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宿命》有影有踪

14、第14章 解密”成功学”

　　课程助理走后，我便迅速收拾好行李，我一刻都不想在这待下去。上了火车便给一位还在现场的同事发个短信告诉他我先回去了，短信发出的那一刻，我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们还在哭吗？哭完他们会有所改变吗？前者不清楚，后者应该是肯定的，在时间上能维持多久？我不清楚，大概一个月总要有的吧。

　　回来后我在家里呆了两天闭门不出，就连徐老师约我，我都没有出去。体温莫名的升高到了三十八度，没什么力气，但我还是坚持把录音资料听了一遍又一遍。
　　虽然第二天的课程只录了五分之一都不到，但以我的专业知识
　　去判断，第一天才是关键，第二天只是水到渠成罢了。想想也能猜得出来，
　　剩下的课程，自然是不停的讲成功与感恩的道理，再穿插一些所谓的成功法门的介绍，当然，少不了更多的“YES！”。

　　但仅仅就我看到的现场而言，培训师的有些操作原理和技术已经完全超过了我的认知水平。
　　虽然偶尔放下了偏见，但并不代表这样就可以理解。这一点让我感到些许郁闷，为了摆脱这种困扰，我甚至宁愿又回到偏见，希望那三位同事回来后没有任何的改变。不过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他们变了，在我退烧后回到办公室的第一天，就看见李振相当得意，同时也得到了相处多日却从未听见过的三位业务员带有极为忠诚与力量的招呼方式，“尊敬的王老师，早上好！”办公室好像变得陌生了，直到我看见李会计和徐老师时才感到一丝熟悉。
　　“怎么样？有收获吗？”李振问我。
　　“确实让人大开眼界，比看录影带震撼多了。”
　　“我时问你有什么收获？”
　　“感谢李总在这些日子对我的栽培，我以后一定更加努力工作！”我尽量摆出相当诚恳的模样。
　　“得了，王老师。你我都是聪明人，这培训是让员工感恩的，也只对他们有效，你我是管理层、是股东，不用这一套。”
　　“是你问我有什么收获的呀，总不能让这钱在我身上白花了吧？”
　　“当然不能！诀窍找到了吗？你能不能讲？”他一下子变得严肃了起来。
　　“说实话，还有很多东西没搞懂！”
　　“那就依葫芦画瓢！这几天我拜访了不少客户，专门聊了这个话题。他们都觉得员工工作态度有问题，也完全不懂得感恩！培训需求非常强烈！现在公司业务蒸蒸日上，我们便更应顺势出击，这绝对是个新的增长点！”
　　“YES！”我学着培训时的样子。

　　李振勉强地笑了笑：“对对对,就是这样!我早就接触过这类培训，和你的动作几乎差不多。你的模仿能力极强，还有这气势、外形。你就学着他们的样子讲就行了！”
　　“没那么简单，除非我是完完全全、一丝不差的模仿，否则很有可能因不知个中奥秘而忽视了某些关键细节，那根本就达不到效果。还有，你既然接触过这类培训，那就应该知道这类课程助教在当中是非常重要的，它们所起的作用和操作方法我也基本上能够明白。问题是哪来那么多人？”
　　“只要你能讲这不是问题，花钱挖呀！把一个团队都挖过来！”
　　“那为什么叫我讲？挖个培训师过来不就完了！”
　　“培训师挖不动！那是核心！讲这类课程的培训师，一般都是自己的公司，他自己也是整个公司包装的唯一产品。
　　而那帮助理不一样，他们往往是最不忠诚与最忠诚的一批人组成的！”
　　“最真诚与最不忠诚？”
　　“是的，他们中有部分只把这工作当作谋生的工具，花钱就能挖到。但还有一部分则是培训师的忠实拥泵，就像娱乐圈明星的粉丝一般忠诚，甚至当中还有培训师的‘关门弟子’，这部分是挖不来的。
　　”
　　“那能挖来的那一批人不正好证明这种课是无效的吗？他们可是天天可都沉浸在感恩的话术里的呀！”
　　“不只是感恩，你别忘了还有‘成功’！而‘只跟成功的人学成功’这句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一部分的人都是聪明人，他们只学习培训师的行为，从不听培训师说些什么，而且他们最擅长将培训师言行中的矛盾点整合得天衣无缝！”
　　“好吧，看来你真是研究透了！”我不无佩服的说。
　　“你在任何一个行业里呆久了，都会发现它的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虽然你做培训师也有几年，但你好像只顾一心讲课，对这个行业如何运作并不在意。”
　　“我只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优势在哪，弱势在哪，就像我不去管理公司一样，因为在我看来管理就是管人、控制人，这些我既不擅长，也不喜欢。”
　　“所以我俩需要合作！你只要研究这课是怎么讲的，保证课程的效果就行！”
　　“你觉得这类课有效果吗？”
　　“你看看外面的三位呢！”
　　“能管多久？”
　　“不会太久。一碰见些新的情况没准就又回头了。”
　　“那你还花钱送他们去培训？”
　　“关键是现在我舒服了呀！之前被那个叛徒气得我火冒三丈，万一没两天再来一个就麻烦了！叫他们去参加培训，短期内就不会再有人造次。而且他们也开始自觉的对我毕恭毕敬，这才让我有了老板的感觉，这种感觉才是最重要。
　　否则当什么老板，若只是为了钱，那一半的意义就没有了！”看来李振并没有被气疯，他才是“领袖风采”游戏中的老师，而不是游戏中的“领袖”！
　　“对了，那官司开始打了吗？”
　　“没有，那是气话！”
　　“看来你还不是那么小气与狠心的人！”
　　“关键是打不赢，不然老子绝不饶他！”李振说这话时一点玩笑的口气都没有，“你好好准备，准备好了这项目就立刻上马，否则你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这句话好像也不是在开玩笑。
　　“鸭子已被赶上架”了，在破解技术性问题之前还得再次回到偏见的问题上，我是清楚的，人一旦有了偏见，是不容易真正放下的。而这种思维定势也将严重阻碍自己去全面研究某一问题。那么，我为何会有这种偏见呢？我试图让这最初的动机变得清晰。记得一开始是通过张瀚接触这类课程的，当时我刚刚入行，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很多人羡慕的培训师。年轻人略有小成之时，难免狂妄自大，而这种狂妄自大往往是用来掩盖自卑、或是避免对更优秀的人产生倾慕之情的。我应该属于这种情况。毕竟在李振三番五次的诱导式的提倡之下以及亲身体验之后，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仅相当羡慕这类培训师的收入，还更加嫉妒学员对其众星捧月般的疯狂,你无论说什么他们都说“YES”，你甚至可以让他们变成像一座“人桥”，然后踩在他们的肚子上，而他们却因此感到突破了自我！这些都有足够的诱惑力，不过这些诱惑力是需要开启的，就如一个人对金钱的向往，往往都是在欲望不断增加，或是因贫穷而失去心爱之人之后才得以萌发的。否则光是“视金钱如粪土”这一道德古训，便足以封住拜金的魔盒。
　　既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真正想法，偏见理应被松动，而之所以不用“解除”二字，实乃因为张瀚和李振二人都曾从某一层面流露出对此类课程的一种近乎戏虐的评价：张瀚的意思是“没底薪的年轻人让他们多去上上‘成功学’的课程即可安顿”，而李珍的意思是“看到他们毕恭毕敬的样子，我就舒服了”。
　　他俩的表达让我隐隐感到些什么，但却一时进入不了我的意识。不过，既然松动了偏见，也将极大程度的提高我对这一课程技术本身的学习动机。可眼下似乎障碍不小，几个相当不解的问题依然还是无法找到出路。
　　绞尽脑汁之下，“把问题看成挑战！”这几个字突然跳入大脑，那些大道理在这一刻竟然开始起了些作用，最少在心境上让我依然保持着高度的探索欲，不过每个人的认知视野毕竟是有限的，自己无法理解一些事情也是正常的，“失败者找借口，成功者找方法！”可我能找到方法吗？把“找不到方法”换成“暂时还没找到方法”，把“不成功”换成“暂时没成功”。。。。。。我只是暂时脑子有点累了，累到开始发起呆来。
　　窗外下起了雨，滴滴嗒嗒的雨声，听起来真舒服。我转眼望向窗外，忽得发现一双眼睛正盯着我，一个生灵正乖巧的蹲在窗台上，是“小黑”！我立刻起身冲向窗边。这个生灵受到了惊吓，竟凭空消失了。虽不清楚这是不是幻觉，但并不阻碍我取来一根火腿肠，切成片放在窗台上。我一步三回头的回到桌边，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想要平复些心情，而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却让这支烟失去了意义。
　　“我是陈静，上次在上海的培训上看见你在催眠时呕吐了，不知道有没有大碍，很是担心，思来想去决定还是问问你。”
　　震惊之下，长长的烟灰掉落在身上，我猛得一吹，思绪也就此散开。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如何？有新男朋友了吗？一系列没有逻辑的问题，控制不住的冒出来。可惜我没有答案，但唯一确切的是那天在会场看见的人就是陈静，那不是幻觉。我连忙回复了她：“当天就好了，谢谢你。那天你也去参加培训了吗？我没有注意到你。”
　　“我是在那家培训公司上班的，碰巧发现了你。没事就好，如果自己觉得不对，还是去看看医生吧。再见。”
　　“好的，谢谢，再见。”我什么也没在问下去，一是因为她的语气实在太过平淡，二是我不确定她若给我回复会给我造成什么影响。但当时的这两条短信，除了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望向窗外，等待“小黑”出现外，还让我格外想念起徐老师来。可惜短信邀约失败了，她只给了我一个简单的回复“今晚不方便”。要是放在过去，除了一些失望，我也不会有其它困扰，不过那次不同，它引起了一连串的想法：她想和我断了关系？有了新男友？还是任何一个可以替代我俩这种关系的人？甚至于久违的烦恼也出现了，她难道正和李振在一起？我的焦虑感明显上升，好吧，“烟盒里的烟是单数，就说明她只是单纯有事；若是双数，那就说明是因为别的男人！”我猛得翻开烟盒，却发现刚刚抽掉了最后一支。
　　“0”！这算什么数？上网一查，“偶数”！不不不！坚决不算！1、3、5、7、9为单，2、4、6、8 、10为双。一样五个，若“0”算双数显然没道理。我得出门买包烟，这次换个方法，一会我若看见小超市里面出来的第一个人是女人就说明她今晚单纯有事，如果出来的是个男人，就说明她是因为别的男人！真要命，第一个出来的是个中性打扮的孩子！算男人还是女人呢？
　　我已出离焦虑了！
　　除了烟还买了几瓶啤酒，“我需要喝些酒来催眠，否则今晚别想睡了！”我对自己说。刹那间，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打开手机，翻到陈静用新号码发来的短信：“看见你在催眠时吐了”！难道那天上午我是被“催眠”了？没错！陈静说她在那家培训公司上班，那培训的流程她一定是清楚的！对了，为什么她要选择在这个行业上班呢？“先别管这个问题！”我自己告诉自己，我得先弄清培训师到底做了什么！我记得当时放了那些舒缓的音乐，然后说了些什么。。。。。。

　　我提着购物袋小跑回家，打开那段录音。难道这也是催眠？和我那次找胡医生做得完全不一样呀，不行，我必须搞清楚！猛然间脑海里又冒出一句话，“向成功者学成功”！哈哈！谁说“成功学”没用的！找胡医生不就行了！
　　再次来到胡医生的咨询室，感到莫名的亲切。我开门见山，说明来意，胡医生却犯了难。“说实话，你这是来学知识的，不是心理咨询呀！”
　　“您是心理医生,我也只是希望您能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给我指点迷津！”
　　“但你问的问题都不是与你自己的心理有关，不属于心理咨询的范畴。
　　你应该回去看看这方面的书，或是参加相关的培训。”

　　“你上次通过催眠一次就把我的问题治好了，所以您一定是这方面的专家。不光是催眠，就像我刚才说的，整套课程中我有相当多的问题无法理解，但我知道这一定属于心理学的范畴，所以才希望您能帮助我，当然我会按心理咨询的价格付费的。”我完全没兴趣和他讨论二者的区别。
　　胡医生笑了笑，“那你是来当学生，让我讲心理学的课给你听呀！”
　　“可以这么理解！”
　　“
　　在我告诉了你这些知识的过程中，出于学习的规律，你一定会有一些东西不理解，然后你就会问我是如何理解的，对不对？”
　　“那当然！”
　　“当我呈现出我对某些知识的理解时，实际上就有可能透露出一些我个人的价值观，对不对？”
　　“是的。”
　　“那么当你知道我对一些知识甚至某些事物的价值观后，以后你要是找我做心理咨询就不可以了！”
　　“为什么？”看来还是得讨论二者的区别。
　　“心理咨询有许多种流派，而我所处的流派对这一点是极为看重的。当你知道我的一些价值观后，就会阻碍你在潜意识层面将我幻想成你所希望面对的重要人物，我也就没法利用这一点给你治疗了。同时，由于你了解我的某些价值观，那么当你在咨询过程中呈现自己价值观的时候，就可能因为害怕与我不同
　　而有所保留甚至扭曲，那也会严重影响咨询效果的。再者，这种类似师生关系是咨询之前就设立了，它会打破我们应有的咨访关系，我个人没有水平处理这种关系。”
　　胡医生的这段话我几乎完全不理解，但我相信他是出于职业规范或技术因素才这么说的。

　　“要么把您当心理医生，要么把您当老师，是这个意思吗？”
　　“当作医生后可以再当作老师，但当作老师后就不能再当作医生了！”
　　“好，我都不选。我想让你做我的顾问，心理学顾问。”
　　胡医生笑了笑，“随便你，你只需记住，只要有了其他任何关系，我以后都不能再给你做心理咨询，你考虑一下。”

　　我想了想，上一次的心理问题我已经好了，也不认为自己还会有什么心理问题，所以我并不担心什么。就算以后有需要心理医生的情况，也可以找其他人。“没问题，不用考虑。以后你就是我的心理学顾问，按心理咨询标准付费！”
　　“不，价格要翻倍，比心理咨询贵！”
　　“成交！”
　　胡医生突然站起身，从对面的柜子里拿出一盒烟和一个烟灰缸。“来一支吧，估计你的烟瘾也不小！”
　　“您怎么知道的？”
　　“牙有点黄，右手食指也发黄”说着，他自己点上了一支，顺便打开了咨询室的窗户。
　　我一边点烟，一边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递给了胡医生，“胡顾问”，我笑了笑，“那堂培训课一共两天一夜，我录了一天带一个小时的内容。
　　你回头先听听看！”
　　“好的，不一定有必要。但我还是会听的，否则无法回答你的关于某些细节的提问。”
　　“是的，我不光我会问细节，还会和你讨论整个课程的架构问题。您放心，您是做临床心理的，我不会问培训专业方面的问题，只会问您从心理学的角度如何看待和解释一些培训流程和方法以及学员的反应！”
　　“培训专业方面的也可以问，我平时也讲课，否则怎么知道顾问费比
　　心理咨询费高呢！”
　　“那太好了！不过您讲的课程应该和我讲得差不多，都属于知识与技巧的传授，只是专业不同。而我向您咨询的课和我俩的课可能很不一样。”
　　“成功学培训，对吧？”
　　“您怎么知道的？”
　　“你一进门就说了一些这堂课的特点，不是“成功学”是什么？”
　　“是‘感恩’课！”
　　“一样的，用成功学的方式！感恩的人才能成功嘛！”
　　“你很了解“成功学”嘛！”
　　“我过去讲过这种课。”
　　“哈哈！太好了！”我激动得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胡医生微微一笑。

　　每一分钟都是付费的，虽然他还没听过我发给他的音频文件，但既然他做过这一类的培训师，想必一些通用的问题他还是可以回答的。

　　“胡医生，那您觉得这种类型的培训和一般的培训，比如我所讲的沟通技巧，销售技巧类有什么区别？”
　　“区别是很明显的。如果没猜错的话，你所讲的课是告诉学员一些技巧，而且你会告诉他们这些技巧背后的原理，也就是为什么要这么做才有效，以
　　便于让学员做出理性的思考。但‘成功学’一类的培训的重点并不在于让学员用理性去学习这些技巧，虽然也会教一些，但却集中在情绪或者感性的层面。换句话说，就是让学员从感性上去强化成功后的喜悦，强化他们去做这件事的动机与信心。因此你会看到特别多的类似于‘我一定要成功’之类的口号，这是其一。其二，因为你所讲的这些课的核心是在内容的教授上，因此培训师只是个工具，用来传达知识，而‘成功学’一类的课的核心却是培训师本身，因此他们一般都被称作‘导师’，暗含精神领袖的意思。导师必须自带光环，必须是成功的典范，所以这类课上自然会发现导师在介绍世界范围内的成功人士的成功秘诀时，总会顺带捎上自己，要么是合影，要么是攀上关系，毕竟学员对导师的极端崇拜才是这类课程成功的关键。以上两个是战略上的区别，在战术方面差别就更多了，以后可以针对具体问题慢慢告诉你，总之两类课程天壤之别！”

　　吴医生的一番回答让我很满意，不是因为我和他想的差不多，而是证明他的确非常了解。
　　“你现在还讲这一类课吗？”
　　“不讲了。”
　　“为什么？”
　　“以后在合适的时候告诉你吧！”
　　我看了看表，时间过的还挺快，便急忙问了那次会面的最后一个疑惑，“为什么在这些课上会放迪斯科舞曲，所有人都要在那疯狂跳舞？”
　　“这是特色之一，绝对是个高招。前面我说过这类课程主要是从感性上入手，因此必须降低甚至关闭学员的理性思考。来听这类课的学员很少有主动来的，都是被人特别是老板类的权威人士以‘看中你，所以送你来深造’的理由送来的。但正常人都不是傻子，或多或少都意识到推荐他来上课的人总会有些自私的动机，因此也或多或少会对课程产生一些抵触心理。对了，你参加的这个课程名字叫什么？”
　　“超越自我特训营。”
　　“你想想，一个正常状态的人平时是专注于做自己的工作，还是整天想着超越自我？”
　　“应该是前者吧。”
　　“是的，因此学员的抵触中也可能夹杂了某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到底叫我来上这课做什么？超越自己又是为什么？’这些想法一出来就说明理性在运作，为了达到降低或关闭理性的目的，放迪斯科舞曲是个好方法，当然还必须要跳起来，每个人都必须跳。最重要的是开场前就得跳！”
　　胡医生停了停，又点上一支烟，我正专心的等他说下去，他却看了看挂在他对面的钟，“不好意思，今天的时间到了。”
　　“我付费加时！”我明显意犹未尽。
　　“今天不行，有预约了。”
　　虽然迫不及待，但也只能到此结束了。还好，我约到了胡医生几天后的一个连续时段，共计三小时。而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除了仔细推敲会面时需要提出的问题外，还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那天下午我正在健身房一边骑着单车一边欣赏着前排跑步机上一位女士健美的臀部，张瀚突然打来了电话。
　　原本这应该非常应景的，因为他每次打电话来几乎都是碰上了奇特的艳遇，光是听他的述说便可以让我的荷尔蒙成倍激增，这样不但可以提升我的健身效果，还可以激励我再一次打电话约徐老师。可惜，他的音调没有丝毫兴奋：“你有空吗？就现在。”
　　“怎么了？”
　　“我在南京，想和你聊聊！”
　　“没问题！”我感觉是大事。
　　他告诉了我酒店地址，我不舍得看了一眼丰满的臀部。

　　张瀚要结婚了，他是专程来给我送请帖的。不过他好像一点也不开心，虽然结婚的对象是张敏，那个她一直喜欢的女孩子，喜欢到还没恋爱就觉得已经分手的女孩子。我合上请帖，看着一言不发，毫无表情的他，“恭喜”二字自然也决定等等再说。我俩一人点上一支烟，可直到烟头熄灭，他还是一声不吭。我又递给他一支，他没将手伸过来，而是捂在脸上，不是哭泣，是苦笑。一阵子过后，他又严肃了起来。
　　“我就喜欢你这样，不该问的从来不问！”
　　我笑了笑。
　　“但我必须和你说！只和你一个人说！张敏你记得吗？”
　　“当然记得。她和你的故事情节那么曲折，和小说里的人物一样，想忘也忘不掉呀！你上次说到你失恋了，然后就没下文了！”
　　“够兄弟！我的事你记得那么清楚！”
　　“那后来呢？”
　　“后来就一直相隔两地，一开始她还会偶尔在网上或打电话关心一下我的工作，可后来频次越来越低，甚至放假她回来探亲时都没联系过我，我当时觉得我们肯定是彻底完了。可就在上个月，她突然从新加坡打来电话，我还没来及开心，她就直接问我愿不愿意和她结婚，我被这么一问，顿时就傻了。傻人说傻话，我直接答应了她。她说我对她真好，然后告诉我一周后飞回国内谈结婚细节。电话挂了后我还是处在一种混沌的状态，脑子是空白的，连疑惑都没有。直到一周后她回来，我俩见了面。她还是那么漂亮那么可爱，你懂吗？见到她时的那种感觉？
　　好比鱼儿见了水，如果鱼儿有毛孔，都能泛起鸡皮疙瘩的！想着她要嫁给我，而且还是她求的婚，混沌的大脑不再混沌，但也绝对不清晰。她很严肃的对我说‘谢谢你想都没想就答应要和我结婚，本想在电话里把事情和你说清楚，但听到你当时一秒都没犹豫，所以决定一定要回来当面给你讲明白，然后让你重新理智的做决定。\'就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你猜怎么着？”
　　我好奇的看着他。
　　“我第一感觉是她要反悔了！于是我干脆直接告诉她，‘我已经和爸妈说过。这两年他们几乎天天催我结婚，因此听到这个消息后兴奋了一晚上，也顾不得怪我为什么不先把你带回去
　　征询一下他们的意见。’而且我还说，当我把她的名字告诉父母时，父母竟然同时想起了她就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一说完张敏好像也傻了！”
　　“等一下，兄弟，你当时真的告诉你的父母了？”我也没想到我的关注点怎么会在这里。
　　“没有，我哪有那么傻。混沌和傻是有本质区别的。你别打岔，听我接着说。”他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好烟！”很享受的样子，“妈的，要是有酒就更好了！”他的心情开始越来越好，人也越来越亢奋，就感觉他马上又要开始讲别人的八卦了！这一点我是着实佩服他的。

　　“张敏直盯盯的看着我，看得我都有点慌了。‘张瀚，你仔仔细细听我说，我希望你能理智的、慎重的考虑。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对我也非常好，这一点我很感激。我不知利用你这一点对不对？总之我也不想伤害你，所以我只想和你讨论交流一下想法。’没想到她也开始绕来绕去，‘你直接说吧，到底怎么了？’这不，她的态度使我的理性开始回归了，当时我忽然意识到她要和我讨论的事绝对不一般，但我告诉你，等她把话说完后，你就会觉得这不是不一般，简直是匪夷所思！”
　　“快说呀，你也别绕来绕去了！”
　　“她说她一直都把我当好朋友，比闺蜜还要亲的那种。但她不可能爱上我，因为她爱的是女人的□□，她是同性恋！”
　　我听到这里确实怔住了，张瀚看看我的表情，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便接着说到，“她的父母很保守，不可能接受这个现实。一年前她的父母就开始整天催婚了，她实在躲不过去，但又不想坦白，所以就想找一个男人假结婚做做样子。”
　　“那她找你做什么？”我实在忍不住了。
　　“她说她原来是想找个同样也是家里催婚的却又不想出柜的男同性恋，这样各取所需。可是却没找到一个顺眼的，按她的话讲，就算是假结婚也要找一个能合得来的，毕竟天天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最后思来想去觉得我最合适，所以就问问我的意见。”
　　“你就这样同意了？”我打断了他的话。
　　“不同意怎么会有请帖呢？”|
　　“兄弟，请帖可以随时撕掉，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不过张敏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她也确实相当的了解我，知道我对婚姻是极度抵触的。一是父母的婚姻在我看来就是一出悲剧，二是她也看出我的秉性是绝对不可能忠于婚姻的，与其到时闹得鸡飞狗跳，不如压根就不结婚的好。”
　　“那就别结婚呀，干什么要和一个女同性恋结婚？”我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不结婚父母催得不停，要是以前我压根就不理，不见面就行了。可现在我在父母的公司，躲也躲不掉。而且我大伯也加入他们，你知道我是很尊敬他的，但并不代表我赞成他的所有观点。他不知道这样催我，会给我带来多大的压力！”
　　张瀚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真搞不懂为什么会有催婚这件事？不知道华人以外的地方是不是也这样。如果我不结婚，早晚会被他们逼疯的！”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不想结婚？”我觉得他还是想找一个心爱的姑娘在一起的。
　　“是呀！”
　　“那在张敏打电话向你求婚时，你不是爽快的答应了吗？”
　　“你真是职业病！非要在沟通时较真！”
　　“不，沟通是不能较真的。我只是不理解，觉得前后矛盾！”
　　“不矛盾呀！你想想，我在电话里答应张敏时过脑子了吗？那只是激动，毕竟我一直喜欢她那么多年，床都没上过。我答应她没准就是为了上床而已！但按她的话说，我只要和女人上了床很快就腻了，我想她说的一点也不会错。”

　　“好吧，就算是这样，但她也不能彻头彻尾得利用你呀！”我依然不想放弃。
　　“是互相利用！她既可以隐瞒身份，又圆了父母的心愿；我既可以解决催婚，
　　还可以利用有老婆这件事解决以后和姑娘们的分手问题！而且这一点我老婆会全力协助我的！”
　　我这回真算是开了眼界了！
　　“这可不是说笑话。
　　如果不是张敏提出来，我这辈子是真的不会结婚的。
　　别以为我只是受父母影响，你看看周围，有和和美美的吗？一夫一妻本来就不符合人性，男人穷女人看不上，男人发奋成功后马上又去到处招惹别的女人。你有没有发现凡是事业成功的男人没有不好色的？其实这一点反过来更能说得通，只有荷尔蒙旺盛的男人才会有野心，才有机会成功，而这种成功本身实际上也只是为了满足荷尔蒙的需要罢了。又想男人成功，又不想男人沾花惹草，压根就是个悖论。你说我讲得有没有道理？”
　　“有一点吧。”
　　“就一点？看看你周围，别的不说就说李振吧，和徐老师，也就是我表姐的事
　　不就是个例子吗？”
　　“这你都知道了？”
　　“废话！会计是我的人！
　　李振老婆都闹到公司了，我还能不知道？”
　　“女人嘴是快，李会计还和你说了什么？”
　　“还有什么？”
　　“我问你呢！”
　　“暂时没有，回头我再问问她！”
　　“你觉得李振和徐老师真有一腿？”我又忍不住了。
　　“这还用问？呆子也看出来了！”
　　“有证据吗？”
　　“还要什么证据？他老婆
　　都指名道姓了！”
　　“没准会是个误会呢！”
　　“不可能！怎么？你有内幕？”
　　“我又不是女人，有了也不会那么八卦的！”
　　“不会是你也看上了我表姐吧？不然怎么那么在意。”我记得这话李振也问过我。

　　“别听人乱说！”
　　“谁乱说？我猜对了？”
　　“没有的事！”我有点急了。
　　“别不够兄弟啊！你第一次见他就色眯眯的，当我不知道？这种风韵的女人谁不喜欢？她要不是我老婆的表姐，早下手了。
　　快说！是不是看上她了，你可比李振帅多了，身材又好，又年轻得多，瞧瞧这胸肌。。。。。。还真练出来了！”他边说边伸手过来在我胸口抓了一把，“不行，还是女人的手感好！”
　　“别闹了！”我必须把话题重新引回他身上，“你既然已经决定了，我当然支持你！只是最后再劝你一句：慎之又慎，别
　　被算计或者惹上什么麻烦！”
　　“麻烦？这一生都会有，谁知道呢！就比如催婚结束了很快就会催生，去他妈的，船到桥头自然直！至于被算计，你不用担心，虽然我一直喜欢她，但事已至此，也不是我无能追不到她，实在是造化弄人。财务上我们是独立的，而且有婚前协议。我不仅不会吃亏，还有便宜可占！”
　　“什么便宜？”
　　“在我缺女人又有需要的时候，她说她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帮我！”说着，他便用手握住桌上的矿泉水瓶，上下□□起来，脸上还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
　　而这次，我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一听到他的色情事件，立刻就浮现出相关画面继而产生身心的兴奋，相反，我感到有些沮丧无助，甚至是伤心欲绝，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张瀚的表情传达给我的意思。

　　我从不喜欢干预别人的生活，也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观和处世哲学，但张瀚的事情还是让我感到了相当大的困惑，以至于愿意几天后用高昂的顾问费去了解这一跟我毫不相关的事件的真正原委，当然只是从心理学的角度。可惜胡医生似乎只是一心想解决我关于“成功学”培训的问题，对于这桩奇怪的婚姻，他只是说了句：“他们都是社会压力的受害者，他们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采用了相对极端的策略，社会对他们的歧视才是最根本的原因。”当然，末了还职业病似的问了句，“到底是你还是你的朋友？”
　　“当然不是我，我有病得那么重吗？”
　　“不是你就好，我说过没有办法再给你做心理咨询的。强调一下，他们都没病！”说着，他话锋一转，“抓紧时间讨论成功学的问题吧！整个录音我都听了，但似乎不完整，最后那段群体催眠后就没有了，按理说不应该呀。”
　　看来他果真是个行家，不过当他说到“群体催眠”四个字时，我也就没有心思再浪费时间去赞美他了。一则是因为我是付费的，二是他似乎直接印证了陈静在短信里说的话。
　　“最后那一段你确定是群体催眠？”
　　“当然，我干这一行十几年了！”
　　“那好像和你上次给我做催眠的方法不一样，上次没有放什么音乐。”
　　“你说的对，不过这叫催眠引导语，有无数种方法，但就一个目的——让受术者进入催眠状态。个体心理咨询是一对一进行的，一般都用凝视法或渐进式放松法进行引导，而这类群体催眠一般都会用到音乐。”
　　“那太可怕了！这样学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控制了吗？”
　　“只能说一定程度上而已。”
　　“怪不得培训师说什么他们就看到或相信什么！”
　　“这也不一定，如果培训师与学员不合拍或者想要强行改变他们的价值观，学员一般都会或多或少的意识到，有的干脆会直接清醒过来的。”
　　“清醒？我好像没看见有人睡着或者恍惚啊？”
　　“催眠状态的标准并未统一，我喜欢用恍惚，有的人干脆直接就说成“入神”或“意识变动状态”，这些你不用多纠结，毕竟你不是催眠师。你只要记住，催眠状态就是指意识下降或几乎消失的状态，不管受术者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的。
　　但它区别于睡着，因为他们是能听见催眠师说话的，只不过他们不会像清醒状态那样去判断别人说得对不对，而只会一味接受。

　　“对了，我想起来了，上次我们说到迪斯科的问题，关于理性和感性的，你说到一半时间就到了。现在看来，这是不是也是催眠？”
　　“类似！”
　　“但大家是越来越清醒呀！”
　　“我前面不是说了嘛，睁着眼也可进入催眠状态。而真正的清醒状态，严格来说指的是理性的状态。所有的催眠都可以降低人的理性，这和身体上的清醒状态并不矛盾，甚至在兴奋时可以起到更好的效果。这一类看似清醒但却失去理性的状态，我习惯叫它们类催眠。听和跳迪斯科的目的是让学员肢体兴奋起来，以便于在其体内产生大量的激素，而这些激素会让人变得相当感性，紧接着就像录音里一样，直接在兴奋状态下进行催眠引导和深化，通过不停提出只能回答“YES”的问题，比如\'要不要开豪车’、‘要不要住豪宅’，让学员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也可能是斯金纳的条件反射，我回头再查一下，总之，目的就是将‘YES’与这种快乐兴奋的感觉‘锚定’在一起！为了增加效果，在说‘YES’的时候应该赋予某种具有冲击力的姿势！”
　　我立刻模仿起来。。。。。。
　　“呵呵，那么多年还没变，确实是经典手势。
　　”
　　“‘锚定\'是不是指下次只要一说“YES”并握紧拳头，就可直接回到那种想要开豪车住豪宅的感觉？”
　　“有悟性！就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几乎整堂课上都要问这些傻问题，这种‘锚定’会松动吗？”
　　“是的，所以需要不停的将催眠引导与深化结合起来，就像你今天付费坐在这里，竖起耳朵专心听我说话，觉得自己相当专心。你依然看着我的眼睛，听着我说话。。。。。。保持住这种专心，你甚至。。。。。。。保持着前倾的姿势，一手放在腿上，一手拿着笔，轻轻地转了一下笔，稍微挪了一下腿。。。。。。眨了一下眼睛，因此你会发现，你和我聊天很有趣，你也很放松。。。。。。你微微点了下头，这就意味着你很清楚将从我这里学到很多有用的知识。。。。。。你之前并不了解的知识。。。。。。这一切对你而言至关重要，所以花钱来听我讲课是很值得的，是吗？”
　　“是的。”
　　“我刚刚就做了一个示范操作，和课上一样，只是没有用问问题的方式让你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不停的描述了一连串现实中正在发生的状态，比如你坐在这儿听我说话，身体前倾，转笔，眨眼，动腿等等。由于这些都是你当下正在做的事，所以你无法反驳我，这就等于我不停的问了一些你只能回答“YES”的问题，那么多“YES”出现后，你的判断力将会固化，也就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否定的判断功能，这种情况下，当我再用‘因此’或‘所以’一类的连接词时，它后面所连接的的观点，比如‘你会发现，你和我聊天很有趣，你也很放松’，‘将从我这里学到很多有用的知识’，‘花钱来听我讲课是很值得’，你就只能下意识的相信了！”
　　“太妙了，好像就是这样！”学到新的知识确实会让人感到兴奋！
　　“因此在培训课上，当培训师自吹自擂自己的成功，或者举出一些压根够不着的成功人士的观点时，学员几乎不会有所怀疑，这里的怀疑还不止是针对内容的真假，更包括意识上的逻辑思辨，好比说比尔盖茨成功是因为每个月读十本书，学员不仅会相信他每个月真读十本书，更不会怀疑读十本书与成功之间的因果关系。所以学员回去就只能选择读书了，读什么书？往往下了课你就会发现会场的走道上有一堆导师的著作，最后，钱就进了导师的口袋了。”
　　“是的，是的，会场茶歇的地方确实堆了一些书，当时我看人多就没有凑近去看。看来导师们也都是一流的销售高手呀！”
　　“这句话显然是对的。但我想你也一定好奇，如果最终目的只是单纯的卖书，那为什么‘成功学’会有那么大的市场？”
　　“确实如此。当然，我知道不少老板喜欢让学员听话，所以送学员来听所谓的‘感恩课’，但这些需求毕竟是有限的，而且我听说上过这种课的人等效果消失后，往往会有更大的反骨，因此这基本上是一锤子买卖。
　　所以就算加上卖书，也无法构成‘成功学’那么大的市场呀！”我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感恩课’只是其中一支。这类课程的原理和架构是不变的，先以成功来吸引学员的动机，再通过技术降低他们的理性判断力，随后便可以输入
　　例如感恩、责任等任何你想输入的看似正确的各种价值观而不至于因此遭受任何抵触。”
　　“那需求面确实够广的！”
　　“对了，你前面说发现一些人在受训后没多久便产生了所谓的反骨，我不知道你为何用‘反骨’这个词。”
　　“我是指那些老板送来这里接受‘感恩’教育的学员，虽然我单位的那三位目前还在沉浸其中，但我调查过其他的例子，估计那三位也撑不了多久，就会发现老板太坏了。”
　　“确实。这类强行输入价值观的课一般都是这个效果，除非一次又一次不停的受训，但因为现实情境与课堂情境完全不同，他们还是会发现‘受了骗’，因此抵触心也会越来越大，这样一来，操作起来就更有难度了，效果也会不停透支！所以，‘成功学’市场大的原因并不在这里。”
　　“那究竟是什么？”
　　“就是成功本身，这才是真正的因素！你有没有发现他们对成功的定义就是权力和财富？”
　　我点了点头。
　　“这也是当今社会大众对成功的普遍定义，这几乎成了所有人的追求。虽然大部分人都获得不了，但这非但不会抵消他们的愿望，反而会成倍增加他们的渴望。越是求之不得，越是焦虑。‘成功学’就是利用这种焦虑，用技术手段让他们获得并强化必然会成功的感觉。所以虽然课上所告诉你的所谓成功的方法都是在学员的意识判断降低，甚至消失后输入的完全经不住理性推敲的大道理，而且渴望成功的学员在课后一段时间内也必然达不到成功的目标，但他们却并不会责怪培训本身，相反，他们还会主动再回到课程里，一次又一次参加培训。这才是‘成功学’市场巨大的真正原因。”
　　“我还是有点不理解，没有效果他们为什么还会回来？”
　　“一个原因是偶像崇拜，就像娱乐圈的粉丝一样，只要见着自己倾慕的偶像，他们就会觉得很快乐，而在这里，导师就是偶像。”
　　“造神运动？”
　　“完全类似。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课堂上由于用到了催眠手法，因此他们的兴奋情绪与课程本身及导师本人都做了链接，这就像酒瘾一样，他们会一次又一次回来重拾兴奋。说得再直白一点，他们永远也不知道，是那种觉得自己一定会成功的兴奋感吸引着他们。最后的结果就是业内的一句话——讲成功学的都成功了，听成功学的还是那个鸟样！”
　　“有意思！没有例外吗？听完后没有人成功吗？”

　　“极少部分会，但你并不能就这么认为与这堂课有关。就像我马上跑到广场上鼓励每一个人说他们三年后一定会腰缠万贯，那三年后真有人发财了，就一定是我造成的吗？”
　　“很妙的比方！”
　　“不过，还有一类聪明的学员，他们悟出了个中奥秘，转身也变成了成功学导师！原来的导师成了祖师爷，相互吹捧相互加持，那他们也就成功了！”
　　看来顾问费确实花的很值。胡医生的讲述几乎让我醍醐灌顶，从总体上对‘成功学’有了相当的了解！
　　“可是这类课程真的对学员一无是处吗？”我把这个对我而言极为关键的问题抛向了胡医生。
　　他一边抽烟，一边若有所思。“我原来就是属于那种悟到了个中奥妙的人，但后来由于一次教学事故，让我萌生了这种课程害人不浅的念头。不过通过这十来年的心理医生的临床经历，我的想法又有些改变了。平心而论，对有些人来说，‘成功学’是有好处的！比如具有一定能力，但是内心却很自卑的人，‘成功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他们增加自信，提高成功的几率。虽然手法上并不特别专业，但你不能说它没效果。对了，你的录音里有一段不是很清晰，估计导师没有用耳麦，但我从细节中可以推断课上进行了‘人桥表演’，是不是？”
　　“对对对，太神奇了。我来之前还列了个提纲，结果不知弄哪去了，里面就有这个问题！”
　　“你一定对一个人被一头一尾架在两个凳子上，另一个人站在他身上却一点事都没有感到特别吃惊。”
　　“而且是个男人站在一个瘦弱的女人的肚子上！”
　　“这样就更有冲击力了。事实上每个人的骨骼和肌肉系统都能承受这样的重量，只是自己觉得害怕，所以不可能保持这种僵硬的姿势让别人踩上去。
　　而‘人桥表演’就是将受术者催眠至身体僵直并保持这个状态，我前面说了，在这种催眠状态下，受术者理性大幅减弱，压根就不会考虑清醒时的‘我做不到’这一判断，再加上催眠师的暗示语，‘当我按压你的肚子，你就变得更紧绷’，这样基本就可以确保成功了。”
　　“那为什么不直接说‘当我站在你的肚子上’，而是说‘按压你的肚子’？”
　　“害怕催眠状态不稳定，或者受术者理性减弱的幅度不够，这种情况下，当听见有人要踩在自己的肚子上时，不排除会立刻清醒过来，那表演就砸了。而这种表演在这个课程背景下是为了
　　塑造导师的无所不能的，因此需要绝对的成功。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导师一般都会采取双保险，一个就是你刚才说的，只说“按压肚子”而不告知将要踩上去，第二个保险实际上在这之前就完成了——敏感度测试，表演之前的那几个小游戏实际上可以筛选出哪些人容易被催眠，选上来的一般都是在几个测试中结果呈阳性的人。”
　　看来我当时的直觉是对的，那三个学员并不是托。
　　“明白了！对了，表演后那几个女学员好像都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而当导师拍了几下手后，她们好像又都就回忆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叫催眠后遗忘。催眠结束后，受术者很有可能会遗忘掉催眠状态下发生的一些事情，有时是自然发生的，有时是催眠师下了“遗忘”的指令。但只要经催眠师提醒，一般都能回忆起来。”
　　“但她们当时好像都是闭着眼睛的呀，什么都没看见，怎么能叫遗忘呢？”
　　“未必全程都是闭着眼睛的，即便是这样，她们也能在催眠状态下通过其它的感知系统去了解当时正在发生的事。”
　　“我还是不明白。”
　　“那就先放放，我一时也讲不清。但若你有了催眠别人的经历，就很容易明白了。”我点了点头，胡医生接着说，“你想想，当你回忆起来或被别人告知，刚刚有一个比你重得多的人踩在架在两个凳子上的你的肚子上时，你会不会吃惊？”
　　“当然会！”
　　“她们吃惊是因为在清醒时认为自己根本就做不到！这时导师就会告诉她们，这是潜意识，它的力量比意识大多少多少倍。
　　吃惊一下子就转变成自信了，接着再被联想成‘这你都能办到，还有什么办不到’，然后就直接自信到无所不能了，瞧，这个人一下子就不自卑了！那么在以后的生活中如果碰到以前仅仅是因为信心不足而不能完成的任务时，一般都能顺利完成。
　　从这一点上，‘成功学’是有很大益处的！”。。。。。。
　　整个下午我都在向胡医生请教，而他也不遗余力，一是因为我付了费，但我也有另一种隐隐的感觉，他的好为人师的欲望无意间被我激起了。这是每个人都有的，培训师、教师一类的职业更为明显。所以，会面结束前，我决定问问他关于那场教学事故的事。
　　“你确实很敏感，总能在沟通中捕捉到非常细微的东西，而且知道别人想说些什么！”当问题提出后，他笑了笑说，“那时，我对群体催眠已经得心应手了。一次关于当众演讲的课上，一节‘成功学’背景下的演讲课，核心不是教你演讲技术，而是帮你树立信心。因为很多人都想当众演讲，但又不敢上台。我当时很快把大家都催眠了，接着我暗示他们去想象自己刚刚呈现了一场精美的演讲，台下掌声四起，观众全场起立，用一种倾慕的眼光看着自己。我暗示他们感到非常兴奋，非常开心。从表情上看，几乎所有人都进入了这一状态，除了一个女孩子，后来得知她大学刚毕业没多久，在一家公司做销售，因为介绍产品时胆子小就被老板送到这里来集训了。
　　她不仅没有愉悦兴奋的表情，相反，面部扭曲，继而嚎啕大哭，瘫坐在地上，周围一滩水，小便失禁了！我当时慌了神，立刻唤醒了所有人。在休息室，她泣不成声的告诉我，她刚刚看到小时候有一堆人围着她嘲笑，她很害怕，尿了裤子，但她又不知道别人为什么笑她。我知道我处理不了这个问题，于是下课后将他送到了教我催眠术的一位心理医生老师那里。老师花了几次时间才处理好了她的这一创伤。事后，老师警告我以后不可再这样操作，我起初还据理力争，说以前没出过这种事，这个只是个例而已。老师却说，催眠必须经过来访者的同意，因为他们是带着动机来的。我的目的是用暗示的方法直接提高她的自信，但那个女孩却可能是为了解决导致她不自信的某些创伤，因此她没有按我的暗示去做，若是一对一的催眠倒也很好处理，及时调整就行了，可这种群体催眠，由于无法和每一个受术者进行足够的沟通，所以一旦出现问题，你甚至都不知道问题在哪里，这样就可能给别人带来二次伤害！我后来十来年的经历也都验证了这位老师的话。那次我算运气好，那女孩也算运气不坏。她坐在第一排被我发现了，否则伤害在所难免。你想想，我不停的暗示你有多么开心多么愉悦，你却越来越觉得恐惧，这种感觉该有多可怕！从那以后，我理解了催眠作为一项心理学技术，是用来协助来访者从过往某种被压抑的创伤经历中解脱出来的，而不是用来去控制来访者的，否则催眠师就可能成了新的暴君，被催眠的经历就可能会成为来访者新的创伤。所以，我就再也没有讲这类课程了。但我也说了，‘成功学’也不是一无是处，关键就是看它如何更加符合伦理的利用‘催眠术’。不过，我的能力不够，也只好作罢了。”
　　“你刚刚说的催眠师成为新的暴君是什么意思？”
　　“来访者与我们在术前沟通时，会让我们知道他想解决什么问题，想让自己变成什么样，我们的技术将以此为目标，而不是在催眠后暗示对方变成我们认为正确的样子。
　　一切以来访者催眠前的意识动机为准，明白吗？”
　　我承认，胡医生最后一段话说的我有点糊涂，可能是太过专业的缘故吧。他当时似乎也看出来了：“我都忘了，你不是催眠治疗师，听不懂，正常。”
　　“对了，催眠难学吗？”
　　“对你而言应该不难，两天足够了！没准一天都行！但只是催眠术，而不是催眠治疗。”
　　“我是说群体催眠？”
　　“比一对一的催眠简单多了！”
　　我笑了笑，脑海里浮现出学员被我催眠成“人桥”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