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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七十三 ...

  •   客栈里简单的物品一应俱全,白色帘子将床与外面隔成了两个世界。窗外雨声轻轻敲打,圆滑的水珠顺着窗户曲曲折折蜿蜒而下,滴到窗边,在砖石铺成的一小方窗沿上留下深色的印迹。
      缠绵的春雨,就这样淅淅沥沥接连下了几日,帘子内一道人影轻巧的翻了个身,呼吸冗长,但时不时会冒出一两声呓语,想来睡得不是很安稳。
      木莲处理好手边的事情,两手托腮,一脸担忧的望着悠悠泛光的白色床帘。
      远处是一片火海,尽处是连绵不绝的山峦,火势极大,红焰焰的火龙踏着脚下的山峦瘴气,腾空而上,张牙舞爪的卖弄不可一世的威势。空气里的温度高的吓人,只是远远看着,都能感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热浪。
      天是漆黑的,翻腾的雷云压在上面。一黑一红,两个极端的颜色碰撞在一起,美的惊心动魄。
      古茂仿佛设身处地一般,心跳的飞快,她看着眼前绮丽的景象,无端生出一丝莫名的兴奋和紧张。
      火势越烧越旺,直到周围被人为砍出一条真空圈,那势头才渐渐小了下来。
      然后古茂看见不远处一个少年抱着一堆烧成灰的东西放声大哭,他几乎衣不蔽体,黑色晕圈烧出的一个个大窟窿,露出里面同样烧的紫红的肌肤。
      在他身上,古茂总有一种亲切的熟悉感。她想走近看得更清楚一点,还没迈出一步,就见那男子胸前被一柄银色的长剑刺穿,剑抽出身体的那刻,喷涌的热血洒在了少年脸上。
      在闭眼之前,他似乎有感应一般,视线直直看向古茂的方向。视线相对的瞬间,古茂心里一沉,少年用尽最后的力气缓缓抬起双臂,好似要将她拥入怀中。
      古茂湿了眼眶,奋力往少年的方向奔跑。
      大雨倾盆而下,将冒烟的火堆浇灭,更细小的缕缕青烟悠悠荡荡的飘向更远的山峰。心好像被人揪的生疼,古茂无知无觉的奔跑,泥泞地里绣花鞋踏着齐踝的积水,直直甩到膝盖以上的地方。
      她边跑边喊“不要、不要。”虽已用尽全部力气跑到跟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倒在血泊里,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将他最后的模样记在心里。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在空荡的没有人气的山谷间久久回响。
      床帘里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木莲一颤,她快步走到跟前,撩起帘子。
      古茂虽闭着眼,但却直直坐起,脸上布满泪痕,伸出两只手在空中乱抓,嘴里拼命喊着“不要,不要。”一看就是被梦魇住了,木莲轻轻扶住古茂的肩膀,着急的边摇边说:“小姐,醒醒!小姐,快醒醒!”
      头上是一片白色的帐子,身下的床板因为垫了两层棉絮而非常柔软,古茂醒来时,还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她侧头只看到木莲,心里不仅没有放松,反而绷的更紧了。她反握住木莲的手,刚刚的哭腔还未散,带了浓浓的鼻音:“木莲,尹表哥呢?”
      木莲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在心里复述了千万遍的台词,在此刻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古茂没有错过那一闪而逝的异样,沉着声又问了一遍:“木莲,我说尹表哥呢?”视线又在屋里转了一圈,也没看见沁芳,她又问一遍:“沁芳呢?她又去了哪里?”
      木莲正欲答话,客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
      来人一身玫瑰紫千瓣菊湖绉裙,腰间是刺绣的金黄迎春,或含苞待放,或欲语含羞。今日的眉妆格外特别,浓浓勾到眼尾又轻轻收场,说不出蛊惑诱人。
      她一动,腰间的朵朵迎春似要绽放,引着人的都往她身上瞧。这样亮丽的颜色不但没有折损她的容貌,反而更是将她深处的美给显现出来。
      古茂先是看了她一眼,然后朝她的身后望了望,还是没有看见想看见的人。显而易见的防备使她抓着木莲的手不由得抓得更紧了。
      来人却是月娘。
      只见月娘不紧不慢的走到桌边坐下,提起茶壶往青玉白瓷杯里斟了满满一盏茶,朱唇轻抿,瓷杯沿上便留下深红的印迹。
      饮完茶罢,她才拿正眼看古茂,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说道:“尹公子替你去了躺京都。”
      从月娘进来那一刻,木莲就知道要坏事。果然,她是个不嫌麻烦的人,一开口就挑破不说,还添油加醋,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
      正想说些什么来打断对方,没想到月娘接着又说:“尹公子将你交给我,让我这段时间好好照顾你,等他从京都回来,就到这里来接你。”
      她的目光有如实质般在古茂身上来回逡巡,戏谑的话语中不难听出三两分嫌弃:“你说说你有什么好,尹公子放着我这大美人不要,偏偏掏心掏肝的对你?”
      古茂听见尹枢庭去了京都,不由自主的就和刚刚的噩梦联系起来,心尖一颤,不甚清楚的梦境瞬间就变得清晰起来。
      梦里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尹枢庭。
      之后月娘的话她是半分没听进去,来来回回就是尹枢庭去了京都,像魔咒一般在脑海里回荡。
      她看见月娘就知道自己又回了徐州,一来一回,再加上自己不知昏睡了多久,现在尹枢庭肯定是到了京都。
      她没有管月娘,几乎是哀求:“木莲,我不信,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表哥离开了几日?我知道你们背着我在密谋,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保证不会乱跑,一定乖乖听你们的安排。”
      月娘噗嗤一声笑出来:“早听闻古三小姐生的是活泼可爱,坏心思一堆,现在看来还真是名不虚传。”
      古茂见她点出了自己的身份,自己却还好好的待在客栈里,说明月娘是没想过把自己交出去的,但是没有理由她会帮自己?
      月娘看着古茂几乎是一瞬间变得警惕又防备,失声摇摇头:“你就放心吧,我不把你交出去,自然是有我的用意,但是小丫头”,月娘捻起垂至胸前的秀发,套在食指间上缠了一圈又一圈,仿佛乐此不疲,“老娘可不是为了你。”
      她似是不愿再与古茂多说,惫懒的摆摆手,对木莲吩咐道:“那个小丫鬟,要是你家小姐要闹腾的话,就继续把桌上的药给她吃,让她消停些。要是闹大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你自己掂量掂量啊。”
      然后就扭着细腰出去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急,不似刚刚的悱恻缠绵,噼里啪啦打在窗柩上,仔细一看,都能看见窗柩细小的震颤。
      屋内,古茂阴郁着一张脸,直愣愣的盯着木莲。好像不从她嘴里听到答案,她是不会罢休的。
      木莲深知古茂的脾性,被她这样的目光看着,她如芒在背,手下的动作都有些不自然了。她站起身,里面的讨好之意太过明显:“小姐,您都睡了几日了,奴婢将这帘子撩起,开开窗户透透气吧。”
      古茂根本不为所动,还是直愣愣看着她:“木莲,你是知道我的性子,若是你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我心里明了,说不定会好好配合你们的表演;若是连你都要瞒我,那我现在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自己去衙门,被他们押送到京都。那时,我想知道的,自然会有答案。”
      她冷冷的说完,就将视线转向床前的桌子:“月娘的话我是一个字也不信,我只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客栈二楼明显少了一楼的潮气,可此时木莲却感觉丝丝缕缕的寒湿之气不断地涌入脚心,传向四肢百骸。
      该来的躲不掉,她抿了抿唇,将事情娓娓道来。
      自从古茂不打招呼准备自己前往京都后,尹枢庭就暗地里找到沁芳她们商量,三人合计按照现在的情形,要是他们继续不作为的话,说不定人还没出郑州,古茂就会被抓住。通过一路上的打探,他们已经知道现在城里城外的戒备更严了。古府犯的罪,自古以来就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典型。
      这样的事,就算真是元帝一时糊涂,事后尘埃落定再不痛不痒的发一篇罪己诏,活着的人大喊圣贤,死了的人却永远不能复生。
      三人都了解古茂的脾气,自然不敢将这些告诉她。
      月娘是个值得结交的人,从看她的第一眼起,尹枢庭就有感觉,这是两个常年在人堆里混的人生出的昔昔相惜之感。果然和月娘一番交谈后,尹枢庭就打定主意,要将古茂托付给她。
      他们找了三个人,分别和古茂、沁芳、木莲相似。先由尹枢庭带着古茂出城,引起官兵注意,然后他按照原来的路线一路往徐州方向去,路上要是官府来人,他就佯装跟他一起回京。在回京路上势必要经过归峪,尹枢庭事先放出消息,说是官府派人押送了大量金银财宝回京,路上要清场,不得有闲杂人等。他从月娘处得知了山匪张老三的性格,越是有挑战的事情,他越要做,更何况,对手是他的老熟人。到时候场面混乱,谁也不会注意到古茂,那时只要一个不留神,古茂“死了”,那就再也没人能找古茂的麻烦。尹枢庭进京,一是为了给古茂的“死”作证,二是为了名正言顺的留在京都里打听古府的情况。
      他非古家人,想必元帝不会太过为难他。
      他带着假古茂回京,而真的古茂却原路返回,再次回到徐州。在他们准备动手的那天晚上,尹枢庭守着古茂喝了一碗牛奶,那碗牛奶里加了药,吃了它的人不管外面闹出多大动静都不会有感觉。等到尘埃落定后,古茂就可以换个身份继续生活下去。
      但是在中途却出了一点小插曲。
      原本说好的是保下她们三儿,可沁芳却说,别看裴光佑平时一副和事老的模样,其实心思比谁都细,比谁都敏感。他出马办事,大都办的漂漂亮亮,所以要都是假扮的人,一定会露出破绽,那时不仅保不了古茂,连尹枢庭也会因为欺上瞒下而受罪获刑。
      所以她自告奋勇跟着尹枢庭一路北上,就算明知道前面是死路一条,她也奋不顾身走到底。
      明明木莲说的时候平平淡淡,可古茂就是抑制不住地鼻子发酸,就是抑制不住地想哭。
      她陡然想起,其实之前不是没有预兆。
      因为那段时间很少有机会见到尹枢庭,古茂大都和沁芳、木莲待在一起。这两个丫鬟是从小伺候她长大的,三人之间的情分早就超越了寻常主仆,就算说是自家姐妹也不为过。
      可这些天沁芳和木莲却比之前更加尽心尽力的伺候她,古茂虽然觉得奇怪但还能理解,可能是她们想安慰自己,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精心伺候自己,让自己能过得舒服一点。
      但这两人的眼睛常常是肿的,一看就是晚上偷偷在被子里哭过。更奇怪的是,沁芳这些天没日没夜的做些香囊、护膝之类的绣品。古茂也劝过她,让她晚上少做些东西,免得坏了眼睛。哪知沁芳听了只是一个劲儿的掉眼泪,低低的应了声,就又埋头在油灯下专心的做起针线活儿来。古茂见劝不过,猜想她可能太伤心了,找些事做来转移注意力。这样一想,她也就不再说了。
      沁芳在陪自己的最后一程,自己竟然昏昏沉沉,浑然不觉,怪不得做个梦都能痛的撕心裂肺。
      那可是沁芳,陪了自己十五年的沁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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