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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七十一 ...

  •   邺城是郑州和徐州两大重镇之间的一个小城。因为地处郑州和徐州之间,物资、人流都十分丰富,发展起来后也不仅仅是一座小城了。来往商人和周围农家都涌进城来,将家中富裕的东西拿过来交易,久而久之城市的规模就扩大了。
      古茂在地郊又将自己收拾了一番,确定没有被人认出来的危险后,才牵着马放心的进城去。
      清晨的街道上往来的人已经多起来,人头攒动的街道上拥满喧哗的叫卖声。万物复苏,充满生机的春日将它的勃勃力量也带到了这个繁华的小镇。
      古茂牵着马,时不时挤进人群里听中间那人扯着嗓门儿大说特说这些日子的“新鲜事儿”,他们边说还做些怪样,以此显示自己的能耐。
      耳边夹杂着脏话的世井言语立马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滑稽搞笑的场景,再加上他们生动的比划,连古茂也忍不住弯了唇角。
      菜市口一向是人口流动的地方,远远的,古茂就看见一大群人围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告示栏面前,他们说的唾沫星子横飞,说到激动时还不忘伸出手,痛心疾首的指指点点。
      古茂快走了两步,将马拴到旁边一家卖包子的铺子后面,自己抹了两把脸,然后灵巧的钻进人群,挤到了最前面。
      一看吓一跳。
      今晨的雾气未散,破败的告示栏上贴了一张纸,朽木囤积了多日的潮气一股脑儿的浸在刚贴好的宣纸上,洇出了一大片模糊的黑色墨迹。
      宣纸上是一个人,如墨的黑发披到腰间,小巧的脸蛋上一双圆圆的杏眼惹人怜爱,嘴角两个淡淡的酒窝清甜可人。一袭毛月色几何纹提花缎琵琶襦裙姣好的修饰出少女的玲珑曲线,发髻上两颗血红色的宝石簪子横插而过,显得娇美又贵气。
      这画的分明是古茂!
      古茂见围在周围的人大多都被告示栏上的内容吸引了,几乎没人注意自己,这才屏住呼吸草草将上面的内容看一遍。
      画像下面还附有一行小字,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罪臣古政之女古茂,逃留在外。奉命即日捉拿归京,若有举报者,论功行赏;若有私藏包庇者,以同罪论处。”然后下面还林林总总列举了古政的十几条罪行,且条条罪不可恕。
      那些识字的人给不识字的人读了一遍上面的话后,很多人就开始破口大骂。
      舆论就是如此,有时候你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实,你以为的事实不一定是真相。但大众总是将自己放在道德最高点,凭借自己了解的一星半点就开始大加评论、大放厥词,满嘴无用的仁义道德。等到事情真正落在自己身上时,他们却只是束手无策,怨天尤人。
      古茂站在人群里遥遥看着告示栏上那张和自己七八分像的画像,耳边是百姓们义愤填膺骂古政枉为臣子,狼子野心的愤恨。她隐在衣衫下的小手紧紧攥住,日日思念家乡的心一半像架在熊熊火焰上灼烤,一半像冻在数千尺高的雪山上,阴阳不交,搅的她理智全无。
      她受不了自己敬爱的父亲和守护的家人被人诋毁,心里被困住的野兽来不及挣脱束缚的牢笼就要张开饥饿的血盆大口,攻击那些自以为是的世人。
      “你们知道什么?你们凭什么议论古府?身处盛世,你们哪里想得到有人在边关冰天雪地的冬季里为找出敌军一个破绽活活趴在地里一动不动大半天?你们哪里想得到有人半夜里还在漏风的军帐为随时而来的决斗做准备?你们哪里想得到每一次战争的胜利都是那个人汲汲营营挖空心思得来的?我并不是夸大一个将帅的作用,我当然承认战争的胜利是由千千万万将士的血泪筑成的,但若是没有一个伟大的将领,哪里会有伟大的胜利?”
      短短几句话几乎声泪俱下,字字珠玑,“你们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至少也要真正流过血和泪的人才有资格。”
      周围围观的百姓听了古茂的话有些已经意识到古政这个曾经的将帅是如何拼命保护季国的安宁,心里开始愤慨上位者的决断;但还有一些人被世俗煽动,坚决维护官府的决定…
      就在古茂声嘶力竭为古府正名的时候,两个世井商贩眼尖的发现她和画像上捉拿的犯人很像。他们灵机一动,悄悄退出人群,赶忙跑去向官府报告了。
      大批穿着官府的士兵列队从县衙里出来,从长街尽头传来大量纷乱的脚步声,古茂暗叫不好,刚刚只顾着和他们狡辩,根本没想过自己的处境。但她也不后悔,如果真是因为这件事被官府抓住,那她也算和爹爹、娘亲殊途同归了。
      不后悔不代表古茂不跑。
      她当即撒腿挤出人群,往自己刚刚拴马的地方跑去。
      那两个商贩见古茂要跑,心里一乐,更是笃定自己没认错人。两人堵在人群外,见古茂从里面挤出来,立马上前一左一右的挽住她的两条胳膊,抓了个正着!
      抓住自己的那两只手像铁钳一样,古茂发了疯一般挣扎,可怎么挣扎都没用。眼看官府的人离得越来越近,古茂眼尾猩红,眼眶里眼泪打着转却倔强的不肯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古茂感觉两只牵制自己的手一松,手腕一紧,脚下不受控制一般,挤过纷纷攘攘的人群,跟着前面那人不要命的疯跑起来。
      春风拂过脸颊,柳絮迷了眼,温热的泪落下。
      在转过前面小巷的一道弯时,古茂瞥见刚刚那两个钳制住自己的商贩正捂着自己的手臂,痛苦扭曲的倒在地上,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后来的官兵围在那里,好像在询问他们情况,不知说了什么,为首的官爷没好气的在他们身上补了一脚。
      两人直跑到一处隐蔽的小巷叉路口才堪堪停下。
      古茂腿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尹枢庭脸上热汗还未流尽,碎发紧贴额上,胸前的衣襟被打湿,他岔开双腿,半弯着腰,两手撑在膝盖上,急促的喘着粗气。
      天还没完全转暖,直接坐在地上,地底下的寒湿气见缝插针的透过春衫钻到体内,古茂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她坐在地上苦笑一声,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种命不该绝的感叹:“还好表哥来的及时,不然我肯定会被当场抓住,连夜送往京都。”
      稍稍平息了下呼吸的尹枢庭不知该如何安慰古茂,天知道今晨他发现古茂不见,马棚里又少了一匹马时,那种心慌不止的感觉有多难受。
      现在总算把人找着了,可不能再弄丢了。
      平日里无论让他说啥,他都能侃侃而谈,赢得满堂喝彩,现在只需要他安慰安慰一个小姑娘,他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能一个劲儿的劝道:“表妹,那些百姓都不知道真正的情况,他们就是随口一说,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根据这些天我的观察,府里绝对出事了。而且你也看见城里的画像,这下咱们更不能回京了。趁现在各地风声还不紧,我寻思着将你送回扬州,咱们既走水路,又走陆路,小心一点,定不会被发现的。
      他拍拍挺起的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哥哥是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他一边说,一边拿眼偷看古茂。小姑娘一身粗布衣裳,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脸上白一块,黄一块,像画了个唱脸谱的戏妆。眼眶里盛了盈盈的一汪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静静落在散开的襦裙上,像开出的湿润的花。
      古茂吸了吸鼻子,从粗布衣裳里摸出一块手绢,不客气的蹭了蹭鼻尖。她知道尹枢庭是为了自己好,但自身还是放不下府里众人。她并不试图劝尹枢庭和她一起回京,看情况古府已然倒台,现在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她不能去害别人,更不能连累亲爱的尹家人。但她又不得不承认,逃亡路上有人陪伴的诱惑力。每当这个时候,她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在边关奋力抗敌的古彦文,在异乡孤苦无依却顽强生存下来的季之涣,是手执笔卷在朝廷运筹帷幄的姚溱…还有好多好多能担当生活重任或已长大或未长大的少年、少女们。
      古茂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只是面对生活的困境,她不得不迫使自己快速的成长起来。
      就算没有绿叶掩护的鲜花,也能在暴风雨里独自绽放。
      她扶着墙站起来,声音里还带着虚弱的颤音:“我知道,表哥。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不愿意你被牵扯进来,不愿意尹家再受磨难,所以…”古茂抹干脸上的泪痕,郑重又坚决的对他说,“接下来的路让我一个人走吧。”
      尹枢庭愣愣的看了古茂半晌,一句话也没说,带着人回到他们临时落脚的地方。
      之后的几天里,沁芳和木莲寸步不离的照顾古茂,古茂发现在暗地里还有一些人无时无刻跟着自己,她知道尹枢庭将她监视起来了。
      她也试图想找尹枢庭谈谈,可尹枢庭却变得很忙,一天到晚见不着他人影,古茂知道尹枢庭没把她那天的话听进去,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在慢慢跟进他的计划。
      她也直截了当的问过沁芳和木莲,可两人一问三不知,只一个劲儿的劝她,让她安心待着。
      晚上,就在古茂准备灭灯睡下时,尹枢庭难得过来一趟。不过几日光景,古茂见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瘦的不像话。
      他坐在榻前的小板凳上,给古茂讲最近邺城发生的一些事,也告诉了她古府的人现在还在天牢里关着,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他知道古茂想听什么,没等她问,就径直说:“夭夭,你别担心,明儿咱们回京都,今晚你就好好睡一觉,睡着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古茂定定的看着他,细眉轻蹙。
      “这是我命厨房新熬的牛奶,夭夭快喝了,然后就睡吧。”尹枢庭摸摸她卸下发钗的头发,轻软细腻,暖意温柔。
      “表哥今晚还要出去吗?”古茂看那一尘不染的白瓷碗里盛了满满一碗牛奶,牛奶在碗沿边留下一层白白的浮沫儿。她没伸手去接,反而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尹枢庭低头看了眼自己穿的得体的长袍,腰间别的苍青色松柏香囊,里面装了一枚古茂送他的平安符。他固执的将装牛奶的白瓷碗往前送了送,答道:“表哥不走,表哥今晚就在这里守着夭夭。”
      古茂将信将疑的接过牛奶,奶味又香又甜,让她想起小时候大哥跑到城西去专门给她买的奶糖。鼻尖一酸,古茂仰头,将满满一碗牛奶喝个干净。
      然后她又缩回被窝里,她见尹枢庭确实守在床边没有要走的意思,就缠着他给自己讲故事。
      少年温润的嗓音慢慢响起,古茂只觉脑袋越来越沉,她闭住眼,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尹枢庭听见少女平稳的呼吸声,缓缓住了口,他静静的在古茂床边坐了半天,直到床前那半截旧蜡燃尽。
      窗外繁星漫天,像一颗颗又大又亮的宝石嵌在沉沉的幕布上;有发情的野猫发出怪异的呻吟从一户人家的房顶跃到另一户人家的房顶;贴近墙根的草丛里多了蟋蟀聒噪的叫声…
      一切都那么美好。
      更夫走过第二遍时,尹枢庭站起身,他伸出手摸了摸古茂柔软的发顶,轻声说了句“好梦”,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大步踏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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