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为我冲喜后》仲未饮茶

25、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一过五月，没几天便是端午正日。

　　端午日祭先祖，拜鬼神，天还没亮，城里城外的道观佛寺已经烟气袅袅，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待到天边第一线曦光穿透层层云雾乌烟时，街上小贩们便像是得了号令，齐齐出动，沿街叫卖起彩胜、面具、各色精致的艾虎，也有带着面具、漆画纹身的壮汉架着旱舟走街串巷，身后缀上一串追逐打闹的孩童。

　　贺家仆从也一大早就起来，将贺家大门的门板拆卸下来，贺老爷乘着檐角垂挂金铃香包的马车，威风凛凛地朝城外去。

　　端午正日，最热闹的便是城外河边的龙舟赛，同往年一样，城中但凡有些头脸的门户都出资打造龙舟，广请熟练的船工充当赛手，卯着劲地要在竞渡中争先。

　　既拜龙神，又拜屈原，顺道再夺一夺难得的彩头。

　　贺家是城中首富，又是水路起家，自然不能免俗，早早就花钱请人打造了一条大龙船，持握船桨的人也是筛了一层又一层，个个都是好手。

　　这样的盛会，贺金财是不能缺席的，贺淼淼虽身体好了许多，但身体还是比常人更娇弱些，且外头人来人往，喧声鼎沸，贺金财担心她中暑气，干脆就叫她留在家里，别凑这些热闹。

　　贺淼淼送贺金财出了门，才在大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脑袋就开始发晕，又扶着柚叶回凉亭里暂坐。

　　桃枝端来一大盆冰块放在栏杆边上，拿着一把大蒲扇缓缓扇风，丝丝凉气驱散亭中暑热，贺淼淼终于觉得自己能喘气了。

　　柚叶掏出帕子给她擦汗：“要不要再去请大夫上门看看？姑娘这样经不得暑热，也不知是不是先前的病根还没去，真不该贸然停药的。”

　　先前在清心观里受了惊，下山之后，贺淼淼的气色反而好了许多，没见咳喘了，也不怎么嗜睡，人瞧着真正是要大好了。

　　贺淼淼便自作主张停了药，也没告诉旁人，只悄悄背着人将药倒在树根底下，过了好几天柚叶才发现，贺金财虽然气她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可瞧着女儿确实再无病容，也只得随她去。

　　本来那些黑乎乎的药就只有补气益血的作用，先前没指望着它们能治什么病，现下病好了，也不觉得是那些药的作用。

　　经历过清心观那一遭，贺淼淼对缺眉道人的话倒是真切信了大半，或许能解脱她病根的，还真就是恶日出生的蔺章。

　　但即便如此，心底里还是总有个声音在隐隐作响，叫她不要轻易相信了。

　　毕竟鬼神之事，实在是太过虚无缥缈。

　　好不容易才停了药，一听柚叶这话，贺淼淼又觉得头大起来。

　　“这样闷热的天气，有几个能经受得住？我受不得暑热，不过是因为日头太过毒辣罢了，同喝药又有什么干系？”贺淼淼撑起身，晕晕晃晃地接过粥碗，“你瞧，我现下不是好了么？大节庆的，可别再烦扰大夫了。”

　　“姑娘总有许多道理。”

　　柚叶仍带着担忧，桃枝捂嘴笑道：“你忘了缺眉仙师说的话了么，姑娘这病，寻常汤药可治不了……”

　　“说不定等嫁作人妇了，自然就好了。”

　　柚叶知道她说的是谁，摇摇头道：“你们都说那、那恶日子好，我却觉得，姑娘这样的品貌，配得上天底下最好的郎君。”

　　贺家虽是城中首屈一指的富户，但根基不深，家里仆从大多都同阿康一样，是从外头买回来的，剩下的则同五叔一样，是贺金财在外头行商时遇到的。

　　几年前雒都大乱，妖后伏诛，宗室相争，遭难的又何止雒都一地？百姓流离失所，卖儿鬻女，并不在少数，柚叶和桃枝便是这样被发卖出来的，人牙子做买卖，头一等就是要防范逃奴，是以柚叶、桃枝这样年岁不大就被远远发卖，又经过几次转手的，连自己家乡在哪都说不上来。

　　与生在金窝福窝的贺淼淼不同，柚叶是真切知道天下动乱时是个什么景象，也知道以贺淼淼的容貌，若是无所依靠，该是怎样可怕的下场。

　　看看左右无人，柚叶胆子也大了几分：“蔺郎君虽然样貌好，但没什么家底，身有才学却不能做官，那不还是白费？依我看，姑娘就该找个样样都好的郎君，最好是孔武有力的，能护得住人。”

　　瞧瞧蔺章那白面书生的模样，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怎堪托付。

　　桃枝却不同意：“缺眉仙师说了，姑娘要想治病，就得寻个恶日出生的郎君才能匹配。蔺郎君不能做官，其他郎君也当不了官，这不还是一样？而且……”

　　她看了贺淼淼一眼，将后头的话咽在肚子里。

　　因事关女眷清誉，老爷和五叔三令五申，叫那日去过清心观的所有仆从务必闭紧嘴巴，柚叶对那日情形一无所知，桃枝也有许多话不好说出口。

　　在她看来，蔺章能救贺淼淼于水火之中，已是比旁人强上太多，并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郎君。

　　桃枝说的也不无道理，柚叶默默点头，忽而又突发奇想道：“左右咱家有钱，实在不行，便多寻几个郎君，就同旁人家三妻四妾一般，姑娘也寻上好几个郎君。”她扳着手指头，“要寻个恶日出生的来治病，再寻个壮实有力气的护着姑娘，再寻个同老爷一样能做生意的，再寻个同五叔一样会管家的……”

　　简直越说月不像话，贺淼淼听得面红耳赤：“瞎说什么呢，不害臊。”

　　柚叶反而奇道：“姑娘您都及笄了，正该出阁的时候呢，这时候不想，什么时候想啊？”

　　再看桃枝，也是一脸揶揄。

　　要驳又拉不下脸，脑袋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是臊得还是热得，贺淼淼干脆倚在栏杆上别过身，用扇子遮住脸，不理她们了。

　　这样欲盖弥彰，柚叶和桃枝你推推我，我推推你，俱都笑起来。

　　正在闲谈中，五叔乐乐呵呵地跑进来：“姑娘，咱家的船赢了，是个头彩！”

　　贺淼淼连忙放下扇子：“真的？”

　　贺家钱多名气大，打造龙舟时花费重金，船工也是层层遴选出来的，能夺魁也不稀奇。

　　但节庆里能有这样一桩喜事，多少还是值得高兴的。

　　五叔笑道：“是真的，老爷正被人起哄要请酒呢，一时半会儿的还回不来，这不，打发人先回来同家里说一声，今日恐怕不能回来吃饭了。”

　　贺金财交游广泛，就算不跑船，大部分时间也在宴饮，也就是出了清心观那档子事，这些天才在家里待得多了些。

　　贺淼淼点点头，又让五叔给下人们都发赏些铜子，让大家伙儿都一起高兴些。

　　而后便是贴华胜，戴石榴花，绑蒲剑，贺淼淼身体不好，只能浅浅抿一口雄黄酒，粉白的脸上就要升起两团红晕，又引得桃枝同柚叶一阵嬉笑。

　　金乌西坠，天色还是碧水一般的透蓝，随着时辰愈晚，残留的青碧渐渐归于浓黑。

　　鼓声响起，街上鼎沸人声渐渐消止，最后变为沉寂。

　　毕竟是节庆，无论宴饮得多么尽兴，贺金财总归是要回来同女儿一起吃一顿粽子的。

　　贺淼淼支着手，脑袋一下一下地往桌上点，几回险些撞上桌板了，都被柚叶和桃枝牵回来。

　　等了不知多久，贺淼淼打了个呵欠，长长羽睫上沾着些晶莹泪花：“五叔，什么时辰了，阿爹怎么还不回来？”

　　五叔也渐渐觉出不好来，已经打发几轮仆从去打听过了，都说龙舟赛上见着贺老爷多胜，众人都去他身边贺喜。

　　但龙舟赛后，就没人见过贺金财了。

　　五叔心里着急，对着贺淼淼却不敢带出丝毫，只如常笑着道：“老爷定是在外头喝迷了，一时找不着家门了。”

　　贺淼淼皱皱鼻子：“总这么喝，对身体可不好。”

　　“正是呢，等老爷回来，姑娘可得好好说说他。”

　　众人又再等了一会儿，直到月亮高高挂起，清透月辉洒满大地时，贺金财的车架才回来。

　　贺淼淼连忙站起身，五叔步子快，先她一步前去大门口迎接。

　　但车上并没有人。

　　原本随同贺金财出门的仆人，个个面色惊惶，几乎是摔进门的，其中一个年岁略长些的，扑在五叔怀里，眼泪簌簌落下。

　　“这是怎么了，老爷呢？”

　　“老爷、老爷他被县衙的人给带走了，说是犯了杀人嫌疑，官差们说，要拿他进大牢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