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顺》飞絮搅晴冥

91、九十一

　　当晚古茂就在周鉴笙私宅的偏房里住下，之后的几天是她新生以来最轻松的。不用面对围追堵截的官府，不用东躲西藏，只需要待在一方宁静的小院里，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能做的事。
　　晾了古茂有大半个月，周鉴笙第一次来到这个小院。院子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并没有因为多一个人而显得热闹，花圃里种植的花草还是原来那样，有长得郁郁葱葱的，也有长势弱小的，参差不齐。
　　周鉴笙找到古茂时，她正在院子里调香。因为在院子里，她没有带上面纱。低垂着眉眼，专心致志的做着手里的活儿。浮溢的香气在院子里飘散，这是周鉴笙以前从没有闻到过的味道：香是冷的，但包含其中的却满是热烈。
　　像她这个人。
　　这些天周鉴笙虽然没来，但是他依然安排了人监视古茂的一举一动。她虽然从来没有出过屋子，却时不时派她身边的丫鬟出去打探消息，各类消息都有，杂乱的很，估计就是不想让人察觉她的真实目的。
　　周鉴笙在她对面自然的坐下，凝神看她调香。
　　古茂手下的动作明显停顿了片刻，然后端着仅剩的一点尊严，倔强的不愿向现实低头。
　　“难得姑娘还有这手艺，我算不算有幸闻得姑娘调出的第一种香？”
　　古茂的脸很快红了，虽然她经历了很多常人想象不到的困难，但面对男人的调笑，她还真不会应对。
　　周鉴笙就看着古茂的脸先是火烧的通红，然后变得惨白，最后连手上拿的小锤都拿不稳，单薄的身子显得尤其瘦弱。
　　两人都没说话，空气里一时安静下来。
　　一声轻笑打破了僵局，周鉴笙手里的扇子扇的“噗噗”作响：“姑娘，若你和男人这样调情，在青楼里你可是没有活路的。”
　　古茂咬紧了嘴唇，听他嘲讽，也不吭声。
　　“宋姑娘，将你送到青楼护你安全是我和月娘的交易。你孤身一人在青楼打拼本公子于心不忍，不如这样，咱们也做个交易，你先听听，要是同意的话，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你的时间可能就要完全属于我了，如何？”
　　古茂手上的动作完全停下来，她听着周鉴笙的话，心里思量着，不自觉的端起桌上的茶杯喝起水来：“好，你说。”
　　周鉴笙不在意她这无礼的举动，眼里的兴味越来越浓郁：“既然要合作，我肯定是要拿出诚意来的。红袖招是我手底下最红的一家青楼，在扬州的名声想必就连初来乍到的宋姑娘也听说过。”
　　古茂点点头，这话倒是不错。在来的路上月娘已经把扬州所有小有名气的青楼都给她说了一遍，而红袖招自然位于榜首。
　　扬州城内，那座最华丽、最奢侈，也最令良家妇女厌恶的地方就是红袖招，古茂在路上从那些妇女口里，除了家长里短的琐碎事外，听到最多的也是红袖招的骂名。
　　“这是个女人们都恨，男人们都爱的地方。不管在哪家青楼，学会讨好男人是最重要的一步。只要你讨得了男人的欢心，让他舍得为你花钱，让女人嘴里常常出现你的名字，那你就成功了一半。而姑娘你的意思是只卖艺不卖身，这样一来，你就还要有拿得出手的才艺，比如歌舞，比如乐器。当然，要做到何种地步都决定于你自己。”
　　他说话时也没放过古茂脸上的表情，半边脸上的栀子静静开着，无悲无喜，除过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几乎没有多余的表情。
　　“还有一点，你要在楼里生活，就免不了要和其他人打交道。那些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能在红袖招里占得一席之位，手段都十分了得。不过…”他话音一转，“姑娘在月娘身边养了这些年，我估计这方面宋姑娘应该没什么问题。那么现在我想要姑娘帮我做的就是成为名满扬州城的花魁，怎么样？”
　　古茂瞳孔一缩，有些怀疑：“我成了花魁，你希望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她垂眸想了半晌，警惕的看着周鉴笙，她早就明白世上没有人会白白对你好。
　　“哈哈哈”，周鉴笙大笑出声，又将桃夭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才说，“不知宋小姐哪里来的自信可以帮到我？我虽然到了扬州，但还是京都国公府的世子爷。宋小姐本就是个平民，就算成了红袖招的花魁也还是个妓。你说，一个妓能帮世子做什么？”
　　古茂脸一红，周鉴笙说的没错，一个妓能帮世子做什么？想来是这个富家少爷过惯了舒坦日子，想从别人身上找到些趣味，来让无聊的生活精彩一点吧。
　　她垂下头，发髻上随意插的簪子松松垮垮，更衬得她像一个被养在深宅里的慵懒美人。
　　周鉴笙也不着急，等她慢慢想好。
　　一个好的猎人从来不会着急收网，等待，不过是狩猎中最容易的一件事。他要等到猎物心甘情愿的入网，然后再享受胜利的果实。
　　“这样吧，我知道这对姑娘来说有些强人所难了，我给姑娘三天时间，要是姑娘同意了，我就按照我的计划对姑娘进行训练。要是姑娘不同意，那我们还是按照原来讲的，三日后我就带姑娘到红袖招，亲自将你送到红姑手上。”
　　他的建议正中下怀，古茂答应了。
　　三日后，在周鉴笙的预料之中，古茂和他达成了交易。
　　周鉴笙笑眯眯的看着她，说了一句让古茂意外的话：“成为花娘子的第一步就是要丢掉以前所有的一切，刚好我昨日又读了一遍《诗经》，不若姑娘就叫桃夭吧，正好宜室宜家。”
　　身为青楼女子，还妄想宜室宜家，真不知他是不是在故意讽刺自己。
　　古茂没有反驳。从今天开始，没有京都三小姐古茂，没有逃到扬州的杀人犯宋丽，只有红袖招花魁桃夭。
　　桃夭没有让周鉴笙失望，相反她懂音律，善歌舞，还能和老师谈科举，她表现出来的种种都让周鉴笙大为吃惊。这让他对桃夭有了新的认识，之前他不过认为无知者即无畏，但现在看来，可能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或许她本来就是属于他们这个阶层的人。
　　而这些连周鉴笙也不敢轻易去打听。
　　在这段时间里，周鉴笙和桃夭互相看不顺眼，两人见面就跟刺猬一样毫不留情的攻击对方，就像现在这样，他们亦师亦友，要说知己又不是，但就是没人比周鉴笙更了解桃夭。
　　月上中天，房门外已经催了三次，周鉴笙眉头一皱，整张脸写满不情愿，慢吞吞的把剩下的冷茶倒了，又添上新的热茶，喝了两口才从里面把门打开。
　　“哎呦，我的少爷，嬷嬷在家里已经催了好几次，要是爷再不出来估计奴才这身皮都快掉了。”
　　周鉴笙径直走出去，顺便操起挂在架子上的外套，自己穿起来：“让你替爷顶顶灾就这么不愿意？”
　　“爷这是哪儿的话，奴才怎么样都没事，要是爷回了京都被老爷骂，那奴才的罪过可就大了。”
　　周鉴笙抬腿忽的揣中他的屁股：“好你个人精，都知道糊弄本少爷了。”
　　他一个不查，往前踉跄着跌了两步，却又嬉皮笑脸的凑上前去：“爷解气了没？要是没解气，再往奴才身上来两脚。”
　　周鉴笙啐了他几口，笑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格外明显。熄了灯的长街上吹着悠悠的凉风，暗沉沉的天际压得很低，但能看见在泸溪河的上方，有几抹明显透着光的地方，看来明天的天气不会太糟。
　　周鉴笙想。
　　时间定了，桃夭的心就踏实了一半。
　　红袖招里的东西她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和她来时一样，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包袱，里面装了她最喜欢的两件衣裳还有这些年来收集的证据。剩下的东西都拿给楼里的姐妹们分了，因为红姑来找过一次，桃夭也没真做的那么绝，还是给温瑶留了一箱子金银珠宝。
　　雯儿听说桃夭要跟着周鉴笙去京都，心里嫉妒的牙痒痒，但同时又有一种劲敌走了的放松感，她不放心，还自己买了点东西专门来红袖招看桃夭。
　　“我听说妹妹不日就要去京都了，哎呀，那真是一件好事，姐姐我没什么钱财傍身，只给妹妹捎了这么一点东西，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她说着将手里提的刚从铺子里买来的糕点递给桃夭，桃夭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目的，但也乐的装作不知道，亲亲热热的从她手里接过：“姐姐真是有心了，我一直馋这个糕点，正要叫木莲去买，结果姐姐就给送过来，真是巧的很。”
　　雯儿也顺势挽住桃夭的手，两人像是亲姐妹那样互相咬耳朵，说悄悄话：“妹妹去了京都就成了贵人，以后见了面可不要装作不认识，姐姐我这辈子也就只有这个劳碌命，没有妹妹那样的福气，我不求什么，只求在我落难时，妹妹若是知晓，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这话算是说到桃夭心坎上了。何况桃夭经历过那么多事，更能体会雪中送炭的难得，她头一次将雯儿的话听进去：“姐姐放心，若是我知晓了，一定力所能及的帮忙。”
　　其实真正说起来雯儿人本来不坏，原因是两人立场不同，所以难免争锋相对，现在桃夭即将走了，没了竞争关系，两人关系自然比之前亲热些。就像是做生意，谁还没几个生意上的对手了？
　　桃夭在收拾东西时，红姑也来过几次，眼里都是算计的光芒，不管看哪儿似乎都有一座金山在面前立着。桃夭对红姑没什么感情，不过还是给她留了些银票。
　　眼看就要离开，桃夭去了一趟季之涣留给她的院子，跟院子里的那个姑娘说了自己要回京都的事。
　　说是不想与他再有牵扯，但要是自己走了，那人又没头没脑的找到扬州，岂不是让他扑了空。思来想去，桃夭还是决定去一趟那个小院，最起码让他知道自己很安全。
　　事情都办妥帖后，就只剩一事还未办，桃夭心里总惦念着。趁着今日下雨，街上人少，她收拾好了，跟木莲打过招呼后，就独自一人上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