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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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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气温反常,从九月初就开始忽高忽低,林快然前一天还在抱怨说这都快国庆了,太阳还烈着,今天就冷得打哆嗦。
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医院的加成,让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心惊胆战,打从心底发寒。
林快然第一次觉得门上亮起的红字那么刺眼。她希望那三个“手术中”赶快灭掉,好结束这漫长的等待。
可她又不想提前知道结果。
林快然打从心底希望手术成功,但医生进出的表情实在太严肃,她没法不预想最坏的情况。
林快然受不了这沉郁的气氛,她有些烦闷地咋舌,一抬头,挂在走廊尽头的钟表上,时针转到表盘的一半,林快然不觉时间流逝,窗外的墨色被晕开,天要亮了。
司机被叫回去,换了个人来陪她。
老邢说这人是老爷子的专职司机,林老今天在宅子里和人下棋,就把人调给她用了。
这人姓陶,名志,一见到林快然就喊小姐,身上带了些傻乎乎的劲儿,和整个抑郁的气氛都不太搭边。
林快然瞥了眼在椅子上垂首的奚染,把人拉走,找了个借口说是去买早餐。
医院门口开了几家小店,林快然找了家顺眼的,让陶志排队。
“老邢让你来的时候说别的没。”林快然问他。
陶志认认真真地排队,一听这话,愣了一下:“邢叔别的没说,只让我来市医院照顾小姐,其他的不要问。”
老邢还是一如既往地靠谱。
林快然点点头,叫他一会儿买完早餐就尽快拿上去。
要热的。
早晨六点,有人从睡梦里苏醒,有人蜷缩在软和的被子里,有人开着满载的货车行驶在露水富集的路上,有人被滚烫的热气包裹,也有人站在重症监护室的走廊上,还没合上眼睛。
林快然放弃了拥挤的电梯,爬上最后一层时,额发不免被汗打湿了。
她撩了下黏在一起的发丝,突然察觉到有点不对劲。
门上的红光字已经暗了下来,走廊安静得吓人。几个医生站在一边,另一边是形单影只的少女。
林快然从未觉得这个人的背影这么单薄,从第一次见到她时,林快然就一直觉得奚染的背是直的,头昂着,她带着那丝不散的戾气,承受着世界上所有的不公,然后一次也没屈服。
可现在她的头垂着,发丝把那张脸遮住,整个人都小小的。林快然觉得她在哭,但一个晚上过去,她也没见奚染再哭一次。
于是林快然想,是不是她的眼泪早就流尽了——她把泪流尽了,挣扎了一整晚,最终还是没能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
林快然看见奚染对着医生们鞠了一躬,站在最前面的医生拍了下她的肩膀,颔首离开,然后后面的人也跟着他散去。
医生们从她的身边走过去,好像有人认出了林快然,在她身边驻足。
“你……”他张了张嘴,没能说出其他话。
林快然朝他点头,她心里有些闷,但不该向医生发脾气。
她垂下眼,小声道:“辛苦了。”
那人顿了一会儿,才终于抬脚,跟上前面的队伍。
奚染站在原地,半步都没有挪动。
林快然走过去,她想,至少应该让奚染吃点东西,不然人是撑不住的。
她站在奚染身边,刚想叫她。
林快然听见了她的喃喃自语。
奚染微微抬了下头,望着天花板,什么都没看,眼里什么都没有。
她好像在尝试找什么,最终因为天花板顶的灯光刺激,不得不眯起眼睛。
“……妈妈,”她用她微弱的气音说道,“我没有奶奶了。”
*
陶志刚上到四楼,就看见他家二小姐有些失神地靠着墙壁发呆。
虽然下一秒林二小姐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然后抬起头,气势瞬间改变,但那时候,陶志好像看见一只迷茫失意的幼兽——虽然用这个词形容他老东家的孙女不太好,但他实在找不出比这更合适的词。
林快然一掀眼皮,黑白分明的双眼盯住他,轻声道:“买完了?”
陶志向她递了递手上的塑料袋,被林快然勾去一部分。
“在这儿等着。”
陶志只好点头。
林快然拿着早餐走到奚染身边,把包子和豆浆塞给她。
被迫接过食物的少女回不过神,林快然摁住她的手,语气有些不可违抗,却又有点温柔:“吃,有人排了好久的队买的。”
她沉默了一小会儿,又补了一句:“小心烫。”
奚染被她拉到一边坐下,她茫然地,凭借身体的本能扯开被塑料袋裹住的热包子,撕开底部防粘连的纸膜,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是香菇肉包。
林快然眨了下眼,收回视线。她也咬了口自己的包子,嗯,是白菜肉包。
几口吃完,林快然扎上习惯开始喝豆浆,一晚上没休息,实际上已经过了那股饿的劲儿。这会儿吃上东西,又勾起几分食欲。
林快然想问奚染要不要去吃些别的,一转头,奚染嚼着包子,眼泪一大滴一大滴地往下落。
大概是林快然的注视太过明显,那种手足无措的神态分去一丝奚染的注意力,她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摸了下脸。
林快然读出面前的人脸上那种怔愣,好像在说,“啊,原来我哭了啊。”
奚染接过林快然塞来的纸巾,胡乱擦了下脸,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去。
她有一会儿没说话,林快然也跟着沉默。
“我没有那么难过,或许,”奚染抬眼,像刚才一样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可能是感觉不真实,很突然——我想过她什么时候会离开我,但绝不该像现在这样,在一个很平淡的时间,没给我一点儿准备的机会。
“我还没接受她走了这件事。
“或许要某一天,我站在屋子里,喊奶奶,然后再也听不到她给我的回应,那个时候我才会真的明白,奶奶不在了,永远地离开我了。这个阶段会维持一段时间,然后回想起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直到我释然,祝福她在没有我的世界也要幸福。”
“我知道我这样说会有点奇怪,但是,”奚染扯了下嘴角,“我好像习惯了。”
“几年前也是这样,不声不响地我妈就走了,我在这里,也是一个晚上,一模一样。那时候没人陪我,凌晨三点,灯熄了,天不亮,我看不到一点光,只有头顶是有灯,大家的影子都很黑,所有人把我围住,告诉我,‘很抱歉’,‘我们尽力了’,‘请你节哀’。我那个时候就想,没有一个人是能永远都陪着我的,或许有一天,病床上的奶奶也会像她一样离开我,我那个时候就做好了准备,总有一天,我会在这儿,再待一个晚上。”
林快然看着前方,她好像也看到了那个夜晚,外面很暗,只有头顶亮着,她只能抬头,直视刺眼的光。
好像这样流泪就是正常的,她还没有那么难过。
林快然胸口闷得没法呼吸。
怎么会不难过。
怎么能放得下。
“所以,别担心我。”
奚染笑了下,林快然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那样温柔的表情。
“我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