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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无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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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寨身处西南,原本只是几个村寨聚集在一起,大家渔樵耕读,暮归晨出,小日子也是安安稳稳。
单家世代行医,在这一带素有名望,渐渐的也就在此处扎下根来,二十年前,一场大雨连着下了半个月,洪水来势汹汹,丝毫不怜悯这些做活的农人。
眼看水位越来越高,游子河决堤,村寨被淹,山上也是到处塌方,不知道是因为山高路远还是别的原因,官府也没有派人来赈灾救济,这个远离朝廷和城镇的连片村落便成了人间大泽。
越来越多的伤者被抬到单家,单老爷子和一双儿女还有一个小徒弟忙得不可开交,看着满院子的病人,单老爷子这时候站了出来,一面组织当地青壮自救,一面派人到到州府求救。希望官府能派人来赈灾放粮,救黎民于这场天灾之中。
有了主心骨,村民们很快拧成一股绳来,通渠修路,造桥筑堤,当时还是皇太子的施禹尧正在黔州府巡视,接到求救,认为这是一个体现自己才德的好机会,于是便不听知州的劝阻,带了一队人马亲自去往灾区。
意气风发的太子爷从没真正的见过难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洪水过境后的满目疮痍,他自小在繁华的京城长大,住过最差的房子就是着黔州府衙了,然而见了眼前的一番景象,他才知道自己身为皇室贵胄,也需要为江山社稷担一份责任。
雨后路滑难行,官道上也全是淤泥,马车很难前行,侍卫都有些踌躇。
施禹尧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一看,非要下车,想要绕到山上,走一段山路后继续前行,斯幽跪地求他,他指着眼前破烂的泥泞说到:“这是我朝江山,从前在皇宫里,人人都说现在是太平盛世,国泰民安,如今灾民已经到了我的眼前,我怎么再乘车轿而行!”
斯幽拗不过他,只能颤颤巍巍的扶着他上山。天皇贵胄再有一颗仁人之心,毕竟也是身骄肉贵,被水泡过的山体松软泥泞,年轻的太子一脚没踩实,便拖着扶着他的斯幽向山崖跌落下去。
州府的人接到太子坠入山崖的消息,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赶紧派了大队人马去搜寻,同时下令开仓放粮,救助受灾百姓,他怕太子的人直接上达天听,追究下来他吃不了兜着走。
太子运气好,坠落山崖后被正在进山采药的秦苑,也就是单老爷子的小徒弟捡了回去,精心疗养了三个多月,养伤期间,他亲眼看见了单家在当地的声望,觉得比那个只会溜须拍马的黔州知州更适合带领当地百姓过上好日子。
可是朝廷的官职都是固定的,地方官的选拔也要经过层层选拔考核,吏部审核后皇帝朱批了才能走马上任。
他身为当朝太子,一言一行更是有人随时盯着,自然不可能空口白牙的就许他一个官职,落得一个狼子野心,培植党羽的罪名。
待他伤养好了,水灾带来的影响也慢慢平息,此次受灾,单家牵头出力,施禹尧有了切身感受,且受了他的恩情,同时也实在厌恶那知州整日拍马屁的行径,便上书皇帝,请求划分黔滇周边七十二个村落为七十二寨,封单老先生为当地土司,独立管辖。
老皇帝已经老态龙钟,眼看江山已经要给太子了,于是顺手做了个人情,准了太子所奏,七十二寨从此便雄踞西南,守护一方。
如今单老先生年事已高,已经闭门谢客了好几年,一应是由都是单传旭和各族推选出来的长老打理。
经过多年的经营打理,七十二寨如今更加担得起安居乐业四个字。路过村民们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山坳处有炊烟升起,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单传旭带着众人到了半山腰的一处大宅子,整个院子是木质结构的干栏式楼房,三进三出的一个院子,有山有水,亭台楼阁,颇有意境。
翌日一早,秦默南就去前厅寻师父,想要快点知道解毒的方法,快点让他的赫哥好起来。
昨夜他两说话,虽然叶添赫极力忍着,可秦默南是个医者,很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痛楚与变化,他又不敢随意施针给药。只恨自己医术不精,不能替他分担痛苦。
秦默南回到房间,叶添赫依然睡着,这毒突然发作,让他的身体饱受折磨,夜里大多时候是睡不安稳的,他这个枕边人知道,所以现在看着他汗津津的额头和乌青的眼窝,他只觉得心疼。
“赫哥,我刚刚听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呢。”他轻轻的走到床边坐下,用袖子给他擦了擦汗水,又走到桌旁倒了杯水慢慢的喂他喝下润泽他干涸起皮的嘴唇。
“我居然……我居然是先帝的儿子,我居然是先帝的儿子!”
他一边说眼泪一边吧嗒嗒的掉,可能在心爱的人面前才卸下了自己的伪装,刚刚在那间屋子,所有人都是亲人,所有人都有故事,可是所有人的关心都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吧。
只有躺在床上这个人,会因为一碗青菜粥就高兴得飞起,会因为不想看自己吃得粗糙就去东辰买好吃的东西。
“这样算起来,我们还是亲戚。”他喂完了水,又小心翼翼的把嘴角溢出来的一点水珠擦干净。
床上的人突然皱着眉头不安稳的动了动,伸出手在空气中乱舞,秦默南一把抓住贴在自己的脸上:“赫哥,怎么了?我在,我在。”
叶添赫没醒,他只是被病痛折磨得够呛,昨夜他的五脏六腑被千万只虫子噬咬,到了天明方才好受些。
秦默南安抚了一会儿,还是悄悄的退出了房间,被一群人围着一大早上,灌了满脑子的东西,还没有问到正事上,真是糊涂!
路到还是记得,穿过连廊往东最高的那间屋子就是单老爷子的房间,哦,现在应该叫外公了。
在路上遇到侍女小蓝牵着喜儿,小东西明显哭过,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红的,嘴里还在轻轻的抽泣。
喜儿见到秦默南,立马飞奔过去:“师傅,喜儿想你。”
这个被他养了快一年的小男娃娃,原本只想着帮父亲一个忙,带他出来养一阵子,别让那个贤德的太子殿下绝了后,没想到他居然是自己的亲侄子。
真是造化弄人!
喜儿亲昵的蹭着他的大腿不撒手,秦默南把他提溜起来抱在怀里认真的看了看,三四岁的小娃娃,脸上还是肉嘟嘟的婴儿肥,一双眼睛却长得像叶添赫,他啧了一声,帮他擦干眼泪说:“不哭不哭了,喜儿有没有乖乖吃饭?”
喜儿抽抽哒哒的说:“有,有鸡腿。”
秦默南笑笑,把他楼在怀里对小蓝说:“我带他去见师傅,你先下去吧。”
小蓝行礼便告退了。
离老爷子的屋子还有好远,便听到里面爆发出的争吵声,他走近了两步,才听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一把老骨头了,只想跟外孙相认,跟他好好说几句话,可你们一大早把人叫过来都说了些什么!”单老爷子的言语里没有了中气,光这两句话已经让他咳喘不已,他的身体显然已经很糟糕,估摸着全靠汤药吊着才能活到今天。
秦苑说:“师傅,我们不是故意的,您老保重身体。”
单传旭说:“我本来只想把默南的身世告诉他,让他自己做选择跟我们一起筹谋,谁让师弟又讲他跟那人不知廉耻的过往!”
秦苑说:“师兄!”
单老爷子说:“好了,别吵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如今我们七十二寨骑虎难下,阿旭,你要做的事还离不开你师弟,你们既然已经决定了,便好好跟默南说吧,我的日子不多了,你们自己折腾去吧,我管不了了。”
争吵还在继续,秦默南抱着喜儿听了几句便不耐烦,他认真捧着喜儿的脸看了一会儿问:“喜儿,你喜欢这里吗?”
喜儿说:“喜欢,有大房子!”
秦默南嗤笑了一声:“臭小子!”
他敲了敲门,没等回话便径直走了进去,屋内众人看着去而复返的他,刚刚的剑拔弩张瞬间消失,每个人连上神色各异,多多少少都透着点心虚。
秦默南把喜儿放下来站在地上,对着单老爷子行了一礼,缓缓对众人道:“事到如今,我虽不知道你们做这些事究竟为了什么,但既然叶家和我已经牵扯其中,我会配合你们,你们也得答应我几个要求。”
“孩子……”单老爷子颤声叫道。
单传旭问:“什么要求?”
“一、我只能是秦默南,秦府的幺子,山野乡医,治病救人不伤天害理。”
“二,给我朝露的解药,我必须要救叶添赫。”
“三,我想去给我娘上柱香。”
秦默南说完这三个要求就不在说话了,喜儿还贴在他身上,可能突然看到这么多严肃的人他本能的有一些害怕,秦默南紧紧牵着他的手却没有抱他。
秦苑终究是不忍,低声叫道:“默南……”
秦默南对着他一笑:“爹~”
这个笑容,这一声甜甜的爹,让秦苑和单传旭都为之一颤,其实他们都年纪大了,都到了享清福的时候,很多事情本不必折腾,可就因为中心那一点不平,一个为了妹妹,一个为了……毕生所爱……
那么多年都过去了,随着默南越来越大,他身上虽流着尊贵的皇室血脉,却生长在最纯净的天地间,随了书卉的性子,胸无大志,一心只想着治病救人。
当初连让他偷养皇长孙他都没当回事,可能遇到了叶家小子,他平淡的日子才泛起了波澜,想要去争取,想要承担更多。
他们师兄弟两个,一个是他名义上的爹,一个是他的血亲舅舅,他们没有把心中那一点愤懑和仇恨灌输一星半点在这个孩子身上,所以他这个笑容,让两人一时间走今天这步棋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