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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九十 ...

  •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桃夭唤了方圆准备去周鉴笙那儿一趟,把事情定下来。
      和他这样人就是要提前把事情说好,拖得越久,时间越长,变数越多。
      已是黄昏,天比早上阴沉,雾霾将周边包围,细细密密的雨丝悄声落在房檐上、拱桥边,杨柳梢尖…桃夭在外面又披了件纱衣才敢出门。
      正巧经过拱桥时,雨又下的大了些。方圆急忙从车板的箱子底下拿出蓑衣来,手忙脚乱的穿好,他有意识的将头上的帽子压低,免得赶车的时候,雨斜着飘进眼睛里,看不清前面的路。
      到周鉴笙府上时已到夜幕时分,近来他府上多了好些京都来的人,门外看守也比之前严多了,按照桃夭现在的身份是没资格进入周府的,何惶还想见周鉴笙一面。
      门外的守卫换了一批,等方圆拿着拜帖上前去时,意料之中被无情的打了出来。
      “呸,什么下三滥的玩意儿都敢往我周府来攀亲,真是不要命了?”
      “就是,还不快滚,踏上过周府的门槛我都嫌晦气,真是麻烦!”
      方圆被推的踉跄,一下摔坐在地上。他揉揉被摔疼的屁股,嘴里嘟嘟囔囔:“哎,疼死我了,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哼!等我家姑娘成了主子,到时候有你们好受的,小爷今儿就先放过你们…”
      “嘶,真疼!”他揉揉被两人推红的手臂,深一脚浅一脚去找桃夭回话。
      方圆绘声绘色的给桃夭复述了一遍刚刚的境遇,他学的惟妙惟肖,连一些细节都没放过。
      桃夭“噗嗤”一声笑出来:“算了,不去管他们,既然我们见不到周鉴笙,让他来见我们就是。”
      她叫方圆把马车赶到就近的一个茶馆,然后从袖口里摸出一块竹节大小的炮筒,站在一小片空旷的地方,点燃一根火柴。
      “嗖”的一声,从那节炮筒一样的东西里面飞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然后在头顶上方的天空炸开。
      方圆捂住耳朵,蹲在马车后面,只伸出半个脑袋,半眯着眼去看那像烟花一样的东西。
      周鉴笙正被他爹从京都派来的老嬷嬷指着鼻子说教,说他礼节不行,没有规矩,哪里像个国公府的公子哥。她不厌其烦的耳提面命,都快把周鉴笙给逼疯了。
      他猛然看见桃夭发出的信号,心里一喜,也不管嬷嬷在后面追着抱怨,随意换了身衣裳,边跑边向后面的嬷嬷解释:“嬷嬷,您看有人找我。”他指着天边那团艳艳燃烧的火光,“嬷嬷不会不认识吧?若非遇上紧急的事,是万万不会使这个的。您不是教导我交友之道嘛,您说朋友遇上难事儿,我是帮还是不帮呢?”
      那嬷嬷体力本来就不如周鉴笙,加上才来几天根本不熟悉府里的环境,不过才往前追了几步,就被周鉴笙给甩在了身后。她两手叉腰,累的气喘吁吁,只得弯下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那信号确实是府里惯用的,她也怕出事,便又叮嘱一番:“公、公子,那您、您一定要早点回来,不要在外面待久了,被一些狐媚子给迷住了。”
      来之前,国公府里就传开了,都知道周鉴笙和一个妓女纠缠不清,为了防止走时那妓女苦苦哀求,逼着周鉴笙带着她回京都,府里上下吩咐了护卫们严防死守,万万不能让那女人和少爷有见面的机会。
      这边,周鉴笙刚一脱身,就长舒一口气,边走边嘟囔:“哎,这回京好事、坏事还不一定。还是扬州待着舒服,老爷子不在,也没人管,自由自在,想干嘛就干嘛的,哎…”
      他还是抱着玩笑的态度,扇着扇子,慢慢悠悠的往信号升起的方向走去。
      小茶馆是一对夫妻开的,开了九年,一直在这儿,从没换过地方,周围熟悉的街坊邻居知道他们两口子心善,又爱帮助别人,所以很多人愿意去照顾他们家的生意。桃夭进来时,看见这样一个小茶馆里挤的满满的全是人时,心里还有些诧异。
      “姑娘是第一次来吧?”茶馆的老板娘见桃夭一人前来,且又蒙着面,看起来衣着不凡,想必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千金小姐,于是热切的迎上前来:“快,快,里面还有一个包间,姑娘就坐那里吧。”
      桃夭向来是别人敬我一尺,我敬别人一丈。她理解老板娘对她的好意,也没拒绝,脸上堆满笑:“那就多谢您了。”
      周鉴笙进来时,小小的包间里已经摆上了两杯茶。贫瘠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普通的木桌,周围围了四个同样普通的原木凳子,白瓷做的茶杯估计是里面最值钱的东西了。
      他很是嫌弃的四处瞅瞅:“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请我到这样的地方喝茶,啧,也不怕损了你花魁的身份。”
      桃夭不管他一脸嫌弃的嘴脸,淡定的喝了口茶:“还不是因为周公子太难见了,我一时找不着好去处,只好在这儿落脚。话说,这茶还不错,你尝尝?”
      周鉴笙站在这里,早就浑身不自在了,他看着桃夭递给他的茶,白瓷的茶盏上还参杂有黑色的釉彩,他干笑两声,拒绝的意思很明显:“我们换个地方再说,行不?”
      桃夭白了他一眼,自顾自端起自己的茶喝了一口,无所谓的说:“随你。”
      周鉴笙抚抚心口,着急忙慌从里面跑出来,连茶钱都忘了给。
      “我还得感谢你放了信号,把我从老嬷嬷手里救出来。哎,本公子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境地,出个门都要偷偷摸摸的。”
      两人相对而坐。精致的包厢里燃着高级香料,檀香木的桌柜上点缀着新鲜的花儿。窗户的边框上雕刻着精细的花纹,桌上一套茶盏是前朝传下来的镶金嵌银的官瓷,还有美艳的侍女在一旁红袖添香。
      周鉴笙翘着二郎腿,坐在摇椅上一晃一晃:“还是这儿适合我。”
      桃夭也抿了一口新煮好的热茶,和那户人家的比起来是要好上太多。在那家小茶馆她能清楚的尝到茶里浓浓的苦味,但这杯茶里,苦涩只是甜腻的调味品,舌尖上那点点的苦涩,淡的让人轻易尝不出来。
      “什么时候动身?我好着手准备。”桃夭手里转着茶杯,盯着手上的动作发神。
      “大概四月末吧,我会提前通知你的。” 他斜眼看着桃夭,打趣道,“怎么?终于有我们花魁上心的事儿了,我还以为你真是仙女,不食人间烟火呢?”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等到了京都我会履行承诺,到时候我们就两清了。”
      周鉴笙挑挑眉,不置可否的笑笑,他摸摸下巴:“要不咱打个商量?”
      桃夭抬眼看他。
      “那个承诺作废,你告诉我你到京都的真正目的如何?”
      “无可奉告。”
      桃夭扯扯嘴角,站起身,行了一礼,径直走了。
      周鉴笙也不是第一次被这样对待了,他撇撇嘴:“哎,还是以前那个样子。一点面子都不留,难道是本公子太良善了?”
      头顶黄色光晕照在周鉴笙前面,虚化了眼前的靡靡景色,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第一次见桃夭的情形。
      那是一个阳光午后,他躺在院里树下的藤椅上,面前支起一个小桌子,上面摆满了新鲜的时令水果,他一口一个慢慢吃着,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
      门口的小厮进来报,说有一个长相妖艳的女人带着一个罩着面纱的女人找上门来。周鉴笙向来对美人没有原则,大手一挥,爽快的将她们请了进来。
      进门一看,还是熟人。
      月娘是周鉴笙在南下江南时难得的合作伙伴,月娘替他查到他想要的信息,他按照约定付给银子,双方交易都十分爽快。加上月娘貌美如花,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所以直到在扬州定居下来,周鉴笙还时不时给月娘写信,但月娘从来没回过,时间久了,他也就没了兴致。
      现在月娘主动来找他,还挺让他意外的。
      他摇头晃脑的吟起诗来:“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月娘挑眉看他,眼里似乎也含情脉脉,两人光顾着调情,完全无视了周围的人。
      周鉴笙做了个“请”的姿势,月娘顺势在他旁边坐下。
      “月娘怎得来了?”
      “哎,说来惭愧,还不是奴家那个死鬼,没那个公子的命偏是个享福的身子。偌大的就客栈全靠奴家操持。这回啊,来江都就是给他寻药的,顺便还有一桩小事求公子帮忙。”月娘拈起果盘里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顶端上沾着的水珠光莹莹的透亮。
      她翘着兰花指,指甲上新染的丹蔻衬得那双手更是玉白无双。将葡萄送进周鉴笙嘴里时,月娘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指腹轻轻划过他柔软的唇瓣。
      周鉴笙轻舔了下嘴唇,眼睛斜斜盯着月娘,不怀好意:“月娘这是什么意思?”
      月娘嗔怒的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不解风情而懊恼:“公子心里想的就是月娘心里想的。”
      周鉴笙撑开扇子,风扇的哗哗响,开怀大笑:“你呀你。”
      他用手敲了下月娘的额头:“说吧,到底什么事让你不远万里都找过来了?”
      月娘也没不好意思,向桃夭招招手,将她引到周鉴笙面前:“快来,这位是京都周国公的幺子,周鉴笙周公子,以后他就是你的东家。”
      她瞥见周鉴笙略含兴趣的目光,面上也露出了笑:“好姑娘,将你的面纱摘下来。”
      从进门开始,周围人的目光就似有若无的在她身上打量。这是她自己在外单独生活半年后,月娘第一次将她带到江都,让她梳洗打扮,让她见一个人。
      古茂还是不习惯别人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这会让她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像一个商品一样供别人观赏。
      当看见月娘娴熟的和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调笑时,古茂心里还是泛上一丝不适。虽然在来之前月娘就告诉过她,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达到她的目的,方法只有一种。
      当时她想要没想就答应了。但当她直面时,她还是感到之前所学所识被全部推翻,之前她最鄙视,最瞧不起的,现在她要去学,要去做,还要做到极致,做到最好。
      她听话的走上前来,将脸上的面纱慢慢取下。
      周鉴笙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女孩儿明显还小,在见到他时,他没有放过女孩儿面上的惊慌。取面纱时,那双手也禁不住微微颤抖。
      然后他看见了什么?
      小巧的脸上嵌着小鹿一样水灵灵的眼睛,鼻子也小小的,嘴唇泛着正常的红润,皮肤有些微黄,多半是在外被太阳晒得,只要稍微将养一下,应该就能变回原来光洁的样子。
      在这张脸上那朵刺绣的栀子显眼极了,张扬肆意的从下颌角长到颧弓处,还有两片绿叶陪衬,乍眼看去,只给人无比惊艳的感觉。
      但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在栀子的覆盖下是一条狰狞的伤口,伤口似乎没处理好,刚长出的新肉还有些往外翻,红彤彤的像栀子染了血。
      周鉴笙“啧啧”感叹了两声,对月娘说:“说吧,想做什么交易?”
      月娘早料到周鉴笙会这么问,满意的笑笑,红唇轻抿,还不忘叫古茂把面纱遮上:“这孩子小,还有些害羞。”
      然后从宽袖里拿出一叠纸:“上面是这丫头的一些基本资料,她变成这样就是因为这张脸。哎,在我那儿地方,我也护不住,只好把她送走。可好歹我也养了她一些年,感情还是有的,不忍心被别人糟蹋了,就想送过来让公子帮忙照顾照顾。”
      周鉴笙挑挑眉,示意月娘继续说下去。
      “当然,公子也不用怎么照顾她,这丫头心思实,我想着一般人家哪会愿意娶这种模样的,思来想去,想起公子名下有好几处青楼,就想着把这丫头扔到青楼里去,谁看上了就跟了谁,能走到哪步是她自己的本事,省的我替她操心。”
      这下轮到周鉴笙惊讶了,他刚才粗粗看了眼女孩儿的生平:宋丽,京都人士,元朔十二年生人。其父早年务农,后被征招,在边关战役上英勇杀敌,壮烈牺牲;其母常年编织做活,因忧思成疾,劳累过度,在其十二岁之时去世。家中只其一人,因被官爷看上,宁死不从,遂远走徐州,投靠客栈老板月娘。月娘念其美貌,养在门下…
      就是一般人家的女儿,因为长得漂亮,所以生活坎坷了些,被当地当差的看上,拼了命才死里逃生被月娘救下。但青楼是真真堕落的地方,很多穷困人家的女儿再走投无路也不会把自家女儿送到青楼,虽然那里有想象不到的奢侈,却也有想象不到的黑暗,没进去过的人只看到表面的光鲜亮丽,哪里想得到暗地里的阴私?
      但他是个商人,不是慈善家,别人的死活轮不到他来关心。
      周鉴笙又将古茂上上下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光凭这相貌、身段,随便扔到哪个青楼里都是稳稳的头牌,更惶说她身上有一种气质,一种神秘、让人不由自主想靠近、想了解的气质。要是再用些手段好好包装一下,名满扬州也不是不可能。
      他又看向月娘,收起了玩笑的态度,眼里只剩下商人的算计:“月娘是行家,我也不再开口说什么,不过,合作的细则我想还需要好好谈谈。”
      话说到这份儿上就是答应的意思了,月娘将准备好的说辞又细细跟周鉴笙说了一遍。大概意思是周鉴笙作为古茂的东家,古茂在青楼里做的一切事情都不用他管。只是在遇上必要的时候还是要站出来替古茂撑腰。而周鉴笙的报酬则是泸溪河边一条街的商铺,那是尹氏留给古茂的嫁妆。
      其实总的来说,周鉴笙和古茂是平等的。在这场交易里,双方为了各自的利益各取所需,这也是古茂最希望看到的,她不想因为别人而让自己做事束手束脚。
      谈妥条件之后,月娘又将古茂叫了出去,单独交代几句。她走时,古茂眼眶是红的,她没看见的是,马车里同样红了双眼的月娘。
      月光倾泻,官道上隔几米远种下的稀疏大树,在风中摇晃,婆娑的阴影间是交错的暗影,浮动的暗香在空气里回荡。没有发泄似的疾风暴雨,就只是柔柔的晚风,混合着黄昏落尽未完的余晖,壁画一般的油彩浓烈的像是九天幻化出的奇观。
      但就是这种欢欣愉悦的场面比雷暴天更让人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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