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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第二十三章

      出了这样大的事,五叔不敢托大,连忙带着贺淼淼下山,正巧同贺金财前后脚进门。

      贺金财在宴席上被人按着敬了两轮酒,钱袋子被掏得一干二净才终于脱身回家,才刚喝了一碗醒酒汤,正准备换身衣服去接女儿,就见人已经回来了。

      五叔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贺金财登时勃然大怒。

      “真是反了他了!”他原就喝得半醉,现下脖子越发涨红,一双眼睛像是能冒出火,“拿我的鞭子来,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不着四六的混账东西!”

      贺淼淼是个姑娘,这事关乎她的清白名声,五叔是屏退了下仆,附耳同贺金财说的。

      外头人不知细谨,只知道老爷同管家刚说了几句话便怒吼起来,紧接着就瞧见五叔踏出门。

      “去去去,老爷喝醉了,都走远些。”五叔挥推众人,将门关得严严实实,“老爷,您可别声张,依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

      贺金财看他一眼:“有话直说。”

      “您也知道,清心观就巴掌大点的地方,咱们的人前前后后都找过了,并没有见着那姓赵的。”

      今日之事,幸好是遇上了蔺章,若不然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依蔺章同贺淼淼所言,赵远分明是被蔺章打晕之后留在殿中的。

      可贺家仆从在观里仔细找过,只找到被打晕在正殿耳房的桃枝。

      “……除此之外,道观里的道士也都不见了。”

      清心观虽不是什么道家名刹,香火也远比不上玉泉县的玄妙观,但胜在就在上邽城郊,城中信众多有去那里拜三清祈福的,里头的真人仙长也都颇有名望。

      仅凭赵远一个穷士子,怎么能让偌大的清心观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再有……赵远是如何知晓贺淼淼今日要去参拜的?

      贺金财经过一番惊怒,五分酒意散去大半,他蒲扇般的大手捏着桌角,险些能捏下一块碎木,人好歹清明些许。

      “去把桃枝叫来,我有话要问她。”

      被提来正堂时,桃枝后脖子上还有伤,她本是要去找引路的道童取水,谁知刚出门便被打晕了,被叫醒的时候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待听贺淼淼说明经过之后,桃枝先是吓得半死,而后又是庆幸贺淼淼没出事,隔空对着蔺章和观中三清一阵千恩万谢。

      等回到家中,她坐立难安,不断想着若是三清没显灵,若是蔺章没在,现下又该是如何一番情景,光是这样想着便发出一阵冷汗。

      是以被贺金财吓了两句,她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将贺淼淼叫她打听赵远境况,以及赵远邀约见面的事情和盘托出。

      不听还好,贺金财一听这里头还有贺淼淼的事,更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你,你去把你们姑娘叫来……”

      “阿爹要叫我?”

      贺淼淼推门进来,瞧见桃枝跪在地上连忙上前将她扶起:“阿爹,今日之事与桃枝姐姐无关……”

      “什么无关,就是她们纵着你,纵得你惹出这些事情来!”

      贺金财叉着腰,在房中踱来踱去,烦躁地搔了搔头发,想要伸手摸胡须却摸了个空。

      贺淼淼不知所措:“阿爹……”

      她换了一身衣服,额角的伤虽上过药,但红肿转为淤青,显得更加可怖,再有那青白小脸和含水双眸衬着,更是让人心疼可怜。

      这事归根结底还是赵远的错,恶人起了恶心,就算贺淼淼今时今日不应承,却总有出门的时候,她虽错在不毫无防备地应了赵远的约,可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但凡贺淼淼还要出门,还要会客,便免不得要被人盯上。

      更何况今日之事,贺淼淼并非真是毫无防备,她虽应了赵远的约,却也不是单枪匹马地去赴约,可惜阴差阳错,先是贺金财被人强拉去喝酒,再是家里车辕断裂……

      这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还是让贺淼淼落了单。

      幸而被蔺章撞破此事,才没真正着了赵远的道。

      贺金财原就心怀愧疚,一是懊悔早间轻易便离了家,二则是懊悔当年轻信看错了人,真正将赵远引狼入室。

      再看见平日里如珠如宝呵护的女儿这幅形貌,更是一腔怒火不知往哪儿发。

      女儿是金贵的,贺金财一想到贺淼淼今日遇到的事,一颗铁石做的心也要碎成八瓣,哪里还能冲她撒气。

      “乖淼淼,你回去先歇着,这里一切都有阿爹在,你别管了。”贺金财深深吸气,放轻声音小心道,“好淼淼,回屋好好歇一歇吧。”

      他半个字不敢再多提,生怕惹得贺淼淼伤心。

      谁知贺淼淼看着柔弱,却一步也没挪:“是不是赵远不见了?”

      贺金财同五叔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等贺淼淼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五叔才肯讷讷点头。

      “姑娘,这些事情有咱们大人来处理,您今日受惊了,还是先回去多歇一歇,免得又……”

      “阿爹,五叔,你们不能总将我挡在后头,我已经及笄了,而且今日的事情是我亲身经历……”想到赵远狰狞的面貌不由打个寒颤,但贺淼淼还是坚定地摇摇头,“阿爹,不能让赵远跑了,我们还是尽快去报官吧。”

      说是已经及笄,可听听她说出的这些,分明还是孩子话。

      贺金财面色沉沉,没理会什么报官不报关,只叫五叔多叫些人,趁着城门还没落钥,继续去山上寻找赵远的踪迹。

      五叔点头应下,看了贺淼淼一眼,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就走了。

      贺淼淼不明所以:“咱们报了官,让官差们出城去寻,他们不必守着城门落钥的时辰,又比咱们家的仆从更熟悉山路,岂不是更加方便?”

      “这事你别管,你回去……”贺金财放软语气,“淼淼,你回去好好养伤,看看这额头,幸好没破角,要是破相了可怎么好……”

      “阿爹!”贺淼淼跺了跺脚,“我同您说正事呢!”

      在清心观里,赵远分明被蔺章……他分明受了重伤,观中又不见其他人,也不知为何会突然失去踪迹。

      早知道离开清心观时,便该将那厮一起拖下山的,真是麻烦。

      “仅凭咱家这点人,若是寻不到赵远,让他跑了,那将来……”

      贺淼淼越想越觉得该报官。

      “报了官,就算官差眼下寻不到赵远,发出海捕文书之后,总能叫周围郡县的人警醒些,也叫他疲于奔命,再想不到害人的事。二则咱家同赵家多年往来,以后姓赵的若再生出些什么事,难保不会攀扯到咱家,现下趁着报官的机会与他撇清关系,也算有个说头。”

      她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说给阿爹听:“最要紧的是,将他今日做下的事情宣扬出去了,便不会再有人同我一般……轻信姓赵的。”

      贺淼淼自觉说得有理有据,可贺金财却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别想什么报官不报官,你好好回去歇着,这些事情有阿爹处理。”

      下仆捧来马鞭,贺金财拿过来扯了扯,抬脚便要出门。

      贺淼淼看得心惊胆战:“阿爹,你可别……咱们还是去报官,让县尊大人做主。”

      “行了,你好好在家待着,哪儿也别去。”贺金财又冲着两边仆从道,“你们把守好门户,不要让外人进来,也……”他看看明显不服的贺淼淼,又道,“看好你们姑娘,不要让她出去报官。”

      “阿爹!”

      “别想了,就在家好好待着,哪儿也别去。”
      贺金财伸出粗粝手掌,看着她额角的淤青叹了口气,转而揉一揉女儿的发顶。
      “女郎的名声比什么都要紧,就算报官有千般好处,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会选。”
      说罢转身出门去寻赵远。

      贺老爷提着马鞭,挂着披风,一身酒意,明显就是要出门寻仇,贺淼淼生怕要出人命,急得坐立不安,偏偏又被看在家里动弹不得。

      也不知究竟是幸还是不幸,贺家人上上下下将清心观翻了个遍,甚至还派人去学宫询问了,都说没见着赵远的踪影。

      就像突然从这世间蒸发了,没留下一丝痕迹。

      贺金财悻悻回了城,这才想起该派人去赵家看一看。

      赵远出身天水赵氏,据说是赵充国的后人。赵远这一支原是族中嫡系,只是他父亲年纪轻轻,还未继承族长名分便去世了,而老族长白发人送黑发人,气急攻心,很快也随之去世。赵远的父亲是族长独子,他也是家中独子,别无兄弟叔伯帮衬,族长去世之后,他同寡母备受族人欺凌,本该继承的家财也被哄抢一空。

      赵远小小年纪便因此辍学,若不是遇上贺金财,只怕没有机会能入学宫读书。他年少遭难原是因为族人欺凌,待长成之后,却反倒又同这些欺凌自己的族人熟络起来,叫这个叔叔,叫那个伯伯,还同这些所谓的“叔伯”联合,强逼贺淼淼解除婚约。

      贺金财料想,赵远之所以这样做,必然是因为赵氏宗族给予了他更多好处,也想着这回贺淼淼遇险,是不是也有赵家人的参与。

      没想到去了赵家,原先工整精致的宅院只剩下断壁残垣。

      问了邻居才知道,十数天前赵远被学宫赶了出来,赵家人得到消息,觉得赵远必然仕途无望,当下便带着人来同他一刀两断,还将赵家宅子里,贺金财所置办的家具桌椅搬得搬,抢得抢,砸得砸,一点儿都没剩下。

      赵远和他母亲孤儿寡母,怎能敌得过强横的叔伯,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里被洗劫一空。

      与虎谋皮,便该知道会有此下场,贺金财冷哼一声,没分出半点善心同情赵远母子。

      但他随后又想到,或者正是因为被族人又抢了一回,赵远才会铤而走险,找上贺淼淼。

      这算什么事,他被赵家人欺负了,不说打回去,反倒去欺负从没对不起他的贺淼淼?

      贺金财拧紧两道蚕眉:“那他母亲去哪里了?”

      邻人摇摇头:“先前还见着的,日日坐在门槛上哭天抹泪,也不知哪一天就不见踪影了。”

      又是人去楼空。

      贺金财总觉得不妙,他总不好真像贺淼淼说的那样去报官,也不愿声张此事,只能叫仆从继续暗暗寻找。

      甭管底下如何波涛汹涌,在明面上仍是一派风平浪静。

      临近五月,天气明显更加闷热起来,日头高高悬在天空,照着地面烫得能烙饼,就算下了瓢泼大雨,没过半个时辰就能全干透,不留一丝水迹。

      贺淼淼被按在家里,将家里的水榭,假山,亭台楼阁全都画了一遍,直到画无可画,百无聊赖地倚在水榭边上乘凉。

      “往常怎么没觉着在家里这么无聊?”贺淼淼转着扇子,看上头的小雀儿扑腾翅膀,看一会儿便放下来,又撑着栏杆看湖里的鲤鱼啄莲叶,“莫非是因为苦夏?”

      桃枝在屋里养伤,今日陪着的是柚叶,她舀了舀勺子,笑道:“绣花,画画,弹琴,写字,旁人家里的女郎也都是这样过的,从前姑娘睡着的时候更多,才不觉得无趣。”

      站在一边的艾草看她一眼,柚叶反应过来方才失言。

      “姑娘现下身体大安,便再多画些花儿鸟儿吧。”她匆匆描补过去,“姑娘,绿豆粥最能解暑,这才在井里湃过的,不冷也不热,姑娘吃一碗吧?”

      那日上山拜三清时,贺淼淼身边跟着的只有桃枝,桃枝只顾着养病,什么也说不上来,剩下的仆从也被勒令缄口不言,是以柚叶和艾草两个根本不知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但就算不清楚详细的,只看这些天家里守备得越发森严,再看家里一批又一批的伙计被派出去寻人,她两个也多少能猜到,那日贺淼淼出城参拜,必然是遇上了什么事。

      所以柚叶就算看着贺淼淼无聊,也不敢提什么出门玩闹的事。

      贺淼淼接过碗,随意吃过两口,她身体不好,大暑天气尤其不敢让吃凉的,这碗绿豆粥说是用井水湃过,吃进嘴里仍是温温热热。

      这哪里能解暑。

      贺淼淼又看了一会儿鱼,打道回府,准备再去试试刺绣,就见仆从送上拜帖,说是陆苓仙来探望她了。

      这可是位稀客,贺淼淼连忙换了身衣服去迎。

      自打上回在陆家闹了一场,贺淼淼便再没见过陆苓仙,本打算等过几日再上门致歉,却没想到陆苓仙自己先来了。

      一来就直奔贺淼淼闺房:“淼淼,你的病不是治好了么,最近怎么也没见出门?”她脸上满是担忧,“你是又犯病了,还是……”

      贺淼淼垂下头,贺金财不让她报官,也不肯让她声张,她自然不会同陆苓仙说赵远的事。

      “我这病时好时坏,也不知道究竟算不算好了,最近外头这样热,我也惫懒出门。”贺淼淼拉着她的手,“多谢你还想着我,还记着来看我。”

      “说什么呢,我自然是想着你的。”

      陆苓仙也笑,两人亲近地坐在一块儿,聊一聊贺淼淼的画,又说一说外头的新鲜事,扯不完的闲话。

      “你知不知道最近,外头……”

      贺淼淼抬眼:“什么?”

      “噢,就是潘家。”陆苓仙眼珠一转,挥手让婢女们出去,待门窗紧闭才低声同她道:
      “潘家商行出事了!”

      贺淼淼秀眉微蹙,很快又展开,好奇道:“什么事啊?”

      “就是前年冬月,北山上的那帮山匪劫了潘家的商队,还叫他们别再行商,咱们都以为潘家人应当不会再往北边跑了,谁知道今年刚开春,他们竟然又悄悄派了商队出城,想要同北边的戎狄做生意。”

      自打前朝胡人入关以来,宁、秦两州的胡人是越来越多,大多聚集在安定、北地、西河一带,在天水,虽然偶尔能见到几个高鼻深目的胡商,但并没有像其他地方那样胡汉混居。

      胡人骁勇善战,数代镇守边境,抗击敌寇,立下赫赫战功,而潘家人也从前几辈便开始与胡人通商。他们将南边的茶叶、丝绸运往北边,再将北边的皮毛运往南边,就这样成了上邽县中数一数二的商户。

      潘家运送货物出入关卡能够如此顺畅,自然是因为背靠大树好乘凉,从前他们依靠的是上邽县的县令,柳东阳就官之后,他们依靠的便是陆郡丞。潘家人每次运送货物,一共几车,里头装了些什么,都是要通报关卡,另有一封私单送进陆府。

      但自打北山上聚集起一伙“乞灵军”之后,这条商路便越发难走,两年前,乞灵军越发成势,潘家商队护镖的护卫抵抗不过,竟然弃车而逃。唯有负伤的领队带回一封信,据说是乞灵军首领复白翠亲笔所书。

      信上字迹娟秀,信封却带着血,其中内容很不客气,大意是乞灵军占山为王,北山已是乞灵军地界,再不许旁人通过。

      至于强行越界的后果,潘家镖头断掉的左臂,便是先例。

      既有了这样的事,潘家人渐渐不再派商队,专心经营城中的商铺,也是常理。潘家商队迟迟不上供奉,郡丞大人和郡夫人便也以为他们是没再派商队出行,于是便只专心去看顾贺家越发火红的船队了。

      只是谁也不知道,潘家人明面上偃旗息鼓,私底下却没断过和北边的联系,先前几回都没让乞灵军截住,但开春前的那一趟却出了事,不但走商的钱没能带回来,就连护镖的护卫也一个没剩。

      统共十五个人,个个有名有姓,十五只右手带着名签,就这么血刺呼啦地挂在潘家门檐下。

      潘家人死命捂着,但这样一桩人命债,哪里是他们能遮掩过去的。

      那日潘氏拿出绣样,咬死了说贺淼淼身上所穿是偷盗而来,那时柳夫人便瞧出不对来——潘家商行盘踞本地已久,就算贺金财后来居上,两家素有龃龉,但好歹都是生意人,甭管底下打得再怎么热闹,白日里见着都要称兄道弟,勾肩搭背地喝酒。

      像这般撕破脸皮,丝毫不顾官眷脸面,也丝毫不顾及柳夫人的宴席,不依不饶地扯着贺淼淼要钉死她,还真是头一回。

      柳夫人叫人暗地里探查,果然就查出这样一桩事。

      “那可是十五条人命啊!”陆苓仙一阵咋舌,即便这十五条人命给她带来的震撼,还不及潘家私遣商队行商,没有通报陆家来得大。

      “淼淼你别担心,我和阿娘都是向着你的。”

      贺淼淼捏紧指尖,她到这时才明白,为何潘家死盯着自己不放。

      先是收买绣娘,盗窃绣样,然后是指鹿为马,当面栽赃。

      潘氏分明是走投无路,非要从贺家身上咬下一块肉不可。

      “……你知道的,潘氏毕竟还是县尊娘子,我阿娘也不好太驳她的面子,虽然大家都知道那些绣样是你家的,但是碍于情面,我家也不好太……”

      贺淼淼从怔愣中抽身出来,感激地朝陆苓仙点点头:“我晓得的,郡夫人肯出借纸笔,予我自证清白的机会,已是大恩了。”

      “你明白就好。”陆苓仙拍拍好友的肩膀,目光在桌上的画幅间转了一圈,奇道,“这些是你家里的景致,这些也要做成绣品吗?”

      “这些只是闲笔罢了。”贺淼淼连忙收起纸张,苦笑道,“难为你抬爱了,我阿爹已经教训过我,叫我好好修养身体,绣房的事……”

      陆苓仙急道:“你家绣房不经营了,那些轻云纱要送到哪里去?”

      “轻云纱?”

      “就是你家商船新送来的那些轻云纱。”

      贺淼淼一头雾水,听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

      原来是先前贺金财南下行商时,没来得及带回来的那两船货到了,有个工人搬抬的时候不小心,撒了一箱货,里头掉出几匹纱,大太阳底下,布匹流光溢彩,柔如粼粼波光,引起一片惊呼。

      据说是南边苏州最时兴的轻云纱,千金才有一匹。

      “轻云纱我也是听过的,据说质轻如云却富有身骨,夏日里做衣裳再合适不过……”陆苓仙叹了一口气,“我原想着,这样难得的布料,配上你家绣房独有的绣艺,再加上……你家大师傅的绣样……”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贺淼淼只得强撑着笑脸应道:“能得陆娘子和郡夫人的青眼,是我家绣庄的荣幸,轻云纱……我会问问我阿爹的。”

      陆苓仙志得意满地走了,贺淼淼送她出门,回来时却有些失落。

      柚叶也知晓绣房的事,不由奇道:“姑娘,陆娘子看重咱家绣房,这不是好事吗,您怎么不高兴呢?”

      长睫垂下,贺淼淼沉默许久:“我只是不知道,她瞧中的究竟是绣房,还是阿爹的轻云纱。”

      “那不是一样么?”柚叶不明白,“无论是轻云纱,还是绣房,不都是咱家的产业么?”

      确实是这么回事,可贺淼淼却不见展颜。

      若陆苓仙看中的是轻云纱,那么她这些日子的经营,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若陆苓仙瞧中的是绣房……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若她瞧中的是绣房,便不会在得知贺家有轻云纱之后才上门。

      轻云纱本就是特地运来供给达官贵人的,先裁取些给郡丞家眷做衣裙,倒是不难。

      只是经过连番打击,贺淼淼越发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要经营绣房了。

      恰好临近端午,就先将手里的经营先放一放,专心筹备节庆的事。

      端午是夏日里头等要紧的节庆,祭神拜祖,龙舟竞渡,熏艾草,撒硫磺,除晦辟邪,样样要紧。

      除开这些,贺家位居城中首富,贺金财又交游广泛,趁着节庆迎来送往,联络关系,宴饮结友,也都极要紧。

      要给哪些人家送礼,哪家轻,哪家薄,样样都有先例在前,贺金财忙着出门会友,贺淼淼便同往年一样,跟在五叔后头抄单子,检查礼备。

      赵远至今没有下落,两家彻底撕破脸皮,赵家的这份礼自然不必再送,贺淼淼提腕划去一笔,突地想到蔺章。

      “五叔,今年是不是该给蔺家也送去一份儿?”

      才不久前,贺淼淼刚从梦中醒来时,是恨不得立时与蔺章划清界限,桥归桥,路归路,不求蔺章记着贺家半点好,只求千万别再得罪了他,最好是路过不相识,恩怨两处清。

      将来他是要当明君也好,暴君也罢,都最好同贺家再无关系。

      贺淼淼视他如洪水猛兽,但同梦中那个好杀的君王不同,现下的蔺章确确实实是个好人。

      先是不计较贺家无礼,身为客人却替她侍弄汤药,再是出言提醒她林二娘的事……都说疏不间亲,换作旁人,这些话是万万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再有这回清心观相救,贺淼淼对他更是大为改观。

      她上清心观赴约,正是不愿因婚约的事情对赵远生出偏见,白白耽误一条性命。

      可是现在想想,自己因为梦境之事,因未来之事而对现在的蔺章多有避忌,又何尝不是一种偏狭。

      且现在蔺章对于她,不仅仅是虚无缥缈的“冲喜”,而是真真切切地有救命之恩。

      五叔却面露难色:“姑娘说的是,蔺郎君对咱家有这样大的恩情,原是该好好备礼送去的,但是……”

      “但是什么?”

      “蔺郎君,这不是……”

      贺淼淼不明所以,柚叶插嘴道:“那位蔺郎君是端午生的,就这样送礼过去,恐怕不大好。”

      端午又称恶日,虽是节庆,但却算不得是什么好生辰。

      恶日出生的孩子,精炽热烈,厌胜父母,常被视为不详,连推举仕宦的资格都没有。

      在这一天送端午仪礼去蔺家,这不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五叔赞同地点点头:“正是如此,是以底下人也不敢轻易备礼,只怕有个什么疏失。”

      贺淼淼似有所悟。

      “原来如此,我险些忘了,端午正是蔺郎君的生辰,那是不该轻易备礼。”
      她点点头。
      “除了节礼要送得丰厚些,还该多添一份寿礼才对。”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关于李三食堂过桥米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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