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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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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些天,上面会来巡察组进行访察,这段日子他们便要加紧巡查,以免出现纰漏。
四点,日头不再盛,江潮照常巡查了一下浔江。
到了夏天,人们下饺子似的往河里钻,哪怕社区拉了横幅标语,禁止下河游泳,谨防溺水。即便是寒冬腊月,也免不了有人下河冬泳。
在临汀,老一辈人人是游泳的好手,游泳比赛、下河摸鱼、船上撑篙。到了江叔这一代,不少人往外跑,寻找生财的机会。后面政府大力提倡旅游业,又纷纷跑回来。
可像江潮一样,从小到大待在浔江边,在河中自由如鱼的,已经不多了。
前几年,因为旅游业的开发,浔江受到的水质污染很严重。水面飘着生活垃圾、油污,少有鱼类,最严重的一段,长满了藻类。
彼时,江潮在a市上学。a市在临汀的上游,他自然不知道家乡污染得多严重。
回到临汀后,他也无力改变这个局面。
所幸,这一切是可逆的。
江潮很喜欢放空大脑,什么也不用忧虑,就那么看着浔江,它不会像人,对他提出各种要求。
但它又是多变的。一旦到了汛期,上游无力承担那么大的水量,便会开闸放水,致使临汀段水面暴涨,一度涨到堤坝上来,淹没附近的农田、商铺、居民楼。
江潮读书时,闹过几次不大不小的洪灾。
而98年那次长江流域特大洪灾发生,江潮还没有出生,自然无以得见。
在这个时候,江水如此冷酷无情,夺人性命,毁人财产。
但江潮仍认为,浔江温情的时候居多。
傍晚,夕阳铺在江面,又有垂柳倒映,是“一道残阳照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清晨,浔江上方起一层薄雾,再过不久,太阳初升,是“海波贯日红千丈,江雾萦楼玉万层”。
年少的江潮,总是孤独的。他独自在江边玩,或下水游泳。
水不会推开他,它温柔地张开怀抱,迎接他。他仰头,是广袤的天空,或星星低垂,或白云高渺。他低头,有鱼游动,有水草轻曳。
他待在临汀,难免不是受了浔江的挽留。
江潮是护河员,名头挺高大上,实际上和志愿者差不多。
在初推行护河制度时,在报名的数百人中挑选,书记毫不犹豫地选了他。
没有太多利益可得,便只有热爱可以驱使他。
那段话怎么说的来着?本来没有好处的事,是不必费力去做的。但是一个年轻人的心能够永远拘束在利害的打算里面吗?
他看中了江潮这一点。
有的人,就该天生干这一行。就连他的名字,也与浔江息息相关。
哪里水浅,哪里水深,哪里鱼类洄游,哪里水道狭窄,他一清二楚。
江潮只有淡季这几个月才有空,书记也不介意,护河本来就是轮班制,平时也有群众举报,不需要一直紧盯着。
江潮不像有的人,只做表面功夫,他是实打实地在巡查,有异常的都会汇报上去。
他不是将此当成工作,而是一件充盈生命的本分。
即便他没穿上这件红马甲,他也会间隔性地来看一看,否则,他那时也不会救下那个女人。
没想到,一个无心之举,倒是为映枫小筑起了点宣传作用。
此时有点微风,吹得江面微微泛起波澜,每个涟漪,都反射了阳光,显得璀璨夺目。
岸边有些柳树枝条,垂入水中,港口还有几艘船停靠——专供给游客游江的,此时正歇业。
据说,人一天会产生1.2万至6万个念头,可真正被记住的,屈指可数。江潮面对浔江,脑海中会产生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或许因为近两天和姜窈西相处太多,又想起她。
她很奇怪,接连两天,大多数时间待在民宿看书,不像来临汀旅游的。看她的穿着,以及花钱的手笔,明显手头阔绰,她既然有钱,干吗来一个小镇,住民宿?
说不定有其他目的,等人?为财,为情?
在江潮的观念里,人来熙往,都是带有一定的目的。
江潮百思不得其解。
事实上,姜窈西真就是无所事事。
她也没江潮想得那么有钱。
离开s市,房租仍要交。姜窈西刚收到房东通知,把钱转过去,看了下余额,不免肉痛了下。
工资早已花光,维持她度日的,还是那点稿费。
她自暴自弃地想,钱不够用,她就回s市继续上班吧。但另一方面,心底依然很抗拒,不想面临那没收拾干净的烂摊子。
在闻到香味后,姜窈西暂时忘却了这桩事。
“江叔,什么味道这么香啊?”
江叔在煎南瓜饼。
他端了一碟刚出锅的出来,“自家种的老南瓜,可甜啦。”
姜窈西拈起一只,“好烫好烫。”
江叔笑说:“慢点。”
姜窈西尝了口,一口就咬到里面的馅,软糯香甜,“好好吃,江叔怎么做的啊?”
南瓜事先蒸熟,捣烂,加入糯米粉,揉成团,中间包入红豆馅,做成小圆饼,裹上白芝麻,两面煎熟。
姜窈西笑笑:“我就是随口问问,我不会做饭,教给我我只会炸厨房。”
江叔笑眯眯地看着她,忽然有点恍惚,叹了口气。
姜窈西察觉了:“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
“爸。”
江叔看向门口:“你今天回来这么早?”
外面天色渐暗,再过半个小时,天就该黑透了。平时,江潮都是那时候回来的。
“嗯。”江潮看了眼姜窈西,她低头吃着南瓜饼,被烫得小口吹气,腮帮子都鼓起来,一脸无害。这么美艳的女人,该不至于生什么歹心。
是他多想了吧。
因为江潮的打断,江叔也忘了要和姜窈西讲的话,“你饿了就吃点垫垫肚子,我还没煮饭。”
“那正好,我来吧。”
“我把菜择好了,你直接炒一炒就好。我去躺一会儿,腰痛得很。”
“要不要给你买点膏药贴一下?”
“不用,老毛病了,贴了也是治标不治本。”
“那你去休息吧。”
……
江潮和江叔平时交流不是很多,姜窈西觉得,多数是因着江潮话少。
他们对话都是方言,和a市话有点像,音调却截然不同,临汀话尾音上扬,会拖长音。不像北方,南方方言是十里不同音,同为南方人的姜窈西完全听不懂。
江潮拖了外套,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姜窈西背着手,跟过去,像视察的领导。江潮没说什么。
每次姨妈来她家,都说她家厨房跟刚装完修似的。这里的不一样。墙上、油烟机上都有油污,流理台上摆着各种刀具、调味料,一打开柜子,里面满满当当的干货、面条等东西。
不见得干净整洁,但这才是真正的厨房。
姜窈西不由得感叹。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你是客人。”
“就当我是体验生活咯。”
江潮想了想,“会淘米吗?”
“会!”
姜窈西一边盛米,一边说:“别的不说,我小时候专干这个,技术一流的。”
江潮洗着芹菜,不置可否。
姜窈西蒸好饭后,又问:“还有其他的吗?”
“那打几个鸡蛋吧。”
姜窈西听他的指挥,从冰箱保鲜层拿了三枚鸡蛋,磕在碗沿,不小心落了两片蛋壳进去,趁江潮没注意,用筷子挑出来。
另一边的江潮,在“笃笃笃”地切菜。
小帮厨姜窈西则慢慢地搅拌着蛋液,与他形成鲜明对比。
打完蛋,江潮已经迅速地刷完锅,开火了。
先炒的是青菜,再是韭菜炒蛋,红烧日本豆腐,最后是芹菜炒牛肉。
姜窈西看得眼花缭乱的,时不时和他搭话:“这附近有菜市场吗?”
“两公里之外的地方有一家。”
“跑这么远?”
“骑车也就十来分钟的事。”
“也是。”姜窈西又问,“你这么熟练,很早就学做饭了?”
为回答她的话,他有些分心,动作受了延迟,仍耐心回答:“不记得了。小学吧。”
“怎么那么早?”
“我妈生病,我爸工作,我只能自己做饭。”
姜窈西有点迟疑地问:“那你妈妈……”
“我高中的时候去世了。”
“不好意思。”
狭窄的空间内,一时变得沉默。
除了感到抱歉,姜窈西也是想到自己的事,谁也没说过的往事。
她刚上初中,父母因事故双双离世,姨妈姨夫便开始照顾她。堂哥赵乾旭比她大几岁,高中辍学,整日游手好闲,但因为他是独生子,从奶奶到父母,都惯着他,导致他恃宠而骄,对姜窈西也很不好。
父母离世对她打击很大,加之赵乾旭的欺负,姜窈西便申请了住宿。
在此之前,她也是被父母宠大的孩子。
这么一想,她和江潮还有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意味。
江潮却误会了她的沉默,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没什么提不得的。时间会疗愈一切伤痛。”
说这番话,江潮自己都被酸得倒掉牙。
是吗?姜窈西想,可为什么她还没痊愈?
父母离世,同学排挤,寄人篱下,这些中学时代带来的刺,为什么还会卡在伤口,时不时地带了一阵刺痛?
是时间对她的作用太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