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顺》飞絮搅晴冥

70、七十

　　楼上隔壁房间的古茂在客栈里战战兢兢待了一日又一日，虽然尹枢庭日日来安慰她，让她不要多想，万事有他。可古茂还是止不住的心慌，严重时她甚至刚吃下东西就吐出来了。晚上躺在床上，往往是翻来覆去一整夜都没睡着。
　　这日天还未亮，古茂侧身躺在床上听外面早市渐渐热闹起来，楼下大爷大娘们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乐呵呵的炫耀自己家里有多殷实。古茂几乎每天都沉浸在他们朴实而又快乐的生活日常中。
　　她正凝神听着一个大娘和一个大爷为了一个摊位争的不亦乐乎，突然听见有人轻轻敲了下门。
　　木莲和沁芳这两天也没休息好，两人几乎是同时走到门边，从里面将门打开。
　　来人正是尹枢庭。
　　他一进门就走到桌前，从茶壶里倒满一盏茶，猛地灌了一口，凉了一晚上的茶水落到肚里，惊的他忍不住难受的蹙蹙眉。
　　古茂很快收拾好从里间走出来，坐在尹枢庭对面。
　　尹枢庭将愁容收敛，他看见古茂一脸期待的看着他，嘴边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古茂看他这么早过来，又一副为难的样子，想必已经打探到消息，而且显然不是好消息，漂浮的那颗心就陡然沉到幽暗不见天日的深渊，但面上还努力劝慰他：“表哥，你打听到了什么就说出来，我受的住。”
　　尹枢庭思量再三，这事不能瞒，而且他根本瞒不住。他组织了一下话语，将自己打听到的事告诉了古茂。
　　原来在小玉的满月宴上，本是宾尽主欢的场面。可突然间从门外来了一群身穿官服的带刀侍卫，他们自称带了陛下手谕。
　　古政受宠若惊，本以为是圣上得知今日是小玉的满月酒特地送了些赏赐过来。
　　来参见酒席的人也是这样想的。
　　可谁知古政上前迎接时，不仅被阴阳怪气奚落一番，那群人二话不说就直接闯入府中，大肆搜查，竟从堆贺礼的角落里搜出了黄袍。
　　季国的阶级观念是很严格的，每一级官员都有自己官服，官服的颜色也是根据官位来的。而明黄则是皇帝的专有颜色，从家里搜出黄袍，是什么罪过，没人不清楚。
　　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面，他们不仅搜出了黄袍，在古彦文的书房里还搜出了军中机密。军队将士每个人的信息清清楚楚记录在薄子上，要不是为了掌控军队，要士兵的基本信息干嘛？
　　元帝闻此勃然大怒，又联想到之前古政的种种作为，心里更是断定了他想夺权的心思。一时间，古府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全都锒铛入狱。
　　来参加宴席的人也全被押在古府，据说要是查不到那个送礼的人，所有人都别想回去。
　　尹氏从那些带刀的侍卫进来时，就隐隐感到事情不妙。在慌乱中，她急忙寻了古荷，悄声叫她去给古茂写一封信。
　　这日之后，元帝特意派了一队人马，拿着官府公文，一路走一路贴告示，往扬州来抓古茂。据说还有令一小队人马，在暗中悄悄找寻古茂的踪迹。
　　后面的事，古茂大概差不多知道了。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手里的锦帕被古茂不自主的扭成麻花状，她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愤恨的吼出声：“爹爹和哥哥肯定没做过这样的事，我们肯定是被冤枉的！”
　　绝望和不甘一瞬间涌上心头，出了这样的事，就算是被人栽赃陷害的，古府也难逃罪责。
　　外面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又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幅连绵的画卷，落在房瓦上，落在田间，润物无声。
　　下了雨，天竟还比平时还敞亮，隐隐光束从天边豁开的几道口子里洒下来，映红了一片绿意蒙蒙的小山丘。
　　古茂双肩崩的很紧，似是在刻意隐忍。她猛的抬头，一字一句，坚定十足：“表哥，我
　　尹枢庭皱皱眉，试图将手搭在她肩上，轻轻安抚：“表妹，你别急，我当然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也想帮你。我如今将事实告诉你就是为了避免你胡思乱想，做出对自己、对古家不利的事情来。”
　　见古茂情绪不稳，他慢慢分析：“这消息准不准先不说，不管是不是真的，徐州我们都不能再待了。表妹，我也不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咱们家，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立马上路去郑州，边走边打听消息。一经证实，那京都是万万去不得了，咱们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惊恐与悲伤交织，古茂心里发慌，手心死死攥着里面的宽袖中衣，仿佛那才是一根救命稻草。耳边嗡嗡作响，她压根听不清尹枢庭在说什么，感觉整个人正处在疾风暴雨中心，独自面对奔涌而来翻江倒海的毁灭威势。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淋在楼下百姓支起的棚子上发出接连不断的“砰砰”声，那声势又急又快，迅猛的要将人吞没。
　　短暂的一阵迷茫之后，在这样的情况下，古茂的神思突然清晰起来，“对，她不能倒下，她绝不能倒下，爹爹和娘亲还在京都等着她回家呢。”
　　这一瞬间，她的心性似乎成长了，较之以往更加坚韧、不可摧毁。
　　她突然唤了沁芳她们，就要收拾东西走：“对，现在徐州我们是不能待了，爹爹和娘亲还在京都呢，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我们立马上路，最多还有八天的路程就能赶到京都。对，我们先赶到京都再说…”
　　沁芳和木莲见她几近魔怔的样子，也不敢不从，利落地将东西打包好，迎着风雨急急忙忙上路了。
　　但去的却不是京都。
　　尹枢庭亲自坐在车辕上赶路，马不停蹄的往西边去了。
　　欢乐的气氛早已消失殆尽，沉重和苦闷像一块巨石压在所有人的心上。
　　坐在马车里古茂也心神不宁，官道上往来的马匹多，每每听见一阵嘚嘚的马蹄声，古茂心里就跟着颤一下，压根没有心思欣赏外面如花的风光。
　　夜里，他们到了一座小镇。古茂之前没来过，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但见风土人情与京都相差无几，想着离京都近了，心里反倒渐渐平静下来。
　　其实在赶路的时候，她一直在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有谁会去陷害古府。爹爹虽然在朝中做官，但多年来一直安分守己，与人为善，朝中许多人都打心眼里敬佩古政。而且凡是遇上打仗的年节，古政总是头一个向陛下请旨，带军去平定战乱…种种作为，不胜枚举。
　　还有哥哥入仕也是爹爹一路提拔起来，亲自教导的。按理也不会有什么大错，娘亲和姐姐们也都日日在家，操持家务，根本不会威胁到季国。
　　越想越觉得奇怪，古茂也就越觉得势必要救古府与水火中。她相信元帝只是一时被奸臣蒙蔽了双眼，等她回去在圣上面前澄清后，元帝一定会将爹爹他们原封不动的送回来…
　　一定会这样的。
　　当晚，古茂心力憔悴，倒床就睡熟了，倒是难得的一夜无梦。
　　一路走，尹枢庭一路打探消息，事情果真如他从月娘那儿打听到的一样，而且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又这样接连赶了好几天的路，白日古茂就窝在马车上，整个人浑浑噩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吃饭睡觉倒是按时进行，可她却肉眼可见的消瘦下来，偏偏她还不服输，靠一股劲儿撑着，让人看了就止不住的心疼。
　　最近几天，古茂终于发现尹枢庭的异常了。
　　如果在往日，每到一个街镇，尹枢庭都会劝着自己让自己下来活动活动，古茂担心自己到了京都撑不住，也迫使自己下车来换换气。
　　可这些天不知走了多远，尹枢庭也没叫自己下车去转转，古茂问他，他却顾左右而言它，显然在回避她的问题。
　　又过了几日，古茂每每掀起车帘子往外看时，看到的都是重峦叠嶂的山峰，缥缈的雾气掩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山峰，连空气里也都是潮湿的味道。
　　她心里一沉，看着车轮滚过留下的深深痕迹、磊磊黄土，春风不再温柔，席卷着黄沙粗粝扑面而来；鸟鸣声回荡在山谷中尖锐而凄厉，令人毛骨悚然。
　　这哪儿是去京都的路？
　　既然尹枢庭不带她回京都，那她就自己回去。心里打定主意，古茂就稳稳的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现在先养精蓄锐，晚上说不定还有一场硬战。
　　日复一日，月亮永不疲惫的爬上山巅，清冷的月光如水般倾泻在地上。
　　山里一处农家小院也被照亮。
　　空荡荡的山谷里，夜晚更是寂静。周边荒生的高大树木林立，黑压压的如排山倒海一般碾过，遮蔽了这方还算明亮的小院。半空中横叉倒映在地上，莫名生起一种诡异的感觉。
　　后院临时搭起的马棚里两匹骏马甩着油亮的尾巴，敲打着来来回回叮咬的蚊子。
　　一道人影猫着腰从旁边的客房里摸黑出来，她手上什么也没带，背上背了一个包裹，扁扁的也不是很鼓。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院中，借着月亮淡淡的银辉，能看见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利落盘起的长发，光洁莹白的脸蛋上糊了一层薄薄的黄土，虽然身上只穿了一件普通农妇的外衫，脸上也被修饰过了，但还是能看出她内里的不凡气质。
　　乔装打扮的古茂绕到后院马棚，自己牵了一匹马，翻身而上，踏着月色往北边疾驰而去。
　　她在山间小路上骑着马跑了一路，因为没有方向感，跑了这么久，古茂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儿了。
　　这一夜她不仅要驾驭身下的马匹，还要顾忌周围的情况，精神高度紧张，可她不仅没感觉疲惫，反而有源源不断的动力在催促着她继续向前，向前…
　　天光大亮时，古茂终于在前面遇到了一个背着菜蔬上路的老伯，她驱着马慢了下来，礼貌的问清了自己处在什么地方。
　　尹枢庭果真把自己带到郑州来了，昨晚他们住的地方离郑州只有小半天的路程，而自己跑了一个晚上显然跑错方向了。老伯告诉她，沿着她来时的那条路一直向西就能到达郑州，要是一直向东的话就能到徐州。
　　向老伯道谢后，古茂有些踌躇。如果现在往郑州去的话，路上很大概率会遇到追上来的尹枢庭等人；要是往徐州的话，说不定会遇上官府的人。
　　她不否认尹枢庭的分析，相反她内心还十分赞同，但是原谅她在这件事上做不到绝对冷静。
　　古茂思量了许久，还是打算先到郑州和徐州中间的一个小镇邺城看看情况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