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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七十九 ...

  •   车里淡淡的熏香也不能驱散桃夭浑身燥热,她掀起帘子,任冷风打在脸上,吹乱一头秀发。
      回江都以后,桃夭想方设法的避着以前的熟人。白日宴席上,路过外院的酒席间时她一眼就看见坐在中间的林嗣南。仗着自己如今身份和地位已经面目全非,她才略微放心。出门前她也是打听了尹家今日有急事不能赶来,所以才应邀去的。
      不过匆匆一眼,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没曾想林嗣南竟一直记在心里,还敢在晚上过来拦她。而且从他刚刚的举动看来,他心里早就猜出来,此番不过是为了一个答案。
      而且一路过来,“梦回”估计也被他知道了。桃夭现在还摸不清林嗣南是什么心思,她想看来还得想办法试试他,周鉴笙那边也得探探口风,不然光凭自己一人很难在扬州城站住脚的。
      木莲也被今日的状况惊出一身冷汗,她心里颇为不安,想开口劝桃夭几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不止一次的埋怨过自己,在她看来就是因为自己,桃夭才时时刻刻处在危险中,要是没了自己,或许小姐还能坚持久一点。
      桃夭在发愁的同时,林嗣南也在发愁。
      他捏着那方面纱,在街上漫步目的的走。他想起殿下初初知道古家被灭时,那种藏在骨子里的阴翳暴戾全被激发出来。
      尽管边关因为呼尔烈的退兵刚刚稳定,但不知留守的将军发了什么疯,招呼不打一声就派出驻城的大半将士没日没夜的追杀北狄余党。呼尔烈主队已经返回大漠深处,幸免于难。剩下垫后的小队人马惨遭屠戮,据说军师重上战马,手执长剑不要命般的收割北狄士兵首级。直追了三天三夜才堪堪杀尽,坐下的战马因累极倒地而亡。银色面具被暗红的血液凝固,他浑身上下也跟浸泡在血水里一样,每往前走一步战袍底下就落下几滴血。
      像踏着尸山血海守护彼岸曼珠沙华的地狱无常。
      杀红了眼的他几乎没做任何休息,就又骑上战马大杀四方。呼尔烈吃了大亏也不敢吱声,只能自认倒霉。季国北部边境蠢蠢欲动的部落全都将军师纪英奉若神明,季国边关百姓生活安居乐业也不管城内长官是何人,大呼军师纪英为“纪王”。
      纪英乘胜追击,短短数日时间拿下季国北部主权。远在京都的元帝得知消息后派出无数能人志士却也无法奈何纪英分毫,直至元帝五子主动请缨远赴边关,与纪英形成分庭抗礼之势,才勉强维持了一段时间的稳定。
      获得这些本是计划中的一步,但万不用如此激进,徐徐图之对现在的纪英和北方边境来说都是最好的,但他控制不住,控制不住不去想她,一旦闲下来,纪英就恨不得杀人见血。
      他嗜杀成性,白日里动不动就去牢房亲自动用刑罚,看着活生生的人在他面前垂死挣扎,他们哭嚎、哀求,截断的残肢还在无意识的抽动,牢房地板上铺了一层又一层浓的化不开的鲜血。他踩着新割下来的耳朵,“吱呀、吱呀”的脚步声显得尤其诡异,心里却被这奇异的场面激的无比兴奋,好像他似乎早该这么做了。
      可是到了晚上他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幕沉沉的房间里安静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闭上眼,眼前除了白日里阴暗血腥的场面外,还夹杂了少女一身白衣,冲他甜甜的笑。他几乎霎时就被惊醒,盯着一双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的不能自己。
      他不想做别人的王。
      他只想把她揽进怀里,用尽所有柔情,只为做她一刻的神灵。
      他一边麻木自己,一边暗地里派人去找。他不相信古茂已经死了,他听说古茂进京的事情,但没有亲眼见过她的尸体,他是绝不会相信这件事。
      他有直觉,古茂一定还活着。
      于是他几乎动用了手上能动用的一切力量,布下天罗地网也要将她找到。
      直到回到自己房间,桃夭才重重呼出一口气。桌柜上的烛灯全部被点亮,房间里如同白昼。她将木莲也赶了出去,然后坐在霜花菱星铜镜前,一点点将脸上的面纱揭下。
      灯光下,女人皮肤白皙润滑的如同牛奶,五官张扬,是以前从没想过、从没体验过的美。嫩白的手指从额头一寸一寸丈量,滑到颧弓的栀子时,那双手顿了顿,然后沿着栀子花线的纹路,轻轻的抚摸。眼里蓄积的泪,簌簌往下落,她终于忍不住,伏在妆镜桌前,任泪水横洒。
      模糊的眼里似乎又看见那暗无天日的从前。
      古家的死讯还是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在京都激起一阵惊涛骇浪,元帝以雷霆手段将古府余党全部杀死。府里的下人,亲近一些的都死了,粗使的丫鬟婆子全都卖到最低贱的地方,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朝堂里原先还为古政发声的人,现在也如鹌鹑一样,要么缩着脑袋一言不发,要么请病回家事不关己。
      于是在几日时间内,所有人好像失忆一样,绝口不提古家的事。曾经辉煌一时的古府彻彻底底在朝臣视野中蒸发,或许有人还在心底为古府鸣不平,但所有的所有都仅仅只是平静海面下翻起的微不足道的浪花。
      而古茂被山匪烧死在归峪,裴光佑押着尹枢庭进京也不过是那点浪花上扬起的水滴,片刻后就烟消云散。
      因着古茂死前尹枢庭一直陪在她身边,元帝都没正式见他,只路过他时淡淡扫了一眼他怀里抱着的骨灰盒,象征性的沉默,接着就将他关了起来。尹枢庭在牢里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元帝见问不出什么,准备把人给放了。
      但裴光佑对此事很是怀疑,他将自己的疑惑禀告元帝后,元帝沉吟片刻,便将此事全权交给裴光佑,令他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裴光佑根据尹枢庭招的供从江南开始抽丝剥茧,一点点的查起。这么一来,还真让他找到几条线索,但每每有头绪的时候,就会有新的证据出现,否定他之前的猜测。断断续续查了半年有余,裴光佑还是一无所获,元帝没了耐心,听说古茂的坟头上草都长了几寸高,却还是一无所获。况且元帝根本没将古茂放在眼里,不过区区一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就算有幸活了下来,也是先想该如何在官兵的重重追查下活下来,哪还有精力为古府报仇。
      于是尹枢庭就被放回江南,在家禁足一年。
      徐州离京都很近,也不是古茂故意去查古府的消息,她每日坐在楼上,也听得见大堂里行走江湖的大老爷们,嚷着粗嗓门,操着不同地方的怪异口音,津津有味的分享沿路趣事。
      而古府被灭之事无疑是其中最值得一谈的。
      隔着房门,古茂清清楚楚的听到其中一人说:“要说那古家啊,还真是活该,你们说说,他们家可谓是独占盛宠吧,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竟妄想自己得不到的,简直不自量力,你们说是不是?”
      周围围的一圈人跟着附和:“谁说不是呢,要是老子在那个位置上,老子买一座院子,养两个女人日日伺候,岂不快哉?”
      接着是酒杯相碰的清脆声,间或夹杂着谈起女人的淫言秽语。
      古茂只觉心中有一团火,蹭蹭往上窜。她坐不住,立马打开门就要冲下去。木莲不敢拦,见她这样,心都吓得提了起来。
      大敞开的门外,月娘摇着那把惯用的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也不拦古茂,嘴角似笑非笑,慢慢走进屋里来。
      “我早知道你这小丫头片子沉不住气,特意守在门外,看你能坚持多久,结果才三言两语就激的你坐不住了。”木莲见月娘来了,忽地松了一口气,忙着上前倒茶。
      她围着古茂转了一圈,嘴里“啧、啧”不停:“要不是看在钱的份儿上,老娘才懒得管你这闲事,你最好安分一点,乖乖待在这里,等风头过了,就把你送走。”
      古茂红着眼,朝她吼道:“他们在污蔑我爹娘,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管?你要是怕事,不用管我,我自己惹出来的麻烦,我自己解决!”
      月娘用扇子掩着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出去闯了祸,本不关老娘的事,可你哥哥将你托付给了我,要是你出了事,岂不是砸了我的招牌?”她眉眼一转,算计的精光一闪而过,“要不这样,你出钱,将自己买走,出的钱比你哥哥还高,这样的话就不关我的事,任你去闹,就算把我这客栈拆了也行。”
      哪里听得进这么多废话,古茂从随行的包袱里将全部值钱的东西都一股脑儿的倒在桌上,粗粗看去,也有二三百两银子,她犹自还嫌不够,赌气的把头上戴的簪子也拔下来,扔在桌上:“这些可够了?”
      客栈大厅里行走江湖的商人还在继续高谈阔论,间或有新客进来,小二高声上前恭迎,又是点菜又是倒茶的照顾周到。几乎是利落的照顾到每一桌,陀螺似的不知疲倦。
      月娘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数着古茂倒出来的钱银。古茂在屋里急的走来走去,一双手无助的不知放在哪里。
      “别转圈了,转的我眼睛都花了。”
      “怎么样?这些总够了吧?”
      “小妹妹,你可知你哥哥许诺我什么?”
      古茂实诚的摇摇头,语气又气又急:“这些事能不能之后再说,我不跟他们吵,我就想去问问爹爹他们到底怎么样了?还有娘亲…”
      月娘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你哥哥可真是将你保护的好,什么消息姐姐不知道,还用得着你去问别人?”
      古茂瞪大了眼睛,转过头,疑惑的看着木莲。
      垂首站在身后的木莲瞥见古茂的目光,迟疑了两秒,将自己知道的都附在她耳边说了。
      听了木莲的话,古茂立马坐在离月娘最近的板凳上,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往她面前推了推,语气较之刚才不知诚恳了多少:“还请姐姐告诉我古家、还有哥哥的事情。我出来身上只有这么多钱,等我回了家,姐姐想要多少我就给多少,行吗?”
      月娘轻咳两声,就见门外低眉顺眼进来一个人,将摆在桌上的东西全都装进一个盒子里,然后搬走了。
      顶着古茂殷切的目光,月娘问道:“果真只有这些了?”
      古茂点点头:“确实只有这些了,姐姐行行好,回了家再多给姐姐封几个红包。”
      见小姑娘急的眼睛都红了,月娘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这事迟早古茂也是要知道的,瞒也没用,还不如早一点告诉她,免得以后再闹。
      接着月娘就把古府灭门、姚溱被打、尹枢庭下牢狱、沁芳身死的事全部告诉她了。
      耳朵里嗡嗡作响,很多不相干的人好似贴近自己耳边在大声的指责。眼前恍惚是东门菜市口,正当午日,被大雪覆盖的白茫茫的大地上,以菜市口为中心,几条鲜血汇聚成小溪流向四面八方。
      冰封的地面被滚烫的鲜血一寸寸消磨殆尽,围观的百姓发出欢呼声,手里的鸡蛋、菜叶不要钱的扔向行刑中心,他们还在为自己的“罪行”洋洋得意,可以不分青红皂白的胡作非为。
      家里的顶梁柱,最敬爱的父亲;打理内务,端庄明理的母亲;小小一团,还不会叫姐姐的小玉;刀子嘴豆腐心的二姐;正直老实的大哥;还有刘妈妈、沁芳;还有为了古府每天勤勤恳恳劳作的下人…
      所有自己爱的,爱自己的,因为莫须有的罪名,挣扎、彷徨、绝望,无论什么时候,或许在生命之初,或许在生命之末,他们还不忘将自己好好护住,像从前那样,还像从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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