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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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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看见车牌号了。”奚染语气淡淡。
林快然敲车窗玻璃:“上来。”
奚染没动。
司机一句话都没说,安安静静地把着方向盘,想要把自己缩——藏起来。
过去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林快然叹了口气。
“他们看见也没关系,全中九中一个在南一个在北,除了偶然碰见这种可能,他们吃饱了撑得来堵我,你不如担心下自己。像今天这种情况不少吧?”
至少被我就撞见了两次。
奚染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她,明明是个俯视的角度,奚染却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在被掌控着。
林快然不在意她怎么想,瞥了眼前排缩成虾子的司机:“更何况,我家不差这辆车,今天偶然拿来用用而已,你的担心完全没必要——这么说你能放心了?”
林快然知道自己得不到回音,她去看奚染的表情,企图从那张冰山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站着的人眨了两下眼,林快然不解地看向她,刚才她的话挺高傲的,她以为奚染讨厌这样的态度,或者说她的说话方式。
结果呢?她一抬头,好家伙,这假小子在笑。
就抿着嘴,眼睛也弯着,从心底透出来一股愉快的劲儿。
怪死了。
林快然嘀咕一声,不耐烦地“诶”了一声,敲玻璃窗。
“上不上?”
奚染绕到另一边,车窗锁咔哒一声打开,她拉开车门,坐在林快然旁边。
两人中间隔了小半米,林快然托腮,一直看车外交错的倒影。
沉默了一会儿,她听见奚染小声和她道谢。
“要不是你在那儿,我今晚恐怕是回不了家了。”
林快然转过头去看她,奚染的脸被路灯照亮一会儿,又被树影挡了去。
这家伙没那股戾气的时候,隐约能从五官中窥见一丝她成年后的影子。
林快然自诩不差,但奚染是另外一种好看。
你得去找,去仔细地描摹她的眉眼,然后才能在某一瞬屏息。这个时候你才发现,你刚才被她迷住了。
轿车驶进地下通路,她看不见奚染的脸了。
林快然移开视线,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问奚染:“你住哪儿?”
“满西区雁雨巷。”
林快然指尖动了下。
雁雨巷是离九中很近的一片老城区的其中一部分,几乎是S市里最老的地方。
林快然去过那里,沟渠里常年积水,一些砖瓦破败,小小的矮房子墙面上一条条的裂痕,从四处长出苔藓来。
她有时会路过,也就看上一眼,那种令人窒息的孤零零的感觉,让她再不愿意靠近。
你很难想象在繁华的大都市里还有这样贫穷的地方,还有人在为了活着挣扎。
她知道奚染家里恐怕不景气,没想到会穷到住那边。
这句话说出来是不礼貌了些,但确实是事实。
雁雨巷的一大半住户都搬走了,一些没有家人照顾的老人,或是实在没有经济能力离开、对故土有感情的,才会坚持住在那里。
林快然踢踢司机车椅:“听见了?”
司机连忙点头:“听见了听见了。”
说完,他继续目不斜视地安静开车。
林快然漫不经心地道:“一会儿送你到外面,你自己进去。”
奚染点了点头。
林快然没说别的。她想给奚染制造一种自己不明白她家境的感觉,不知道奚染在不在意这一点—不过—她多半是不在意的,林快然想。
不然就不会大大咧咧地说出来,像扒开伤口一样告诉她,“雁雨巷。”
林快然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奚染的“伤口”,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对奚染的保护。
她只是按自己的本能,把这当做不值一提的小事。像带走桌上的垃圾一样,把对方的窘迫带过去。
不过,就是奚染不在意,她也不会大大咧咧地问。
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向来如此。
*
奚染回到家里,叫了声“奶奶”,但没人回应。
其实今天算回来得早的,九中放假,她兼职的地方听说这件事,给她放了半天的假。
奚染的班都排在周末和晚上,睡眠长期不足。家里也没有别的资源供她做其他时薪更高的工作 常常是接一些散工,到今年年龄稍微大了,邻里看她可怜,又帮扶些,才好点。
隔壁那家人在年初搬出去了,走之前特地给奚染和奶奶留了联系方式和新居的地址。
“你有事就打我们电话。”对方嘱咐道,“一定、一定哦。”
奚染接了写着电话和地址的纸条,站在门前和他们挥手。
人越行越远,奚染垂下手时,才发现周围大大小小的屋子,都安静下来。
他们终于是连邻居都不剩了。
她早就习惯了回家后的这种寂静,夏日末的蝉鸣让她觉得那股暑气还尚未远去,偶尔奚染也会想,要是热闹些就好了。
奶奶的病让她昏睡的时间很长,老年人也耳背,奚染走进门,没察觉到什么奇怪的,她把外套脱下来,理了下衣服,才往里去找奶奶。
其实晚上的月亮很亮,只是今晚蒙在毛毛的镜子里,让人有些气闷。
奚染不喜欢毛月亮,每次毛月亮一出现,准没好事。
上一次她被辞了,再上一次断了三天的电,她才把电费交上。
而再上一次……
奚染的心脏跳得快起来,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想起妈妈,这股预感让她有种想哭的冲动,她在狭小的屋子里横冲直撞,哭着喊奶奶。
*
林快然看着奚染下车之后,让司机别忙开车。
司机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你知道这条巷子么。”林快然看了会儿,突然开口,语气恹恹道,“最开始有人想买,离九中近,可以改成学区房,但是有几家老人不让,到最后也没成功。
“我最开始不喜欢这里,很暗,好像阳光永远都照不进去。
“直到有一次S市下暴雨,我们都以为它完了。毕竟房子都年久失修,雁雨巷地势低,排水不是很好,大家都不看好,没想到最后它还是撑下来了。
“虽然那场大雨之后,很多人都搬走了,去了哪里不知道,不过该活着的还是活着。”
“你不觉得很神奇吗。”
他们如此,生命如此,坚毅到让人动容,又固执到令人费解。
林快然回忆完了,想叫司机开车。
巷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哭喊声,林快然听了一会儿,发现这是奚染的声音。
她在喊:“奶奶。”
重复着,嘶吼着,直到力竭。
林快然让司机和她一起去看看,刚走进巷子,走撞上奚染抱着个瘦小蜷曲的人形冲出来。
她满脸都是泪,下嘴唇被咬烂了,血肉都有些模糊。
林快然站在巷子口,她看见奚染扑出来,露出那种她从没见过的表情。
“林快然…”
林快然反应过来,她拉了把奚染,把她往车子的方向推。
她用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走!”
老人是在地上被发现的,奚染找到她的时候,老人的脸色已经青了。
车开得很快,奚染再次坐上林家的轿车,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了。
林快然没有什么急救知识,她只知道奚染奶奶的情况很不好。
她把人送进医院,站在ICU的外面,看奚染颤抖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松开笔那一瞬间,她好像就已经经历了那个人的死亡。
林快然不知道意外和事故怎么能这么无情。
奚染才15岁,本来该和她一样。
她和这个人一起站在医院走廊上,共同度过了大半个夜晚。
中途奚染也叫她回去。
“今天已经麻烦你够多了。”她哑着嗓子说。
林快然没听。
奚染一个人在这里,医生叫她联系家属,奚染说没有了,就她一个人。
林快然看见医生脸上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走上前,站在奚染身边。
“没事的。”她说,“我还在这里。”
这个夜晚实在难捱。
林快然在走廊上站了会儿,司机从另一边过来,朝她打了个手势。
林快然眨眼,打了个哈欠,走到另一边。
林简一身西装也没换下,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你朋友?”林简问她。
林快然点头。
林简取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好好陪人家一会儿。”
林快然认真道:“我知道。”
“卡里还有钱么。”
“有的。”
林简点头:“公司还有点事,我先回了,有事找老邢,注意安全。”
林快然晃了下神。
“你也是,路上小心,累了就休息。”
林简愣了下,失笑道:“你也知道关心我了。”
切,说得谁不知道一样。
林快然撇嘴,头上突然一重。
林简揉了把她的头,嘴角一直扬着。
“行了,我走了。”
林快然摸了下脑袋,转过头去看奚染。
奚染站在ICU外的走廊上,垂着头,挺着背。
她还有林简,有家人。
那奚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