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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八十 ...

  •   古茂只觉心中一股气直往上冲,“哇啦”一声,抑制不住的吐出一大口鲜血,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幸亏木莲站在她身后,古茂晕倒时,她眼疾手快的上前将她拥在怀里。不过连木莲的脚也是软的,只能堪堪扶住她。
      月娘贴心的叫来丫鬟,将古茂扶到床上休息,然后嘱咐木莲好好照顾她。
      醒来时正是夜里,昏昏沉沉的空气让人觉得压抑,周围好像全是悲伤,眼前似乎被黑布蒙上,迷迷糊糊的看不真切,只听得见从床边传来的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古茂不想打扰别人,蹑手蹑脚的准备下床。守在床边的人突然惊醒,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姑娘,大晚上的要去哪儿?”
      古茂看不清她的模样,听声音又细又尖,不似她亲近的人,心里又不免一惊,反握住她的手,死死的像是要嵌进去:“你是谁?木莲呢?木莲哪儿去了?”
      那丫鬟吃痛,但也没有挣扎。她听月娘说过,这位姑娘心情不好,正需要人安慰,不能再让她生气,于是只好委屈的说:“木莲姐姐累了,月娘让她去另一间房里去睡,就派我来守着姐姐。”
      听声音就知道小姑娘只有十一二岁,但古茂现在根本没心思管别人,语气冷硬:“你让开,我去瞧瞧木莲。”
      也不在乎古茂生硬的语气,小姑娘乖乖的带她去了木莲住的房间。
      古茂脚步虚浮,眼前人影重重,分不清在天堂还是地狱。确认了木莲在床上熟睡后,古茂转身往外走,两人又悄悄退了出去。
      “我饿了,想吃芙蓉糕。”古茂眼巴巴的看着小姑娘,真像是想吃芙蓉糕的样子。
      小姑娘用手指抵着下巴,想起月娘嘱咐的,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都尽量满足她。她又想起姐姐现在心情不好,肯定是想把注意力转移到吃上,她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喜欢吃东西,这么一想,她爽快的点点头:“大晚上的,街上也没有卖的,姐姐你先回房间等我,我去厨房给你做,做好了就端上来。”
      古茂淡淡笑了笑,转身回房,顺手将房门锁上。
      小姑娘欢喜的往厨房走,边走边拿手指掐算,要给漂亮姐姐做哪些好吃的。她一边想一边为自己想的周到而沾沾自喜,她是记着月娘的话,却又将最重要的给忘了。
      等小姑娘蹦蹦跳跳端着盘子给古茂送芙蓉糕,刚上到二楼的平台时,就见她那间房的灯大亮着,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幸亏月娘提前将她周围的住户都换到其他房间去了,这才免了引起更大的冲突。
      她心知不妙,飞快的跑向那边,跑的快却还不忘端平托盘里的芙蓉糕。
      五六盏烛灯一起点燃,屋子里被照的灯火通明,屋中央的房梁上亮惶惶悬着一根白绫,正对着下面摆着一个高脚凳子。古茂站在八仙桌前,手里拿着瓷白茶盏正欲往地上摔,她细白颈项上一圈深深的红痕,显眼的暴露在外面。
      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姑娘站在门口,心虚的不敢进去。因为现在她想起月娘说的话了,首先是要寸步不离的守在古茂身边。
      她懊恼的拍拍自己的脑袋,慢慢往后退。
      “谁在外面?”屋内,木莲冷声问道。
      “是我。”见躲不过,她垂着头攒着步子挪进来。
      趁木莲转头看向小姑娘时,古茂从袖子里摸出一根银簪,直愣愣的就想抹了脖子。
      “叮”的一声,银簪被一块粗粝的石子打落,古茂生气的看向石子飞来的方向,站在门口的小姑娘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呼!幸好我反应快,幸好,幸好。”
      木莲后知后觉的看着古茂,她头一次这么失控,手指指着古茂,声音发颤:“小姐,您到底是要做什么?要是您想死的话,为何要白白牺牲了沁芳和尹公子的性命?他们为了让你活下去,拼了命的护着您。还有老爷、夫人和少爷,难道他们都白死了吗?”
      她说的声泪俱下,听得人肝肠寸断,“明明知道府里是被冤枉的,要是古家没了后人,这笔账就这么糊里糊涂的算了,没有人会为了所谓的真相而拼尽全力。”
      “除了您自己!”
      屋里是片刻的安静,小姑娘缩着脑袋,将芙蓉糕放在进门的柜子上,就撒腿跑去找月娘了。
      木莲情难自已,泪扑簌簌的往下落。她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古茂知道因为小时候的事情,木莲喜欢将自己的情绪都藏在心里,表面上看着没事,其实苦痛都自己尝。
      任谁在短短时间里经历这么多都会崩溃,木莲含着泪:“小姐若真想去陪老爷、夫人的话,奴婢也陪着您,至少咱们一大家子还能在一起。”
      她心一横,直着脖子就往房柱那边撞。古茂被她不要命的架势吓到了,忙上前去抱住她的腰,哭得凄凄厉厉:“木莲,连你也要逼我吗?在这个世上只有你还能陪着我了,大姐姐虽然还在,但这辈子我都不能与她相认,你就是我在世上的亲人啊!”
      木莲也在哭,她何尝不想像以前一样,安安静静在府里度日。
      世事无常,它总是要给一成不变的生活添上色彩。逆境、顺境都是生活的恩赐和馈赠,我们总要在这样、那样的环境里学会成长,接受生活的洗礼。
      两人抱着哭了一会儿,就倒在一张床上和衣而眠。
      夜风清冷,神仙山背后一片松柏林间,倏然堆起的五个崭新坟墓和着朗朗明月,似在无声哭泣。交错的树影呼啦啦响,杜鹃啼叫,鹧鸪悲鸣,共同哀悼新生的灵魂。
      清晨,古茂是在饭菜的清香里醒来的,床边那个位置已经空了,木莲守在桌前用团扇小心地赶着飞来的蚊蝇。
      小姑娘从门外进来,看见古茂已经坐起,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姐姐,水已经烧好了,现在就可以用。”
      她吐吐舌头,显然还在为昨晚的事自责。
      古茂没有理会,看了木莲一眼,重新躺下,翻过身继续睡觉。
      木莲冲小姑娘摇摇头,指指桌上的饭菜,然后又指指自己和古茂,示意自己能搞定。小姑娘理解她们,点点头,轻手轻脚地下去了。
      在床上浑浑噩噩躺了半个月,古茂一日比一日消沉,原来圆润的脸颊,现在瘦的只剩皮包骨了,眼窝深陷,两边的颧骨高高凸起,下巴尖的吓人,眼里像是布上一层阴翳,整张脸惨白惨白的,行尸走肉一般渗人。
      这段时间她就一直躺在床上,包括吃饭、洗漱、睡觉都是木莲帮她打理。每次吃饭她都没胃口,多半是木莲硬给她喂。做的再美味的饭菜刚吃下去一准会恶心的吐出来。若是好容易吃上一口,也是味同嚼蜡。
      日日如此,人就这么一天天的虚弱下去。
      木莲看着只能是干着急,月娘也请了好多有名的大夫来给古茂看病,大夫诊了诊脉,俱是摇摇头,留下一句“心病还需心药医”就提着药箱走了。
      应古茂的要求,客栈房间里帘子一直拉着,阳光从没照进来过。隔三差五就来看古茂的小姑娘也受不了这阴沉沉的幽暗环境。
      某日清晨,月娘好容易处理完店里的事,挤出一点时间准备在开门前去看看古茂。刚一进屋,一股沾满灰尘的腐烂陈旧味道扑面而来,呛得月娘来不及用手帕捂住口鼻,只好硬生生咳嗽几下,才将将把那股气顺下。
      屋子里果然如小姑娘说的死气沉沉,一点也不像有人住的样子。木莲怏怏的趴在桌上,眼里也没了往日的神采。
      月娘最见不得别人糟蹋自己的客栈,现在屋子里乌烟瘴气的气氛就很让她生气。她嘴一抿,踩着绣花鞋,“蹬蹬蹬”走到窗户那边,“哗啦”一声拉开帘子,大片的阳光争先恐后钻进屋子,驱走了盘桓多日的阴霾,细小的尘埃在照进来的那抹光里跳着奇异的舞。
      她又走到床边,粗鲁的一把把床帘拉开,古茂脸朝着里面,静静的睡着,平静的像是没了呼吸。
      月娘拽住她的胳膊,准备将她拉起来,手刚一触到,连她也愣住了。
      “这才忙了几日没来看她,怎么就将自己折腾成这样?”
      手下皮肤白的没有血色,伏在手臂上的青筋迸起,一条条凸在外面。胳膊又细又凉,一只手就能轻松握住,手心还空出好大一圈来。
      月娘吓得一怔,连拖带拽的将古茂从床上拖起,趴在桌上的木莲被惊醒,她也有多日没见过外面的阳光了,一时不适应,却也半睁着眼上前帮忙,两人合力将古茂扶起,靠坐在床榻上。
      阳光太过刺眼,古茂似乎连抬手的力气也没了,只虚虚的闭着眼睛。月娘逆着光看她,只觉面色晄白,缥缈的仿佛随时能飞走。
      她在心里轻轻叹喟一声,嘴上还是不饶人,指着靠在床榻上的古茂就骂:“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小姐呢?古家现在已经后继无人了,你做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给谁看?我告诉你,现在你还能住在这里是因为你表哥临走时给了钱的,不然我才懒得管这闲事。我最后再说一遍,若你还这样的话,别怪我不顾情面,将你赶出去,免得平白惹了晦气。”
      月娘边说,边拽着古茂的胳膊,将她往床下拖。
      木莲出手阻拦,月娘美目狠狠一瞪,外面的小厮飞快的进来将木莲也拖出去了。
      在听见古家两个字的时候,古茂双目明显亮了一下然后又逐渐变得晦暗不明。她朦朦寐寐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在梦里,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手上被人拽着的地方像是被钳子钳住一样,任凭怎么用劲也摆脱不了。
      然后她身子一沉,胳膊被人提起,身体却直直落到地上,冰凉的触感让古茂有一瞬间的清醒,她好似回过了神,又好似还在梦里。
      月娘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她拖出了房间,又将她往客栈外拖。木莲被小厮拉着,挣扎着想过来帮忙却无能为力,跌坐在地上拿拳头一下一下往自己身上砸。
      古茂好像也有点知道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料,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见人,猜到月娘的意图后,她就死命挣扎,可她那点力气哪里够看?
      月娘冷冷一笑,更加用力的将她门外拖。
      “我错了姐姐,我知错了,不要把我扔出去,要是把我扔出去我会没命的。”古茂着了急,她使出浑身力气抱住月娘的大腿,竭力哀求着,眼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泪可以流了,说话的声音也是干哑难耐,像有人拿着尖刀在你耳朵里挠。
      月娘不为所动,手下好似还更用劲了:“你不是早就想寻死了吗?怎么?我现在成全你,你还不乐意了?”
      这段并不长的路,没有坎坷崎岖,古茂却走的异常艰难。她再一次直观的感受到了无能为力。古家被杀、尹枢庭撇下她、还有现在自己像一条死狗被人拖着时。
      她好像站在悬崖边,前面万丈高崖,深不见底;背面蹲着一群虎豹豺狼,睁着绿油油的大眼睛,虎视眈眈的看着她。无论朝前朝后,行差踏错一步就会被撕的粉碎。
      后背的汗毛全部竖起,骨子里突然间好似被注入一股强力,要她去搏,去斗争,去为自己奔出一条生路来。
      月娘仿佛对古茂的变化有感觉,就在古茂准备奋力一搏时,手上的钳制突然松了。她整个人重重的硌在地上,因为太瘦,哪儿哪儿碰着都疼。
      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这里距离客栈大门已经很近了,因为是清晨,客栈外热闹的市井气息透过隙开的门缝钻了进来,更夫打着最后一次梆子,晃晃悠悠从门前走过;街边早起的小贩匆匆忙忙的来回跑;卖包子的老板娘笑呵呵的声音又大又响,老远都能闻见那带着包子味的甜美嗓音;偶然碰上的七大姑八大婶聚在一起窃窃说着各家的私房事…
      月娘环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却是对大厅里的小厮说:“快去把门打开,将这个赖账住店的人给扔出去,越快越好。还有…”
      她手指了指楼上,“将她住过的房间里里外外至少打扫三遍,屋里有关她的东西一起打包扔出去,大家手脚都麻利一点,收拾好了就开门。”
      店里小厮朗声应和。
      古茂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自己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不敢去碰月娘,只能眼巴巴的望着她:“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还请姐姐再多收留我几日,等我找到新的客栈一定不会再在这里连累姐姐的。”
      她仰起头,信誓旦旦:“我保证。”
      “哼,你们富贵人家的小姐脾气我是伺候不了,大清早的就给我找晦气…”
      古茂生怕月娘将她赶出去,自己身无分文不说,还有木莲需要照顾。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小姐,没有资格耍脾气了。今早给她的当头一棒,像是冰冷彻骨的凉水从头淋到脚,生生将她冻醒。
      “请姐姐再给我一天时间,大早上的将我扔出去会坏了客栈的运道,要是我还不争气,姐姐就将我连人带东西一起丢出去。”
      月娘轻点下巴,十分难做的样子,勉强应道:“反正都忍了你这么久,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就给你一天时间,要是晚上关门时还这样,你和那个谁就都滚吧。”
      她说完,冲围上来的小厮摆摆手:“都散了,都散了。”自己摇着团扇去前面招呼客人去了。
      阴暗了多日的天气终于放了晴,今日客栈的生意比往常好上许多,月娘忙的脚不沾地,忙着给客人掺酒倒茶,忙着和客人嬉笑调情。
      踏进躺了多日的房间,淡淡的阳光肆意照进每一个能照进的角落。古茂站在门口,似乎能闻见腐臭的味道,她胃里一阵抽搐,扶着门框忍不住干呕起来,直吐的胃肠里酸水流尽。
      木莲本伏在桌上默默的哭,见古茂回来,喜出望外的抱着古茂又是一阵痛哭。
      古茂抱住她,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提着气,但声音还是哑的:“木莲,我想明白了,我不会再糟蹋自己,我会好好活下去,为古府的每一个人,为爱我的人,为我自己…”
      “木莲,这条路上遍布荆棘,行差踏错一步将永无翻身之地,而且太黑暗,太难捱,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勇气走下去,可是我又不得不走下去,我害怕,我难过,我的前路看不见光…”
      “木莲,谢谢你。还有沁芳。你们都是我的姐妹,我走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我活的像个人了,我再来找你,那时我们一起回京都,给爹爹和娘亲他们上柱香…”
      半掩的窗户里透过轻柔的风,缓缓,缓缓吹过脸庞。古茂说的每一个字,都顺着风传到木莲耳里,软弱但有力量。
      木莲摇头,拥着古茂又悲又喜:“小姐去哪里,木莲就去哪里,木莲绝不会丢下小姐一个人苟活…”
      两个孤立无援的人抱在一起相互取暖,尽管前路漫漫,但她们已经无所畏惧。
      跨过了这道坎,前路或许会明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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