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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17) 新同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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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莉的案件,通过何野的审问,陆陆续续牵涉到很多人:何野被抓起来,后来死于自杀;阿海、莫尼、黑子等人受到通缉,收到风声的他们早一步跑了;磨西镇派出所的警察基本上都受到了处分,齐美所长参与盗猎活动,被撤职,调到其他乡镇当交警;朗多等警察调入森林警务站,保护海螺沟的野生动物,将功折罪;迦才、索尔图暗中支持盗猎分子,撤职;公园管理处主任南杰参与盗猎活动,开除党籍,撤职;磨西古镇派出所唯一得到好处的只有巴图康,他成了站长。
破获土霸盗猎集团的传闻到处传播开来,巴图康的事迹被夸大了。现在人人都知道了巴图康是白仁德隆安排在海螺沟的一个探子,先前的幼女案件被说成的正当执勤,总之,他的成功也意味着很多领导的远见和正确的决策。他是立功了,很多领导也跟着立功了,受到了各种形式的奖励。比如晋级、晋升工资等等。
一连一个月,巴图康都不想接替站长这个职务,他更愿意有个新的领导过来,可是更长的时间过去了,似乎没人愿意接手这份工作。由于盗猎团伙被打掉了,这段时间,公园都很平静,没有发生野兽的意外死亡事件,那么委任新站长这件事看起来就不怎么紧迫了。朗多等人也希望能有新领导,而不是巴图康这样的人,毕竟因为这事,他们受到了惩罚,和巴图康之间有了嫌隙,他们更喜欢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
新的派出所所长来了,他来认识热水沟警务站的人,同时也带来了巴图康的委任状。新所长知道这事的前因后果,勉励大家跟着巴图康好好干,还说巴图康是一个英雄的站长,相信在他的领导下,再也没有哪一个盗猎分子敢来送死。
“盗猎集团已经被端掉了,相信这里的活儿已经不是什么艰难活儿。”所长说,“你们就别皱着眉头了。”所长笑了,大家都能感到了他唇边的小胡子在微笑,使人如沐春风。
新所长叫水立方,是个羌族人,他又瘦又高,穿着警服松垮垮的,一点儿也没有警察的威严感,不像巴图康那样吓人。
欢迎的聚餐过后,小周新所长问:“水所长,您多大了?”
“36岁。”
“很年轻呀,将来能当上局长。”这个女青年没有心机。
“谢谢吉言,”新所长也不客气,他略微挺了挺身子,说,“我听说来年,你就要回大学准备当助教了,对吗?”
“对,现在盗猎集团消灭了,我这个救助站站长也该退休了。”
新所长笑了,说:“得谢谢你,小周同志,你还是为了这里的野生动物做出很大贡献的。谢谢啦。将来回大学的时候,我开车送你去。”
......
所长到警务站视察了一番,重点在救助站里走走看看,从一边到另一边。
“小周,你在这里救助的野生动物多不多?”所长问。
“已经越来越少了,”小周说,“自从巴图康到了这里后,受伤的动物越来越少,现在基本上都闲着了。”
“是的,一个人可以改变一个地方的面貌,希望我也能改变这里的治安状况。”所长有感地说。
小周仅仅“嗯”了一声,就仿佛不确定似的。忽然,所长转向大家,说:“冬季夜黑得快,洗脚功夫就黑了。我对这个地方还不熟,必须先走一步了,同事们,好好干,现在这里很安全,有巴图康在这儿,有战斗英雄在这儿,这里很安全。”
所长刚走,图鲁就对小周说:“你走了,我会孤单的,怎么办呢?我在这里,你在远方,怎么办?”
小周摇了摇头,温和握着图鲁的手,说:“我设法把你调到我们大学里当职工,就你那本事,我们大学一定需要的,我已经让林老师帮忙联系了,只要你愿意随我,我们都不会孤单的。那么你愿意吗?”
“刚开始是合同工,对吗?”
“对。过后,看你本事,只要你是个人才,会转为正式职工的,我们大学正好缺你这样的网络维护高手。”
“那好吧,我愿意妇唱夫随。”
“去你的,你还没跟我爸妈见面了。”
“是呀,这个真让我不安呀。”
......
跟得罪的同事共处,巴图康总觉得四处都不甚和善,他要如何重新营造一个和谐的警务站呢?再有,何野始终是被冤枉的,虽然降央卓玛不会指认他,阿海等人也因为巴图康是个暗探而不敢出来为何野正名,但这事始终是假的,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当然,有些真相可能要过二十多年才能翻案,有些则永远不可能。无论如何,这里已经不是安全的所在了,巴图康必须寻找新的地方,他还会以巴图康这个身份出现在别的地方,毕竟这个身份最合适。
等等吧,他可以辞职下海经商的,他可以回到他心心念念的台湾岛或者安华市的西街,在那里开个茶叶店,听听讲古,吃吃古早味。
小周和图鲁很明显地感觉到警务站的气氛变了,他们更着急地寻找关系,想赶紧躲到一旁去。巴图康看了看身边的这些人,他们是沉静而愤怒的。来到这里,他们相当于降级与关了禁闭。
既然不能沟通情感,那么就用恐惧管理这一切吧。巴图康对新同事说:“所长说的,大家都听到了吧。盗猎团伙被捣毁了,相信公园的一切也都会安静下来了,所以,我希望大家做好自己的巡逻工作就可以了,我们分成两班制,余勇、罗本、宗巴三人值早班,也就是从七点到下午二点,朗多、阿良、彬彬值晚班,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晚上八点以后,归我一个人。上班过程中出现的任何问题,随时跟图鲁和小周联系。不必惊慌,我相信,人比动物有能耐,正经的警察比盗猎分子有力量。”
他们是被迫的服从,没人过问这样的安排,在他们中,如果在这里出现问题,他们的工作可能就不保了。这一点,他们知道,不愿意也得愿意。他们这样的处境,可以说是巴图康害的,可也是他们自己渎职造成的。他们在固有的陋习面前麻痹大意,在土霸等人的威胁和利诱下妥协了,他们没有理由怪罪别人,但是他们有理由怨恨巴图康。
这个浑身带着力量的男人带着威严的口吻,坚定而不容置疑,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照着做就行了,于是便一个个各自做事去了。
如今公园有了新的生机,很多动物的足迹延伸到山脚下的村子边的灌木。巴图康不时打量着那些新同事,他们长时间的沉默,在这沉默中,他们之间自己交谈,不跟他说工作之外的事。一切好像弄错了,一阵沉默,沉默了一阵又一阵。
“他是一个好人,你们觉得呢?”
“对,他不是一个一般的好人,是钟馗那样的,一般人不好接受他,我是说一般的好人也不容易接受他这样的好人。”
“你是说他过于正经了吗?”
“不仅仅是这样,他还容不得一点罪恶。他能杀死任何罪恶,这个很可怕。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说的是一个警察局长说不把所有的坏人都抓起来,他是不会放手的,而坏人是抓不完了,所以......我想巴图康也是那样的人,这样的人不好相处,也很可怕,不是吗?”朗多说。
他们在背后这么议论他,他们跟他相互之间没有交集,也没有感情,人与人之间是如此之远,就像古诗说的那样:你看云的时候很近,你看我的时候很远。他们对他总是显得那样礼貌,却无法彼此贴近。这种状态弥散在整个警务站,最终妨碍他们相互注视,相互接近。
巴图康自己也一样,他无法忽视那个死去的阿莉,也无法忽视被冤枉的何野,还有那个心里憋着两个大秘密的降央卓玛。他不是坏人,但他干了很大的坏事,这个良心关也是要纠结纠结的。
阿莉确是死了。他跟她曾经的生活画面时不时浮现在黑暗中的眼前,她似乎一直睁着双眼。为此,他下到阿莉摔死的那个地方,用两朵的绿绒蒿放在冰上,那里似乎是她脸的位置,绿绒蒿是为了帮她合上了双眼。他坐在那里,凝视着黄色的花蕾,就好像看着她那死去的脸庞。时间愈长,他愈清晰地感到,仍有生命的些许波纹向他身边靠过来,之后又缓慢地退了回去。
他寻索着死亡,那冰冷的、空洞的地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忽然,什么东西在动,他看过去,左边的绿绒蒿的花蕾在颤动,他看见,那花还没开透,正在慢慢绽开,一直在绽开,仿佛是她睁开的眼。也许,阿莉把自己的灵魂注入到这两朵绿绒蒿中,完成了另外一种生命。
夜晚降临了,他依然没有从这个地方离开,长时间在冰川上,他的双手也冷得颤抖起来,他在等着另一朵花也开放。到了晚上八点,他双手捧着两朵花,就像捧着阿莉的生命。接着,他把绿绒蒿插在二号观景台木屋里的一个玻璃瓶里,加了点水,那水很快冷切,接着结出了冰。就当是她灵魂暂时冻住了吧。
他对着黄色的花蕾说:“我们曾经共同生活了一年又一年,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也不是毫无意义,你说,对吗?”他摸着瓶壁,就像轻轻抚摸着她的双颊,“没想到的是,我们的相处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谁都没想到呀。”
是,毫无意义,她就那样死了。
此时月悬高空,他低下头,像在认错。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阿莉,还有一个——降央卓玛,还有海螺沟这个隐秘的场所。
降央卓玛可真不错呀!怎么舍得放下呢?生命如果不是因为爱情,有必要来世间一趟吗?接下来的日子,他要如何挨过去呢?再找一段新感情吗?太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