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贰拾贰 ...
-
张之维匆匆赶回来的时候，霍伶正跪在张静清面前，两只狐狸耳朵耷拉着，嘴巴快要撅上天去，一副“我知道错了，但我就是不服气”的流氓样。
什么情况？
张之维悄咪咪地摸进偏殿，正好听见张静清在大发雷霆，一通责骂铺天盖地地砸向霍伶。张之维上次看到张静清这么生气还是他在陆家闯祸的时候。
“修道之人最是要戒嗔戒杀，尤其是你们这些得了灵智的动物，更是时时刻刻都要与自己内心的兽性做抗争！你倒好！这么多年的修行都喂了狗！说起杀心就起杀心，说下杀手就下杀手！万一就这么堕入了魔道，你是逼着我让张之维去除了你是吧？！”
霍伶自知理亏，哪里敢有半句反抗之言，只能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听着比自己差了好几个辈分的张静清教训。张之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卑微的霍伶，心里觉得稀奇，一时间连替她向师父求情都忘了。
忽然间张之维觉得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东西扫了一下，低头一看，发现霍伶不知什么时候幻化出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正缠着他的脚踝不停打转。张之维又看了看霍伶，发现小狐狸脸上是难得的窘迫，拼命地冲他眨眼睛示意。
嚯，你也有今天。张之维想笑又不敢笑，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巴，偏过头不去看她，气得霍伶直咬牙。等一会张静清不在了，看她怎么收拾他。
对了，张静清。
霍伶突然意识到张静清好像突然不说话了，她悄悄把眼睛向上翻，想看看张静清在干嘛，对方黑得像乌云一样的脸就这么直勾勾地撞进他的视线。霍伶顿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还以为是自己偷看被发现了，立刻把头低好，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搞什么小动作。
张之维那边是笑得更开心了。
“有那么好笑吗？”张静清突然幽幽地问道。
张之维重重点了点头：“有……啊。”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张之维抬起头，这才发现张静清不知何时已经把视线转移到了他身上，脸上的表情是要多阴沉有多阴沉。
张之维实在是太熟悉这样的神情了，一时间只觉得膝盖有点发软，“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师父，我错了。”从跪地到认错，一揽子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没有半点拖沓的。霍伶在一旁看得直摇头。
张静清冷笑道：“你刚刚不是笑得很开心吗？你有什么错的？”
“我、我……”确实，张之维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自己何错之有。他明明有好好听师父的命令，拦住了霍伶，没有让她闯下大祸。真要挑事，也不过是刚才幸灾乐祸了一下。《道德经》里没说道士不能幸灾乐祸……吧？所以，“我不知道。”张之维诚恳地发问了，“还请师父指教。”
张静清勃然大怒：“我人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你俩就在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眉目传情的？我叫你过来是让你们搞这些的？”
张之维呆住：“啊？”他摸摸自己的后脑勺，颇有些无奈：“那这，经书里也没说不准在师父面前眉目传情啊……”
——噗。
这次忍俊不禁、想笑不敢笑的人，变成了霍伶。
张静清听着他这话，气得嘴唇都在发抖，“你你你”了半天，竟不知道该怎么教训这孽徒。好不容易想好了措辞，忽然间，他与霍伶同时顿住。
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从霍伶的收敛笑意的脸上，张静清意识到了什么。他不由得冷哼一声：“今天的客人还真多。”霍伶也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袍上沾着的灰尘，说道：“这次我去吧。”
张静清根本不领情：“本来就该你去，这些家伙哪个不是冲你来的？”
张之维听着他们的对话，顿时如临大敌：“什么客人？谁又来了？你不会又想动手吧？”
“不会。我很快回来。”说着，霍伶转身离开，飞快地消失在张之维的视线里。
张之维下意识地就想跟着霍伶去，奈何张静清就站在那里，没有他的命令，他不敢擅自行动。张之维悄悄往他师父身边靠了靠，暗示道：“师父，真的不用我去吗？万一他们又打起来是吧，小白那个性格你知道的，怕是会把我们半个山头都给拆了……”
张静清到底是比张之维多吃好多顿饭，怎么会猜不到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他不为所动，冷冰冰地说道：“那个不用你管，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顿了顿，重重叹了口气，小声道：“有些事，你也该知道了。左右那小狐狸没打算瞒你，我今天就都跟你说了吧。”
“哎？”
“道光年间的事了……”
“一百多年前？！”
“废话，你以为那狐狸今年多大岁数了？你叫她声祖宗都不为过！”
……
张之维找到霍伶的时候，脸色还是阴沉沉的。
霍伶面前站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白发红眸，还有收不回去的狐狸耳朵。张之维几乎立刻就想起了对方是谁，手掌探进胸口的口袋，里面还装着那人送他的纸符。
原来是这样。
霍伶是有苏家的人。
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张之维，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阴暗和暴戾。霍伶微微晃了晃神，对着有苏牧轻声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快给你答复的，你先走吧。”
有苏牧显然也注意到了张之维的存在，他将目光投向张之维，将他从头到尾地打量一遍，最后收回视线，恭恭敬敬地向霍伶行了一礼：“我就在附近等着，还请大小姐早做决定。”说罢，便闪身消失在四周。
终于，所有碍事的人都走开了，霍伶轻轻叹了口气，刚准备说什么，下一秒却被重重揽进宽大的怀抱之中。张之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力、再用力地抱着她，像是要把她的骨头都碾碎，把她整个地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强忍着身上传来的不适，霍伶没有任何拒绝的动作。她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轻轻地问道：“你都知道了？”
“嗯。”张之维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师父都跟我说了。”
“是吗。有什么感想？”霍伶漫不经心的语调让张之维有些生气，她平淡的语气好像是在谈论一件与她毫不相关的事。出家人不打诳语，张之维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真心话，刚刚在张静清面前，他也是这么说的：“……想杀 / 人。”
霍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说什么？”
是的，是的。连张之维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强的人。天赋这个东西，让他在他短暂的十几年人生里，没有任何意外地度过了人生中的每一道坎。无论是参禅、修炼、还是其他什么，张之维一直都有自信做到最好，也正因如此，张之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一种无欲无求的状态。
但自从霍伶出现以后，一切都变了。
想占据她的视线，想得到她的欣赏，想和她在一起。从未有过的情感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一拥而上，将张之维的心塞得满满当当的。
而对那些想要伤害霍伶、或者曾经伤害过霍伶的人，张之维心里则涌出了另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
愤怒。
张之维至今仍记得，他刚见到霍伶的时候，对方是一副怎样狼狈的模样。虚弱、无力、奄奄一息，白色的毛发被血迹和泥水粘成一团，浑身上下没有一寸肌肤是完整的。那个时候，张之维也是抱着霍伶随时会死去的心照顾她的。
他其实不止一次后怕，万一那个时候他没能成功把霍伶救下来，万一她真的死在自己面前……张之维的眼里聚起大片的隐瞒，他不自觉地又将怀里的霍伶抱紧了一点。
小狐狸忍耐了片刻，见对方丝毫没有要放开自己的架势，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所以，你说的‘杀 / 人’，是打算杀了我吗？”
张之维：？
张之维：“你怎么会这么想？”
霍伶一张小脸闷得通红：“因为我快被你抱得喘不上气了。”
张之维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干了什么，匆匆将手上的力气卸掉一些。
但还是没有放开霍伶。
好在霍伶也没有要求那么多，头靠在张之维的肩膀上，任由对方的手搭在自己的腰上。她揉了揉张之维的后脑勺，安抚道：“好了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
就是因为是过去的事他才生气好吧！张之维郁闷，想他的人生到处是霍伶留下的痕迹，霍伶的过去却充满了别人的影子。整个人生都顺风顺水的张之维，头一此体会到无力的感觉。他没法回到过去，没法在霍伶有危险的时候守护在她身边，更没法叫霍伶在几百年前就爱上他。
张之维气鼓鼓地在霍伶的腰上掐了一把，疼得小狐狸手抖了一下，不甘示弱地狠狠拽了把他的头发。霍伶鼓着个腮帮子瞪着张之维道：“这事到底能不能过去了？说吧，这次要亲哪里，亲几下？”
但张之维这次颇有骨气的拒绝了：“亲几下都不能。”
霍伶：？
霍伶：“那你想怎样？”
张之维双手捏着霍伶的肩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我想保护你。”
霍伶：？
“我用得着你保护？”
张之维小声哼哼着：“起码我不会被人骗着喝下阻碍行炁的符水，又被抓回茅山在镇妖塔里关了六十年。”
霍伶一听就炸毛了：“他那是偷袭！小人！不要脸！要是正面和他打我怎么可能会输？！”
“那我不管，反正，我以后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我会寸步不离地守在你身边。”张之维非常简洁明了地给这件事画上一个结果。霍伶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微微晃了神，露出一个有些为难的表情：“……还真不行。”
“为什么？！”张之维失控地大叫起来：“你不相信我能保护好你吗？我可是罗天大醮的冠军，同辈中的楚翘，连比我年长的师兄都不是我的对手，还习得了天师亲传的雷法，我有能力照顾你的！”
“你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我就来气，”霍伶冷笑一声，在张之维脸上狠狠掐了一把，“刚刚在前山打架的时候，你小子还想用雷法劈我是吧？你知不知道雷法是专门斩妖除魔、镇压邪祟用的，我就挨了那么一小下，现在手掌都是麻的。”
张之维讪笑着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哈哈、怎么可能呢……我、我就是做个样子，哪能真往您身上招呼啊……”
霍伶“啐”了一口，眼里满满都是“我信你个鬼”。
张之维露出委屈的表情：“我知道错了嘛，我下次不敢了……不过这也简介证明了我的实力不是吗？我真的可以保护好你的，不管什么道士什么和尚什么企图对你图谋不轨的人，碰上了我都揍给你看。”
霍伶见他认真，心中的愧疚更甚。她重重叹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张之维，我……”停顿，迟疑，听得张之维的心紧张地揪在一起。霍伶继而说道：“我必须要走了，我要回家了。”
“……哈？”
“这件事说来有点难以启齿，其实……我是离家出走的。”
“哈？？”
看着张之维不可思议的目光，霍伶脸涨得通红。怎么了怎么了，这年头大小姐不满家里的安排所以离家出走不是很常见的剧情吗？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她以前一直都有好好隐瞒自己的行踪，刚刚和张之维打架的时候不小心用力过猛，泄露了些许气息，结果立刻就被家里人找到了。
前因后果实在复杂，霍伶懒得解释得那么清楚，就简单地说了一下结果：“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我需要回一趟家，如果我不肯自己回去的话，下一次家里就要派人出来绑我回去了。”
张之维半懵半懂地点了点头，寻思还好，回家而已，肯定早晚会回来的，于是问道：“回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霍伶沉默了一会：“不知道。”
张之维：？
张之维：“不知道，也可以作为回答吗？”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家的情况稍微有点……复杂。不然我也不会离家出走的嘛。”
这次轮到张之维沉默了。过了很久，霍伶才听到他闷闷的声音：“我不想你走。”我怕你回不来了。
声音委屈得像是要哭出来似的。霍伶一颗心都化成了水，原本打算和张之维好好告别后就跟着有苏牧回去的，结果现在这情形，倒叫她犹豫了起来。
张之维再次真诚发问：“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我……”
TBC.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贰拾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