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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丝带之下(三) ...

  •   对于十四岁以下的孩子,宴会在吃完晚餐后就结束了。有些人提前打过招呼,在舞会上跳了几支舞就和主人家告辞。也有些因为家里有年龄适当的儿女,便把还不到岁数的孩子安置到北冕庄园专门收拾出来的游戏室,德鲁埃拉时不时会过来查看。家养小精灵施了魔法,让盘子里源源不断地变出奶油馅点心。

      加列布今年刚好十四岁,这会儿已经在舞会上初次亮相。游戏室里留下的除了赫西打小认识的玩伴,就是一些二三年级的斯莱特林。西里斯不在——晚餐的最后,他偷偷点了根阿尔法德的香烟,不知用了什么魔法,在安多米达的礼服长袍上烧了个咒语也修不了的黑洞。安多米达气得扭头就走,连舞会也没有参加。卢修斯·马尔福失去了原定的舞伴,很快决定临时邀请纳西莎。而西里斯被沃尔布加惩罚,当场就被克利切送回了格里莫广场的房子关禁闭。

      亮红色的火光在壁炉里发出喘息,黑檀木棋桌上,巫师棋被温暖的金光包裹,斜侧方墙壁上悬挂的祖先画像只剩模糊的暗色剪影。被阿莱克托·卡罗捏在手里的黑主教不断发出尖厉的哀嚎,在她的对面,席安娜·伯斯德的白骑士跌落在棋盘上,凄惨地瑟瑟发抖,它的宝剑已经被席安娜夺走,而她正拿来反复戳弄士兵棋子手里的盾牌。画像里的布莱克家族成员在阴影中发出冷哼。

      天花板上浮动着的光球不知何时褪了色,游戏室仿佛比刚才暗了两分,奶油点心的甜味开始让人昏昏欲睡。

      “真无聊,”埃文·罗齐尔用银叉搅着碗里的冰淇淋,头发在壁炉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有些凌乱,他一口气拍在大腿上,发出“啪”的一声。

      “为什么我们不能去舞会,要在这里干坐着?”他说,“西里斯要是还在这里,他肯定早就溜出去了。”

      “你要是也想出去,我可以帮你喊克利切,送你一程。”赫西似笑非笑。

      “既然坐着没意思,”玛利亚姆·沙菲克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挺直背脊,抚了抚长袍叠在腿面上的褶皱,“不如我们也来跳舞。”

      她话音落地,游戏室顿时呈现出一种微妙的安静,坐着躺着的人纷纷把视线投向她。

      阿米库斯·卡罗带点不耐烦地拉高声音:“拜托,玛利亚姆,你以为谁愿意陪你转圈?去找你哥玩过家家——哦对,他已经不需要在这里打发时间了。”

      玛利亚姆哼了一声,朝他回敬了一对白眼:“要都是你这种笨手笨脚的舞伴就算了,我才不要邀请你呢。”

      “可别提跳舞了,”拉尔夫·亚克斯利突然笑嘻嘻地插话,瞥了一眼雷古勒斯,“你也真不怕又被谁弄坏了裙子。”

      空气顿时凝结。几个年幼的男孩哧哧地笑出来。玛利亚姆试探地看看坐在一起的两个布莱克,等着他们表态。

      雷古勒斯始终低头看着膝盖,没吭声,手指在椅扶手上无声地滑动。

      赫西抬起眼睛,表情没变,一边伸手从点心盘里拿了一块奶油饼干一边说道:“拉尔夫,原来你一直坐着不动,是怕有人烧了你的裙子?”

      “哦?让我看看,”埃文突然凑了过去,把亚克斯利的衣角往膝盖上方猛地一掀,嘴里啧啧有声:“你这条长袍倒是确实挺女孩子气……”

      “你才穿裙子!”亚克斯利猛地回头,衣摆下两条结实的小腿敏捷落地,整个人跳起来推他。埃文仗着今年在魁地奇院队里练出来的身手,轻轻松松避开了。

      赫西和房间里的其他人一起,心平气和地着看他们打闹。这个寒假,就连西里斯和雷古勒斯之间也打过几架。对于出身巫师家庭的男孩,即使椅子翻倒、领结被撞歪、一只沙发垫无辜掉到地上,只要不拔魔杖,没人会觉得这算什么大错。

      “行了,别跟狒狒一样摆弄拳头。”差点被亚克斯利的推搡波及后,诺特终于开口打断道。

      斯莱特林是个注重年龄资历的学院,年级越高,就意味着掌握了更多更强力的咒语,实力决定地位。三年级的诺特出声后,埃文和亚克斯利对视一眼,耸耸肩重新坐回沙发上。

      赫西并不怎么想吃那些堆满奶油的小点心,刚才只是觉得光说话有点尴尬,下意识地拿了一块,结果咬了一口就开始后悔。盘子边缘的奶油糊到她指尖,甜腻的气味让她隐隐厌烦。她忍着不耐吃完,才拿出手帕专注擦拭着手上的奶油,就在这时,埃文再一次开口。

      “好了好了,别在我表姐的订婚宴会上耍脾气。不跳舞,我们也能一起找点别的乐子。”

      赫西胃里发紧,仿佛有一股不舒服的酸灼在体内搅动,烧得手心冒出冷汗。她更想继续坐在沙发里看画册,再跟雷古勒斯聊聊天,偶尔围观一些不需要处理的小冲突,要是听见谁要跑去舞会上捣乱,她再作为布莱克家族的直系成员把人拦下。可刚才沃尔布加在人前搭着她的肩,那只手的温度至今还残留在皮肤上,仿佛一个烙痕。姑妈的认可既像奖赏,也像咒语,一旦沾上就挥之不去。

      埃文的声音在游戏室里十分响亮,他列举着一个个可以在室内进行的游戏。她下意识竖起耳朵,感到刚吃下去的那点甜腻翻涌了一下——

      如果让沃尔布加知道她没有做好孩子圈里的东道主,而是任凭埃文一个外人在北冕庄园招待客人,姑妈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只用一个眼神,就让她不敢让大声说话?

      她宁可再吃一盘腻人的点心,也不想被沃尔布加用失望的目光冷静审视。已经开始在霍格沃茨念书的赫西没法再像那几个八九岁的小客人一样,尽情躲在角落里当一个自娱自乐的小孩了。她不觉得听话就是好的,也不觉得叛逆值得憎恶,但要换她处在西里斯那个位置上,在众人面前被沃尔布加斥责、惩罚,赫西又觉得光是想想就难以呼吸。

      沃尔布加的手还停留在肩膀上、目光还在盯着她,她必须主动做点什么。

      “让家养小精灵把贝拉以前的玩具拿过来如何?”再开口时,她已经换上了兴致勃勃的表情。北冕庄园的仓库里还收纳着堂姐们早就淘汰的几箱旧物,十年前的贝拉特里克斯,做为沃尔布加眼前最受宠爱的孩子,有着全家最丰富的玩具收藏。

      即使玩具有些陈旧,但贝拉特里克斯曾作为学院决斗冠军的实力,以及作为今日订婚宴会女主角的身份,都足以让年龄相仿的孩子们对她的旧物充满好奇。

      “我记得贝拉有一面特别重视的魔镜,据说可以通晓未来……”

      ……

      舞会持续到到午夜时分,罗齐尔家做为北冕庄园德鲁埃拉·布莱克夫人的娘家人,始终殷勤地给主家帮忙,直到其他客人都告辞才离去。

      走得同样迟的还有卢修斯·马尔福,听见沃尔布加脸色不悦指责安多米达居然整场舞会都躲回卧室里不出来,便妥善地陪着笑脸,三言两语将她的缺席归因于布莱克家族地位显赫、安多米达天生骄傲正是不堕家风的表现。沃尔布加果然展颜。

      见他们几人聊得火热,奥赖恩没有叫上妻子,径自带着已经睡着的雷古勒斯回了格里莫广场。

      阿尔法德正和柳克丽霞夫妻说话,等赫西穿好斗篷,他也打住话头,两人一起往门口走去。

      冬夜的冷风吹在保暖咒的防护外,仿佛软钝的暖汤敷在脸上。白鸦镇外的夜晚万籁俱寂,唯有呼啸的寒风在山坡之间奔骋不休。

      阿尔法德步子虽大,脚下却有意放缓,垂下的灰眼睛里仿佛也有夜色幽幽流淌而过:“今晚玩得开心吗?你们一群小孩在游戏室里都聊了什么?”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无聊,”赫西想了想,简单描述了一下贝拉的玩具箱,接着说道:“那里面有一面黑曜石镜子,纳西莎以前说能从里面看到未来的场景,但是贝拉和安多米达总说不可信,前几年就把镜子丢了。我看其他人好像很感兴趣,就让家养小精灵把镜子拿过来,让每个人轮流去试试。”

      父女二人踏上雪地里覆着一层薄冰的小路,脚底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身后的北冕庄园灯火依然辉煌,仿佛几面闪烁的玻璃窗包裹着一团熊熊燃烧的星辰,映得他们前行的小路更加幽暗,逐渐隐没入一片广袤的阴影。

      “那面镜子,是我早些年在希腊黑市买回来的东西,”阿尔法德的目光落在赫西身上,“你出生前那年我送她的生日礼物,没想到被你们翻了出来。”

      赫西扬起头看向父亲,阿尔法德的面庞像覆着一层薄肌色的石雕,颧骨极高,轮廓深刻而凌厉。灰沉沉的伤感凝出的石头。他实际上并非不苟言笑,但这张脸上无论摆出什么表情,真实的温度依然在冰冷的石头下沉默。

      她迟疑了一下,才问道:“那面镜子真的能看见未来吗?”

      阿尔法德嘴角微微翘起:“我记得卖家是个倒卖古物的混蛋,手里一堆来历不明的玩意儿,能骗一个算一个。也许能看见未来,也许只是巧妙的魔法投影罢了。贝拉那时候喜欢看起来危险的东西,我就当作装饰品买了下来。你们今晚莫非都看到未来的画面了吗?”

      赫西轻轻揪着斗篷的前襟,记忆里闪过幽黑发冷的镜面,仿佛镜子里的场景还在眼前晃动:“雷古勒斯看到的是他站在漫天大火里,远处还有几道看不清的人影。埃文看到了他自己的墓碑,墓碑上面还站着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地上还有个被包裹在襁褓里大声嚎啕的婴儿……”

      “你呢?”阿尔法德问,“赫西,你看到了什么?”

      赫西拿起魔镜时一度想闭眼。她整理了思路缓缓地说:“我看到的自己在山林间奔跑,猩红的血海从天而降。我的手臂上长出了藤蔓,我的身体像雪片一样被吹得散开,沉入大地,我的手里还攥着一柄小刀,刀刃上不断滴落葡萄酒似的液体。”

      阿尔法德听罢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脚下的路再次归于沉寂,只有头顶树枝上的积雪偶尔发出一两声极轻的滑落声响。

      又走出一段,他才开口,声音罕见地有些犹豫:“你是觉得自己被这个家束缚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没有回答我开不开心的问题。”

      “我知道自己做到了我该做的事,所以现在感觉很轻松,这当然是开心的。”赫西很慎重地思索了一番。

      她并没有真心喜欢招待客人、表现出一个合格的布莱克家的小主人形象。但凡有折衷的法子,她就会像宴会上跟加列布没话找话时一样,远远把那些麻烦事抛到一边。但是在游戏室里,她却很清楚应该怎么做——沃尔布加对待下一代向来要求严格,给出的指示清晰而明确,从不留下模棱两可的空白。这一点让她觉得安心,只要满足要求就会得到赏识。姑妈的霸道某种意义上也暗含公正。

      从北冕庄园到春屋的步行路线不需要穿过白鸦镇,经过一片地势略高的山坡时,小镇灯火遥遥可见。灰蒙蒙的夜雾在山林之间盘绕,几棵高耸的古橡树像守卫般肃然立于两侧,将一栋栋房屋窗口的灯光切割得零碎而缥缈。

      阿尔法德望着脚下连成一片的明暗沉吟片刻,努力把语气变得温和:“你姑妈有她的想法,我也有我自己的。沃尔布加看似给了你认可,可她也用她想看到的发展取代了你自己的选择。”他沉默了一会,声音渐低,“……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但你从来不是每一步都只能按照大人给的规矩走。你喜欢什么东西、想做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决定,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更自由一些。”

      赫西神色平静,想到了雷古勒斯在回家前悄悄告诉她的话:“你纵容西里斯烧坏安多米达的裙子,因为安多米达说她不想参加舞会——你觉得跟姑妈暗中较劲就能获得自由吗?”

      阿尔法德轻笑出声,光线掠过他的眼睑,投下的阴影愈发深刻:“我姐姐禁止西里斯放假后跟他的朋友们通信,她不会归还那些西里斯没有收到的信件。她也不会允许安多米达无故缺席贝拉的订婚舞会,哪怕那孩子对马尔福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是没有阻止他们用行为表达不满。”

      赫西没有吭声,微微偏开脸,不让他看清自己不服气的表情。阿尔法德继续说道:“沃尔布加对于很多小事都有过度偏执的规定。可是无论写信与不参加舞会算不算一种自由,至少它们肯定没有沃尔布加口中的损害名誉、亵渎家族那么严重。我认为这也同样适用于你。”

      那么,说出这番话的阿尔法德就是自由的吗?父亲的旅行记录终止于她弟弟诞生又夭折那一年。书房墙壁上悬挂着一张巨大的魔法地图,足迹最后一次移动已经是许多年前。那年她还没开始记事,不记得早逝的姐姐,也不记得那时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模样。阿尔法德带着尚未走出丧女之痛的奥格和刚出生不久的赫西在南欧散心,赫西对于经过了哪座城市全无印象,只知道按时间算,奥格就是在旅途中怀上了第三个孩子。

      再后来奥格去世,阿尔法德从此性格大变,绝口不提外出旅行,甚至那几年里可能一连几天都不开口讲话。柳克丽霞的丈夫伊格内修斯·普威特是圣芒戈的名誉副院长,夫妻俩在那几年常来探望,翻来覆去也只是反复说些诸如他伤心过度、过段日子就会恢复正常的老生常谈。

      自由这种事物,也许他曾经追求过,也许他自认为曾经短暂体会过,赫西不得而知,可她也不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哪里不好。在她眼中,大多数事物都停留在不是很喜欢、却也不是很讨厌的程度,她承认自己心里总是抱怨麻烦,也不享受交际,但有一些必须完成的任务摆在眼前总比没有好。不能一直独自待在卧室里看书固然遗憾,但正是生活中无法回避的一次次微小的事与愿违让她感到一切仍然可控。自由,倘若是一种难以捉摸的刺激,便不会让她愿意舍弃熟悉的失落感舍身追逐。

      赫西沉默着,脑海里再次浮现那柄在镜子里寒光毕露的小刀。心知阿尔法德或许有意修补父女之间的生疏,但直到踏入家门,两人都没能说出更多的话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丝带之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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