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顺》飞絮搅晴冥

9、九

　　古府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安宁。
　　但自从尹氏病倒以后，这种安静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佣人们还是照常干活，但总感觉有些心不在焉，整座府邸表现出相对以往的沉寂荒凉。
　　古茂刚回府，刘妈妈就笑着迎上前来，让她不由得心生疑惑。因为这段时间尹氏生病的缘故，虽然刘妈妈还是会对她笑，但笑里总是带着几分勉强，可今日能从她的笑中看出往日的神采来。
　　古茂勉力笑笑，叫了声“刘妈妈”。
　　“哎呦，咱们小姐真是好福气。”刘妈妈亲自将古茂从马车上扶下来，眼里满是对自家儿女的肯定和祝福，“都说咱小姐在花会上赢得了娘娘的青睐，老婆子我还不信，结果到底是老婆子我没这个眼里见儿。”
　　刘妈妈从腰间抽出长手帕，暗自擦拭眼角的泪花。
　　“虽说老婆子我跟夫人想的一样，希望小姐这生平淡就好。但既然被皇家看中，小姐也算尊荣一生，老婆子不求别的，只求小姐能好好过完一生。”
　　古茂用力的捏了捏扶着自己的那双饱经风霜的手：“刘妈妈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说着，连古茂声音里也带上了哽咽，“咱们都会好好的。”
　　刘妈妈含泪拉着古茂往前走，她缓了会儿，啐了自己一口：“看我真是老了不中用，好事儿被我一搅合都变成坏事了。”
　　“是宫里下旨了吗？”古茂看着刘妈妈试探着问。
　　“小姐真是聪慧。”她赞赏的看了古茂一眼，便将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古茂，“倩妃娘娘今儿天一亮就派人来府里，说是三日后请小姐去宫里一趟，具体什么事儿没说，但依老奴看，定是好事。”
　　刘妈妈学着那传话太监的语气，兰花指一翘，清了清嗓子：“咱家是奉倩妃娘娘之命来请古二小姐、古三小姐进宫。”
　　“他装模作样的还把拂尘一甩，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似的，鼻孔朝天，别提有多搞笑了。”
　　“夫人，你可真是好命，有两个如此出众的女儿，咱家先在此恭贺你了。”
　　“然后夫人给了他一笔钱，就叫老奴送他出去了。”
　　古茂点点头，进宫一事，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跟着刘妈妈去了榭香院，榭香院里下人们见了她都轻声问好。她也压低了声音，又问刘妈妈：“刘妈妈，我娘今天精神好点了吗？”
　　“托小姐的福，夫人今日精神头足了点，就刚刚还想到院子里转转呢，老奴嫌外面太晒，让夫人再躺会儿，等傍晚凉快些时再出来。”
　　听了这话，古茂总算是没那么担心，她掀起帘子抬脚进了内室。
　　屋里燃着古茂调制的香料，窗柩半开着，纺纱做成的帷幕也半拉着，这样一来房间里就十分昏暗。
　　尹氏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听见外间有动静才慢慢睁开眼睛。看清来人是古茂，忙欢喜的就要下床来。
　　古茂赶忙上前扶着尹氏：“娘，你就别动弹了。”她将尹氏扶起，自己则坐在床榻边。她神秘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笑眯眯地问尹氏，“娘，你猜猜我手里是什么？”
　　尹氏拉着古茂另一只手，小小的手圆润可爱，看着就让人心生喜爱。她偏头看见旁边的刘妈妈也一脸神秘莫测，突然就记起今日古茂应该是去广缘寺了，便也笑着说：“该不会是平安符吧？”
　　古茂惊喜的叫出来：“好吧，既然娘亲猜对了，那这个平安符就送给娘亲了。”
　　尹氏从古茂手里接过这枚红色的包裹的严实的小小平安符，满心满眼的感动和欣慰，但又念着古茂一个女孩子去外面四处乱跑会有危险，就假装板着脸：“都说了我没事，你们就喜欢大惊小怪，好好的一个人非得让你们给按在床上。我说了再过一两天就能和原来一样，到时候你们可不能再拘着我了。”
　　她看了看古茂又看了看刘妈妈，见两人都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就扭过头不看她们，看样子是拿定主意了。
　　古茂和刘妈妈也知道尹氏好的差不多了，遂相视一笑：“好，都依你。”
　　自从那天古政发脾气到现在，尹氏确实瘦了一圈。以前养的圆圆的脸蛋，如今都显出尖尖的下巴来了。好在后来古政发现确实不是尹氏的过失，又赶着去赔礼道歉，据说夫妻二人说了一夜的话，转天就和好如初了。
　　在古茂来之前，床边就已经摆了一盏茶和两盘芙蓉桂花酥，穿堂风阵阵袭来，茶盏里漾起层层涟漪。端起杯盏，温热的刚好。
　　古茂就一边吃着桂花酥，一边同尹氏闲聊。
　　“娘亲，你可知那些夫人是如何得知外祖家的事？”
　　尹氏抚摸着自己日益显怀的肚子，也同样疑惑：“我也没想明白，从江都回来我也就只跟你爹说过，其余人我一概没有提起，就连家里人也不知晓的事，她们怎么会知道？”
　　“会不会是娘亲在外面不小心说漏了嘴，被人听见，想着你是爹爹的人，就想讨好你，便写来这些信件。”
　　尹氏摇摇头，声音比刚刚低了些：“你爹爹跟我说，江都的事儿恐怕不简单，现在朝堂上明里暗里的也都在谈论这事儿。江都，可能要出大乱子。”
　　古茂瞳孔一缩，惊讶地看着尹氏。
　　“娘亲本是不想告诉你这些，但又怕你在外惹事。”尹氏戳戳古茂的额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别以为你爹爹和我不知道你暗地里在查良道盐庄的事，你把人家掌柜底细摸清了吗？真是的，小小年纪，哪里来那么多心思？敢情你在江都就知道你外祖家的事儿了吧？还瞒着我，真是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自己千辛万苦想要隐瞒的事就这么被尹氏戳穿，饶是她也羞愧的低下了头。
　　“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娘亲，我???”
　　“好了，今日为娘告诉你这些，就是让你以后别操心大人家的事儿。你现在呢就只管把你自己的事儿做好就行，绣活儿什么的都做好了吗？还有你爹爹给你安排的功课都念会了没？别整天瞎操心！”
　　“娘。”古茂轻轻抱住尹氏，将脑袋埋在她的颈项，直到鼻尖全充斥着母亲温暖柔和的味道，像清晨第一缕阳光那样轻柔，却又不失明媚耀眼。
　　“我的夭夭啊，一切有为娘呢。”
　　古茂红了眼，张了几次口，还是没把今日在寺庙里发生的事告诉尹氏。
　　“等过几天娘亲大好了，再把这事儿告诉她吧。”她暗暗想着。
　　从榭香院里出来，就听沁芳说木莲已经回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拜别了刘妈妈，就径直回去了。一路上她步子又急又快，都来不及欣赏府里刚开出的花。
　　“木莲买了一大袋酥枣回来，说是小姐想吃了，特意去买的。”沁芳将刚刚听到的消息说给古茂听，“这样也是为了防止别人起疑。”
　　古茂了然的点点头。
　　三人坐在桃夭院的厢房里，现在房间里只剩她们三人，其余人都被古茂打发出去做事了。
　　将四周的帷帘都放下，三人围坐在一方暗红梨木隽花八仙桌旁，神色凝重。木莲将手帕和一张药方纸拿出来，小声说：“这是掌柜亲自验的，应该不会有误。”
　　从寺庙离开时，虽然匆忙，但木莲还是细心的在手帕上沾了一点打翻的茶水，想着下山后先到药铺里请先生验一验。
　　古茂有些害怕，颤着手打开了药方纸，上面工整排列着几味药物。古茂虽认不全，可她还是能猜出这些多半都是有毒之物，其中单是砒霜一味就足以要人命，她真是没想到简单的一杯茶中竟包含了几种毒药，直到现在想起都还令人害怕。
　　古茂从头看到尾，那张单薄的药方纸似乎重如千斤，让她拿药方的手颤了又颤。古茂又仔细的看了一遍，其中好些药季国是没有的，这说明下药之人不仅有钱有势，似乎还与邻国有一定的联系。
　　想到这里，古茂觉得胃里又重新燃起了那种烧灼感，而且愈烧愈烈，似要将人吞噬，化为灰烬。她脸色煞白，连嘴唇也没了血色，浑身抖得像筛子。
　　沁芳心急，从古茂手里拿过单子，来回看了几遍也没看明白。木莲见古茂浑身乱颤，向来镇定的她也慌了神：“小姐，你、你怎么样啊？千万不要吓唬我啊。”
　　古茂努力想让自己不抖，但根本没办法控制，她也急哭了：“快把那药方给烧了，然后速去请那家药铺的掌柜，看他有没有本事解毒。”
　　木莲和沁芳也哭了，她俩紧紧抓住古茂的手，似乎抓的越紧，古茂就不会离开她们。
　　当即，两人先把古茂扶到床上躺下，然后就开始去请大夫。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娘亲，你们就说是我胡乱吃东西，吃坏了肚子，先请大夫来看看，要是后面我实在不行了，你们才能把真相告诉母亲，然后让父亲替我找出真凶。”古茂偏着头，看两个丫头为自己忙前忙后，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有你们在我身边陪着我，我真的很幸福，谢谢你们。”
　　沁芳一连声的答应，素净的脸上同样布满泪痕，带着哭腔，说出的话含糊不清：“小姐，你可别胡说，我还要你替我选个好人家呢，你怎么能食言呢？”
　　“我???”
　　话说到一半，古茂就彻底晕过去了。
　　这事儿自然惊动了尹氏，她挺着个大肚子也赶到了桃夭院。
　　大夫也很快来了，他先看了看古茂的眼睑，摸了摸脉，又简单询问了两句。
　　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他认出了木莲，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随即又分开，两人都心领神会的装出不认识对方的样子。
　　其实大夫把完脉就知道这位小姐中的就是刚刚这姑娘请他解的那张手帕上的毒。
　　很快开好方子，大夫嘱咐木莲说：“放心吧，幸亏小姐没沾上多少。按着我给的这个方子，迅速煎两副药给小姐灌下去，一定要全部灌下去。煎药的水宜多不宜少。”
　　木莲听懂了大夫的话，因为小姐吃下去的时间太长，洗胃已经迟了，现在只能灌肠。她点点头，就立即去煎药了。
　　尹氏守在古茂床边，哭得泣不成声：“这孩子刚刚在我那儿还好好的，怎么一回到自己的院子就成这模样，躺在床上连她亲娘都不能睁开眼看一看？”
　　“夫人放宽心，我了解小姐的情况，不算大事。不过得看今晚，要是今晚不发热，那小姐明儿就能醒过来；”
　　“那要是今晚发热呢？”尹氏忍不住问。
　　“那就得要个人守着。若是今晚发热，就用帕子沾着水一遍一遍给小姐擦身子降温，这样一来估计得等到后日小姐才能醒了。”大夫胸有成竹的向尹氏解释。
　　尹氏还不放心，继续问道：“这孩子真是因为吃东西吃坏肚子了吗？我怎么瞧着不像？”
　　“小姐确实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不过好在小姐吃的少，对身体影响不大。小姐反应剧烈是因为身子比较弱，承受不了，这才一下病倒的。”
　　看大夫确实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且这大夫在京都也十分有名，尹氏这才点点头，亲自将大夫送出去后又回来守在古茂床边。
　　家里人得知这消息后都担心的不得了，古雅芐和尹氏轮换着守在古茂床边，连古荷没事时也过来帮忙照顾。
　　一夜相安无事。
　　正如大夫所言，古茂第二天一早就醒了。
　　晨曦的微光透过轻薄的帷帘照进房间，整个房间里暖阳阳的。古茂一睁开眼，还不太适应，她恍惚的看看自己的手，还是和原来一样，动一动，还能听使唤。环视一圈后，发现正躺在自己的闺房里，才陡然放下心来。
　　“小姐醒了！”
　　端着银耳羹进来的沁芳见古茂睁着眼，十分高兴的喊出来。紧接着房间外面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尹氏、刘妈妈紧跟着就进来了。
　　“哎呦，娘亲的宝贝，幸亏你没事，不然娘亲该怎么办？”尹氏趴在古茂的床前，用力握住她的手，正说着话呢，眼眶就红了。
　　“好了，娘亲，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快别伤心了，不然肚子的宝宝也该哭了。”
　　“嗯，娘听你的”，尹氏抹了把脸上的泪，“咱高高兴兴的，不说那伤心事儿了。”然后又忙活着给古茂准备吃食。
　　“外面给你温了粥，醒来是不是饿了？”
　　古茂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她也知道自己昨日将家里人给吓到了，看尹氏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想必是很让人头疼的。
　　看着尹氏在外间张罗，古茂既有劫后余生的欢喜，也有不知所措的茫然。她还不知道到底是谁要害她？为何要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