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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丝带之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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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列布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开口时仍是慢悠悠的声调:
“布莱克夫人谬赞了。我父亲常说,家族传承的真正意义,是提供比旁人更优越的条件去钻研魔法,而不是用来逃避努力的理由。若一个纯血巫师在最好的条件下依然选择碌碌无为,那才是真正的浪费。”
他的声音不高,尾音带着他讲话一贯的拖沓,但吐字清楚,略带了些挑剔的审慎与认真。他态度恭敬,措辞也礼貌得体,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然而话语本身,却像把锋利的纸刀,不温不火地切在那些血统至上、但考试勉强糊弄过去的斯莱特林同龄人面前。
赫西注意到,隔了两桌的亚克斯利和克拉布微微侧目,脸色不太好看,却又不方便当场发作;沃尔布加只是抬了抬眉,没有表态。
“我很幸运。”加列布接着道,“家里允许我读自己喜欢的书,在学校里,教授也鼓励我多和同伴讨论,能让我在宽松自在的环境里尽情研究自己感兴趣的课题。”
“那是因为你值得被嘉奖。”沃尔布加的语气不疾不徐。她没再看向加列布,而是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宴厅中央,语气仍是温和的赞许,可尾音一收,随意中又多添了几分郑重。
“霍格沃茨自创校以来便兼收并蓄,欢迎各种出身的巫师。我当然理解,魔力本身既非某些家族专属,也不由某几个姓氏分发。”
她随即话锋一转:
“但倘若一个孩子在得到魔杖的那一刻才第一次听说魔咒是什么,他需要的不是霍格沃茨,而是从头开始识字。”
近旁的几位巫师低低笑出声,有人举杯附和,有人轻咳装模作样掩去笑意。加列布没笑,神情也没有变化,只垂眼点了点头,表示接受。
“出色的教授们费尽心力,从最基础的理论讲起,还要包容那些连最基础的术语都不曾听闻的学生。”沃尔布加悠悠说道,“魔法不是一条山间小路,所有人都能从头走起。它更像是一座灯塔。我们生来便在光中,如今却不得不适应落后的进度,从‘灯塔是石头造的’开始学习。”
老沙菲克:“正是如此,让一无所知的麻瓜种巫师进入霍格沃茨学习,就像换了个国家生活,却不懂得那里的语言。有太多顽固的麻瓜支持者坚持要让麻瓜种保持他们原本的水平,但假若能让他们在入学前提前熟悉我们的礼仪与社会风俗,避免他们在求学过程中仍然反复暴露在麻瓜社会的毒害之下,让他们打心底里明白该敬畏什么、服从什么,霍格沃茨才能更全面地传承古老魔法的尊严,麻瓜出身的巫师也能更深刻地理解魔法的意义与本质。我们传统的巫师教育不会再被简化为死板的考试,一如婚俗的古老礼仪也不会一再被遗忘与取代。”
他话音刚落,气氛一度凝滞。
宾客间的眼神交流迅速而克制,像一层薄冰铺在灯光之上,谁也没开口。贝拉高亢的笑声时而从宴会厅的另一边传来,凌厉地划过这层丝滑的寒冰。有人微微点头、也有人更加沉默,宾客们纷纷都在衡量是否该继续探一探布莱克与沙菲克家族的这番话背后是否还带上了什么别的暗指。
是加列布先打破了这片短暂的静默。
他说起话来还是那副慢吞吞的样子,却略微偏头,肤色较深的面庞上流露出谦恭的表情:“不过,霍格沃茨能成为全欧洲最受尊敬的魔法学校,也正是因为她对不同背景学生的包容和开明。虽说为此向保护麻瓜的潮流做出妥协不免令人遗憾,但另一方面,学校也始终努力维持那条择优的分界线。在这一届的新生里,来自奥地利白盾家族的卡尔·克劳斯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可不是斯莱特林。”玛利亚姆难掩高傲的口吻说道。
“白盾家族……我记得老塞尔图在国际巫师联合会里有个席位,”沃尔布加在记忆里慢慢翻找,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总归你们学院里有沙菲克、卢克伍德这些值得信赖的名字,除此之外也还有一些值得结交的人物。”
赫西语气平缓,说话时微微垂了垂眼:“克劳斯很聪明,也读过很多书,他对魔法的热情,体现在不畏实践。我同届的拉文克劳里有几位出色的同学,但他是我最欣赏的搭档,哪怕意见有分歧时他也总是很有风度,任何话题都能切磋探讨。”
“我也听克劳斯说过,你们在同一个学习小组里,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加列布也适时补充。
这话一出,沃尔布加终于轻轻颔首,眼角一挑,望着赫西的目光多了些满意:“看来你确实没浪费时间在无用的人身上。”
赫西安静地低下头,余光忍不住从眼前的餐桌前挪开,望向其他座位。加列布也是如此。就像第一次在斯拉格霍恩的鼻涕虫俱乐部上认识时一样,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四处游荡。
宴会大厅另一边的坐席,阿尔法德偶尔应付着前来攀谈的宾客,安多米达、西里斯、雷古勒斯都在他旁边。安多米达俯身对堂弟们小声说了些什么,西里斯转转眼睛,随意地扯了下阿尔法德的袖子。
顺着他们那一瞥的方向,赫西在人群中发现了卢修斯·马尔福礼服挺括的身影。他理了理前襟,似乎正准备朝姐弟三人那边走去。
这些自诩体面的巫师家庭中,家长们会故意和在上学的孩子寒暄,以此评判对手的家庭教育,赫西也在沃尔布加骄傲的声线下顺势配合做出乖巧得体的回答。在玻璃杯的反光里,姑妈的姿影宛如众星捧月,她的话语就是宴会上的风向标,每一句都能得到众人的附和。
为了仪式后的晚餐,德鲁埃拉可谓费尽心思,那场糟糕的合影结束后就一直在厨房里亲自监督家养小精灵上工,把在宾客面前露脸的机会全都留给了妯娌沃尔布加。餐单列出了鸡肉清汤、起司浓汤、鳕鱼球、煎多宝鱼、松露阉鸡、油封鸭、烤花椰菜、朝鲜蓟、草莓派、焦糖蛋奶冻、杏桃酱配米布丁,家养小精灵们用魔法将一片片烤得酥脆的薄切猪肉贴在天鹅展翅造型的架子上,旁边还有精巧华丽的糖雕家徽点缀。
终于得到了各自家长的信号,加列布和赫西立刻脱离了沃尔布加身边的谈话,到饮料台前拿了一种会变色的酸味果汁,随后坐在了柳克丽霞夫妻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
“我记得前几年我刚入学的时候,人们还没有这么频繁地在聚会场合谈论麻瓜。”加列布慢吞吞地说道。老沙菲克也和沃尔布加一样,更为肯定玛利亚姆的学院选择,其中一大缘由正是这座学院里不存在麻瓜血统的污染。
加列布入学那年,赫西自认为已经能读会辩,但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还没收到录取信的统统视作不讲道理的小孩,在这种家庭寒暄的场合中并不被计入人头数。
“那时他们问你什么?蕾丝花边?货币汇率?”
“我们的父母习惯了借还没出学校的下一代之口说话,来传达自己家族的立场,想知道一个时代最深的恐惧,只要去听他们的孩子在说些什么。”加列布一边轻敲盘子里的蔓越莓,一边慢吞吞地环视一圈,挑起眉毛:“如果邀请斯基特来这里,她明天就能毁灭半个魔法界。”
“你实在是经验丰富,说起话来好像能拿这些经历当参考写出一篇论文。”赫西笑了一下,点头赞同:“只要带她过来两次,她就能写出整整五卷纯血家族史……”
亚克斯利经过桌子旁边的过道,加列布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去,等他背影消失才继续开口:“你知道她主办了一份地下小报吗?我猜她也纠缠过你一段时间。只要家里有其他学院的背景,每个分进拉文克劳的纯血家族成员都是她的心头好。”
“是,但我告诉她七年级的埃弗里在追求我的堂姐纳西莎,而埃弗里不巧正是是全校伤害同学的不良记录最多的那一位。”
“可惜玛利亚姆才一年级,要被追求还太早了……如果埃弗里能把他的名头借我用用,我倒是不介意他给我写几页情书什么的。”加列布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赫西保持微笑。同为拉文克劳的加列布对加入任何一个斯莱特林小团体的对话都兴致缺缺,偏偏父母和妹妹就在不远处看着,于是只能不停找话题和她聊天。
贝拉特里克斯的订婚宴会不是学校里斯拉格霍恩举办的鼻涕虫俱乐部。出身缄默人家族的伊丽娅家里不会有人列席这种场合。即将毕业的露易丝·明彻姆也不会主动前来与低年级攀谈。克劳斯在奥地利。谢诺菲留斯等人根本不在受邀之列——赫西对于加列布的圈子了解不多,但在她的印象里,此人并非长袖善舞之辈。就算在拉文克劳学院内部,他也属于很难打交道的类型。
在这样的宴会上,像他们这种既未彻底背弃家族,却也不再能真正融入斯莱特林交际圈里的纯血统巫师处境尴尬。赫西理解这一点,也理解为什么加列布故意在人前表现得和她关系匪浅,然而在主动打开话题这一方面的能力,她也不比他更娴熟。
“我记得,白鸦镇东南有一栋门牌写着卢克伍德的宅邸……”
对于她的主动发言,加列布看起来松了口气:“对,那是伊丽娅家,但奥古斯特舅舅的工作因为有保密需求,他们很少在镇上长住。其实前些天我去找她的时候,我们已经在镇上看到你了。但那时候天太冷,你又没有注意到我们,就没过去打招呼。”
“前些天……”赫西想起了自己唯一一次经过镇上的日子,“那应该是我从罗齐尔家回来的时候。阿尔玛病得很重,我去看望她。”
“哦,你是说那个哑炮。”加列布语气里不掩轻蔑。
赫西微微挪开视线,试探着说道:“她这些年虽然总是小病不断,但身体情况却从未像这个冬天这样突然恶化。”
加列布没有察觉她态度微妙,或者是对哑炮的话题不感兴趣,转而说起了别的:“下周,白鸦镇要举办新年集市,你去不去?”
“新年集市?听说霍格莫德和对角巷每年都有,我不知道白鸦镇也会举办。”
加列布的眼睛轻轻一转,想明白了她的困惑:“都是被前几年那些事闹的。又是哑炮谋杀案,又是纯血统游行,镇上有不少家庭都牵扯进去,魔法部就下令关停集市,免得聚集太多人又惹出什么事非。至于现在重新开办,我和伊丽娅都猜是因为明彻姆司长预备下届参选,要为此积攒政绩。”
白鸦镇是全英国第二大的巫师聚居地。但在赫西的童年时代,母亲奥格不喜欢出门——她在英国没有任何朋友,总是忙于悼念两个失去的孩子,又不乐意主动去跟丈夫的亲族拉家常、谈利益。母亲去世后,赫西曾经和镇上不少纯血家庭的同龄人玩在一起,阿尔法德从不拘着她在家上学前班,为此她在玩伴的圈子里最受羡慕。直到偶然听见安多米达教训纳西莎的那些话后,赫西内心深处就好像被施了冷却魔咒似的,再也不觉得自己的自由值得骄傲了。
“你和伊丽娅准备一起去集市上看看吗?”赫西卷起铺在腿上的餐巾,随手搁在银盘旁边。
“也欢迎你跟我们一起来啊。”加列布没有犹豫地说。
这正是赫西想听到的答案。可不知为何,她的答案却在嘴边徘徊了数秒。
“姑妈喜欢在新年期间进行家族聚会,”赫西声音柔和地回答,“如果我能去的话,我会让信使给伊丽娅捎个便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