帮她解，将一脑门的疑问摁下去，乖巧点了点头。

　　褚詹睿这才满意了，转身离去。

　　远远的，重笙璐听见他在嘀咕什么“姑姑、姑父”之类的，不知褚詹睿今日是犯了什么毛病，真是琢磨不透这位殿下的性情。

　　重笙璐甩甩脑袋，将宝庆公主赏赐的南红扳指试了试，尺寸竟丝毫不差，便戴上了，其余的则收了起来。

　　腊八节，太孙殿下怜她自进了宫，便不曾归家，特地给她放了一天假。

　　重笙璐对于只有孟幽兰的重府毫无期待，但既然给她休假，她就欢欢喜喜地归去了。

　　马车到重府，孟幽兰却不在，重笙璐稍事休息便盘算着出门。

　　不料，她前脚才跨出府门，一辆马车就在府外停下了。

　　“阿笙！”

　　“紫麟郡主？”紫麟郡主怎么离宫来找她，重笙璐环顾左右，幸而无人注意，赶紧将她领进门。

　　“郡主，您怎么来了？”

　　“说了，让你叫我麟麟，怎么还这样生分？”紫麟郡主眼一横。

　　“是，麟麟。”

　　“詹睿那小子不喜欢我找你玩，在宫里还得避着他，每次都玩不尽兴。听说你出宫了，我就出宫来找你。”紫麟郡主扫视府内一圈，“你这府里冷清得很，这不是太常寺卿府上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我母亲爱静，父亲不在府上，用不着多少下人，母亲便将下人们遣散了，只留了几个得用的，都在后院呢。”

　　“哦。”紫麟郡主挽住她臂膀，道，“你方才是要去哪儿？”

　　“我本想去国子监找一位朋友。”

　　“国子监？我还没去过呢，我也要去。”

　　重笙璐思量着，紫麟郡主能出宫，宝庆公主应当是知情的，去国子监不会有什么危险，相反还算是个很不错的地方，便点头答应了。

　　紫麟郡主见她答应，雀跃不已，率先上了马车。

　　待重笙璐上车，紫麟郡主便叫车夫快走。

　　国子监都是一帮书生，并不好玩。重笙璐瞧着她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扶额，暗想：郡主怕是要失望了。

　　国子监占地极阔，东至小校场，西临进香河，南至珍珠桥，北抵鸡鸣山，延袤十里。

　　紫麟郡主远远地看见红顶白墙的建筑群，规模宏大雄伟，比之皇宫可新鲜得多了，兴奋得不能自已；“阿笙你看，珍珠河上好多人，那边还有鸡鸣寺。等看完你朋友，你陪我去游河。”

　　“是。”许是被郡主的好心情感染，重笙璐亦欢欣满怀。

　　到了国子监，守门人听说她是重笙，自然知道眼前的是太孙伴读，哪里会阻拦；紫麟郡主虽未通名，但见她一身富贵，身后还跟了两个宫婢，不多问便放行了。

　　“你们留在这，有阿笙伴我便可。”紫麟郡主嫌奴婢碍眼，将她们都留在了外头。

　　国子监东为文庙，西为太学。龚宥礼作为民生，自然是在太学读书。重笙璐算着时间，他此刻应当在彝伦堂听学，向守门人问了位置所在，便领着紫麟郡主一路逛去。

　　“怎的路上一个人也无？”

　　“国子监祭酒宋明理大人治学极严，讲学之时是绝不允许外间喧闹的。”

　　“哦。”紫麟郡主本以为国子监生员众多，听说有千余人呢，应是个热闹好玩的去处，却不料竟比皇宫还冷清，大失所望。

　　“你若觉得无趣，不如你先去珍珠河玩玩，我见完朋友马上陪你去？”

　　“无妨。日常都是你陪我，今日我又怎能丢下你一个人去玩耍。”紫麟郡主讲义气地拍拍胸脯，“不若，你与我说说，你与你那朋友的事？”

　　“我朋友姓龚，名宥礼，比我大两岁……”

　　不待重笙璐说下去，紫麟便似发现了新天地一般，指着十丈开外的开阔靶场，那处聚集了好一片人群：“咦，那是什么地方，有人在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