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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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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姑娘,咱们说有为难之处,可不是为难这个。”
五叔简直哭笑不得,半遮半掩地告诉贺淼淼其中顾虑。
又道:“蔺家别无亲友,素来冷僻,或许从前也不常有迎来送往,尤其在端午……”
这样贸然送上节礼,又添寿礼,或许会过于张扬。
贺淼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突然想起上回在山上清心观时,蔺章对殿内神像毫无顾忌的模样。
正因为恶日神鬼之说,蔺章处处受人嘲讽同情,连生辰都不能大张旗鼓地庆贺。然而历代以来,难道只有恶日出生的人才会犯大奸大恶吗?赵远可不是恶日出生的,那日在清心观里却要作奸犯科。
也不知天底下究竟是恶日出生的人作恶更多,还是并非恶日出生的人作恶更多。
难怪他对神鬼之说嗤之以鼻。
五叔还在絮絮叨叨,可惜蔺章一身才学无处施展,柚叶却觉得蔺章是恶日出生,沾上他便是沾上了麻烦。
“既如此,就按五叔说的办吧。”贺淼淼道,“咱家就只送上寻常礼节,至于谢礼同寿礼,另外寻个机会送去就是。”
礼单写成,不多时,贺家仆从便抬着大红漆盒往各处送去,送至蔺家时,恰巧蔺章正在家中。
经过赵远的事情之后,学宫遴选士子时越发小心谨慎,生怕有一个不慎,得罪了难得前来天水郡的大儒。
这样一来,原就因恶日出生而颇有争议的蔺章,自然被从名单中划去了名字。
可是若论才学,山上所有士子加起来也比不过蔺章这个榜首,山长不甘心明珠蒙尘,私下里叫蔺章留在学宫,打算等大儒到来之后再私下引荐。
蔺章不愿与雒都牵扯上干系,干脆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
去向山长告辞时,只说是要避嫌。
山长叹道:“光济,你才学过人,堂堂仪表,并非池中之物。我想举荐你,也并非全无私心,你看看这满学宫的士子,哪一个能比你更有可能考进太学?”
自雒都动乱之后,已经许久没有天水出身的学子在朝中任职了,这也是天水学宫式微的原因之一,山长想要推举蔺章,一则是爱才之心,二来也是为了学宫打算。
蔺章沉默地听着,却仍是不肯松口。
山长只得放人。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你什么都好,只是败在出身,你若有赵远半分胆气,敢于逾越礼数……”这话本不该出口,山长摇摇头,甩着袖子走了。
无论举荐蔺章是因为什么,只这句话,全然是为蔺章打算。
拳拳爱才之心,蔺章却必须忤逆辜负。
蔺章朝山长的背影端正揖礼,许久才直起身,背上包袱下山。
天水地处偏僻,多年来并不受雒都重视,大儒突然来访,难说是不是因为蔺章行踪泄露。
此地不宜久留,但胡人蠢蠢欲动,北地安定郡正值动乱,年前又有氐人于成都自立为帝,相比起雒都,反倒是偏安江左的琅琊王越发势大。
手头人手太少,消息渠道十分有限,接下来该怎么走,还需细细思量。
听见敲门声响,蔺章收起舆图,亲自前去开门。
来的是位熟面孔,正是先前蔺章借住贺家时,助他侍弄汤药的阿康。
阿康朝蔺章拱手行礼:“蔺郎君端阳安康,这些是咱家备下的节礼。”
又送上洒金红纸写成的礼单,叫蔺章过目。
字迹娟秀,不像是贺金财那等粗人能写成的。
蔺章才这才反应过来,这事快要到端午了。
他接过来扫了一眼,朝阿康回礼道:“贺老爷费心。”
这是朝贺金财行礼,阿康当然不敢领受,他还赶着要去其他家送礼,没说几句就走了。
两大抬红漆盒子抬进门,王氏推门出来:“是谁来了?”
先前在贺家调理过几日,王氏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从前十天里有七、八日要卧病在床,现下行走如常,双颊红润,看着倒比同龄人年轻许多。
蔺章垂眸将礼单收起来:“是贺家送来的节礼。”
王氏算了算,知道是端午快到了,再打开放在石桌上的大漆盒,放在最上头的就是两大串粽子。
“贺家当真是有心。”王氏笑道,“都多少年不曾见过这些东西了。”
当年太子被妖后陷害谋逆,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王氏身为养母脱不了干系,母子俩都被押送至金墉城幽禁。后来诸藩王进京勤王救驾,雒都大乱,蔺章当机立断,杀了看守的黄门与侍卫,带着王氏逃出雒都,一路往西来到天水郡。
逃难的一路上隐姓埋名,朝不保夕,自然也没有精力去想节庆的事情。
后来好不容易到了天水郡,终于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但家国罹难,蔺章与王氏离群索居,没有什么过节的气氛,也没有什么过节的心情,就连除夕年节时也不过放两串鞭炮,吃一顿饺子,就算是过了年了。
难得兴起过节的心思,王氏显得很高兴,她将装着粽子的竹篓提出来放在边上,又一一将其他东西都收捡出来。
“艾虎、雄黄酒、雄黄……这可真是齐全,幸好离正日还有几天,不然真不知如何回礼。”王氏一边清点一边道,“亏得贺家女郎有心,竟然连艾草都给准备好了。”
临近端午,平日里随处可见的艾草都能卖上高价,王氏正要问蔺章该准备什么回礼,待看见他沉静的双眸,兴奋之情突然冷却下来。
是了,端阳不仅仅是端阳,还是蔺章的生辰,还是……他母亲的忌日。
妇人产子有如过鬼门关,又因为恶日子不详,蔺章生母的死,仿佛也变成了蔺章的过错。
从前蔺章便因为恶日出生而被先帝鄙弃,就算后来当上太子,也是没有资格参与宫中节宴的。
仔细算算,其实在离开雒都之前,蔺章便从没有正经过过端午。
王氏脸上不自觉带上几分小心,蔺章却并没有生气,他伸手拈起一团彩绳,有些生疏地问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王氏不由展颜:“民间说端午阳气炽盛,五毒横行,以五彩绳悬于门下,名为辟兵,能挡五毒于门外,系在手臂上,能够使人不病瘟。”
她在那卷彩绳之下又拿出两条编好的彩绳,“果然,就连长命缕也有。”
蔺章不解道:“长命缕?”
“端阳要吃长命菜,系长命缕,我还未进宫时,每至岁中,家里的妯娌姑嫂都要编上许多送与父兄。”王氏道,“也不怎么费功夫,只是取个长命的好意头,也有定了亲的女郎,编一条送给情郎系在臂上,要人家把自己记挂在心上。”
王家枝繁叶茂,王氏的父亲妻妾众多,子女众多,她不过是其中不受宠的一个,是以每到节庆时,总要卯着劲准备许多女工织物,只求让前院的父亲兄弟能够记住自己。
可惜还没等到定亲,她就被送进了宫,也没机会给父兄以外的人编一条长命缕。
世家规矩大,女郎们出阁之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女工织物都只能送给家人,就算是定了亲,有了婚约,私相授受也是大罪过。
天水郡民风开化,女郎们不但能够如常出行,逢年过节还能约上相熟的郎君一起赏花看灯,也不会有谁指摘他们有损清誉。
更何况贺家人也没说这东西是贺家女郎亲手所做,王氏就没有多想,带着些许怀念将手上两条长命缕比了比,把长些的一条递给蔺章。
蔺章手上仍然拿着那团彩绳,垂着头,就像没看见似的,没有接过。
王氏讪讪改口:“不过是些民间习俗,也不可尽信……”
就算彩绳不能驱邪,雄黄不能避五毒,节庆在即,还是要应一应景。
王氏难得兴起,趁着天光正好,精神也好,就准备洒扫庭院,挂上艾草,好好过一过端阳。
她兴冲冲地搬出竹椅,拿起捆好的艾草便要挂在门檐下。
蔺章连忙道:“母亲,让我来吧。”
王氏摇摇头:“你们男人家粗手笨脚的,还是让我来吧。”
她十分坚持,摇摇晃晃地踩上竹凳,高举手臂悬挂彩胜,蔺章看她兴致高,不好阻止,只得小心护在她身边,看她挂好了才放心。
院前院后折腾一番,又上街买了好些应节事物准备给贺家回礼,出门时才发现,左邻右舍早已经悬挂好彩胜,巷道里满是熏艾的香气。
待王氏回到家中,庭中尘土已经清扫干净,门檐下松垮的艾虎被重新扎紧,床柱上,门栓上都被扎绑上彩绳,院子四周也被细细撒了一圈硫磺。
石桌上散落的礼物都被收拾归拢,干制的五黄被放在灶上,雄黄酒放在墙根避光处,漆盒也被小心放在架子上。
做好一切的蔺章不见踪影,王氏看着整洁的院子,有些赧然。
她在家中是世家贵女,在宫中是后妃,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也就是这些年离开雒都之后才吃了些苦。
说是吃苦,无论是在金墉城,还是在这逃难的一路上,其实都是蔺章在照顾王氏。
反倒是她这个当母亲的,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还体弱多病,拖了蔺章的后腿。
王氏叹了口气,突然又想到那两条编好的长命缕,她出门时来不及戴,随手放在石桌上,现下石桌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王氏绕着石桌转了好几圈,上上下下看过,都没见着长命缕的踪影,待回了屋,才看见一条精细的百索正放在桌上。
她又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并没发现另一条百索。
作者有话要说: 《寻找失踪的长命缕》
王氏:我就放在这儿的,怎么不见了呢?
淼淼:我帮您找找(翻来翻去)
蔺章:(轻咳一声)(将手背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