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顺》飞絮搅晴冥

69、六十九

　　这两天正赶上阴雨天气，下半夜窗外淅淅沥沥的下了场雨，等到天蒙蒙亮时，才渐渐止住。古茂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见天亮了，急忙唤了木莲穿戴好后就去敲响尹枢庭的门。
　　没等一会儿，房门就打开了，古茂见尹枢庭已经穿戴好，一副要出门的模样，心里不由着急起来，也不管别人，径直进了房门让沁芳她们守在门外。
　　尹枢庭见这副阵仗，心下好奇，扰扰头，不解地问：“表妹大早上的要做什么？”
　　古茂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又重新关上。然后这才坐到桌边，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的对尹枢庭说：“表哥，现在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你听了可能会不信，我原本也不想将你牵连进来，但是我又一想，要是骗你的话，你可能会因为担心我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我想了一晚上才决定将此事告诉你，还请表哥知道后不要告诉任何人。”
　　看样子这肯定是一件大事，尹枢庭在小事上虽然打打闹闹，但真遇到大事，他也能处理的很好。
　　见他重重的点头，古茂才将昨晚的事一字不落的告诉他。
　　尹枢庭心里一惊，差点拍案而起，还是古茂眼疾手快将他拉住，食指在嘴唇上轻轻碰了碰，表示隔墙有耳。
　　他负着手，不安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明明还只是初春的早晨，他就觉得自己像是已经被放在盛夏中午的炉子上煎烤。
　　他想了半晌，凑到古茂面前，压低声音：“表妹，尽管只是一点苗头，我觉得咱们不能停在一个地方。现在京都里发生了什么咱不知道，既然你能去确定是府里送来的信，说明府里真出了问题。”
　　越想越觉得自己正确，尹枢庭干脆坐在古茂对面，沾了点昨夜泡的茶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你看，咱们可以在徐州停留一天，然后绕到郑州，一路走一路打探消息。如果是虚惊一场，那咱们就可以从郑州再绕回京都；要府里真出了事…”他顿了顿，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就是豁出这条命，哥也要将你平安送走！”
　　桌面上淡褐色茶水的痕迹渐渐消失不见，古茂闻言，心里狠狠一怔，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下来。
　　她还未及笄，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经历最大的风雨、最大的坎坷，大概是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现在家里慌忙寄出一封信，她已经能想象到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二姐古荷才会慌不择路的写下这封信。
　　她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敢想。
　　现在被尹枢庭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而且直言不讳的维护自己，心里绷了一晚上的弦突然就断了。
　　尹枢庭见不得姑娘落泪，他在原地抓耳挠腮一阵，还是打开门叫了沁芳她们进来。
　　大家合计好后，就心照不宣的避开了出去游玩的问题。
　　按照尹枢庭的安排，徐州和郑州离京都都不算太远，但也不近，不过郑州要偏向西边一点，要是京都真有人过来寻古茂也是先到扬州，得知古茂已经回京的消息才会一路北上，就算是马不停蹄的跑，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这无疑为古茂争取了半个月的时间。
　　再说郑州没有徐州繁华，而且从郑州向西，越走就越是黄土高原，人烟稀少，要是古茂逃到那里，穷乡僻壤里突然多了几个年轻人无疑目标太大。所以尹枢庭的建议是，若京都真的来人了，古茂从郑州绕道，一路南下，再回到扬州。这样一来，京都里的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找的人其实又回到了扬州。
　　知道古府可能出事后，尹枢庭明显比之前谨慎得多。上楼下楼时，都不忘隐晦的看一眼堂子里坐着的客人。
　　老板娘见大方的少爷下楼了，忙热情的迎上来，她惯会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了尹枢庭与昨日不太一样，但她什么也没说，利落的将面前桌上剩下的两三个酒盏收好，从柜子上拿来帕子擦了擦，招呼他坐下：“公子一大早出门，可要用些早膳？不是我夸，这整条街上还是我们家的早膳最好。”
　　周围正用膳的顾客都笑呵呵的看着老板娘，连声附和：“月娘说的没错，看小兄弟这样是外地人吧，那你可真要尝尝他们家的早膳。”
　　“是啊，是啊，小兄弟，你要是不试试，还真是可惜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说的热闹。尹枢庭听了大方的笑笑：“那行，月娘就上一份你家的早膳。”
　　她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又指指楼上：“跟您一起的那位姑娘可也要一份？”
　　尹枢庭挑挑眉，不愧是做惯了生意的人，什么人、什么事都瞒不住他们的眼睛。他心里一转，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他指指楼上，有些不好意思：“月娘，家妹面子薄，不好意思下楼来吃，你就照着来两份，一会儿我给她送上去。”
　　月娘脸上笑得更欢了，应下后，扭着身子去后厨安排。
　　将早膳给古茂送上去后，一整天尹枢庭都在楼下大堂里和各路人鬼混，到了晚上，那姿势俨然和月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夜幕深沉，大堂里最后一批客人走后，尹枢庭还赖在下面。月娘冲他打趣道：“你这小子，放着楼上的小姑娘不去，围着我做什么？”
　　她这么说，尹枢庭也没否认：“那不是因为姐姐有魅力，我就从来没见过姐姐这样的美人。”
　　月娘轻声啐了一口，倒也没有反驳。两人心里都门清的很，不过逢场作戏，她倒是要看看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会儿大堂里只剩下算盘被拨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老板早就缩到后面躺下了。月娘听着外面打更的声音，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手下拨算盘的速度不减反增。
　　已经过了禁宵时间，空空荡荡的长街上只剩下来回巡逻的士兵，整齐的步伐声和佩剑相互撞击的声音显得格外响。
　　旅店已经关门，只在大堂里留了一盏油灯。月娘实在想睡，手撑着下巴，眼皮有一下没一下的耷拉着，见尹枢庭还精神饱满的看她算账，月娘终于开口，仔细听来连声音也带上了两分困意：“公子有什么事不妨直说，今儿实在是太晚了。你叫我一声姐，要是有什么事能帮的，姐一定帮你。”
　　尹枢庭就等着这句话，他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实际却略显羞涩的摸摸脖子后面：“不瞒姐姐说，还真有一事需要姐姐帮忙。”
　　月娘对这个回答一点也不意外，含着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是把姐姐看做自己人才对姐姐说实话的，这算是私仇，还请姐姐莫要说出去。”得到月娘的同意后，尹枢庭才接着说，“我们家在江南一带本来也算钟鸣鼎食之家，可是因为我常年好赌，不仅败光了家里的钱财，还另外又欠下一笔不小的债务，逼不得已，只好带上家妹携了家里值钱的东西一路北上，准备去京都投奔亲戚。看着路上我们过得挺好，其实都是一路走一路变卖身上值钱的东西，过惯了富贵日子，自然是过不得苦日子了。”他有些自暴自弃的苦笑两声，俨然一副走投无路的可怜模样，“我且求姐姐帮忙打听打听京都古府的消息。”
　　他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似的，连忙摇着头解释：“姐姐不要误会，实在是因为我混账，这债主背后的人是京都古府，加上京都水深，随地都是勋贵权臣，像我们这些打秋风的小户人家，要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人，那不是比逃债还要难过嘛。”
　　“这消息我也是偷听来的，还请姐姐一定要替我保密。”
　　说完，尹枢庭就从宽袖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朱钗：“这是家妹私藏的东西，我趁她不备，偷偷拿出来送给姐姐。”
　　月娘见他低声下气讨好的模样，又见朱钗虽然不新，但一看成色就知道定是好东西。
　　她假装推辞一下，在接过朱钗时，手狠狠在尹枢庭手背上摸了一下，笑骂道：“你个死鬼，瞧着人模人样，私底下竟是这样的坏东西！”
　　收了钱财，月娘才正色道：“你小子倒是好眼力，姐姐没别的本事，要说这消息买卖，你还真是找对人了。既然你诚心诚意把掏心窝子的话都告诉姐姐了，那姐姐也只好帮你一把。”
　　尹枢庭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着万分不宜，点头哈腰的一个劲儿说着好话。
　　大堂里最后一盏灯也灭了，月娘收拾好楼下的东西后，扭着身子，走到后厨房门口，掀起油渍渍的帘子，笑得妩媚婉转，转头对他说：“回去睡吧，过两天还是这个点，姐姐还在这里等你。”
　　尹枢庭精神一凛，心满意足的上楼睡去了。
　　这两天尹枢庭表面上还在旅馆里悠哉悠哉的和人喝酒说话，实际上除了留下几个贴身保护的人以外，其余人全都派出去在街上乱晃。
　　他们打着逛街的旗号，其实在暗地里四处观察是否已经有京都的人追到这里了。
　　两天过后，还是那个时间点，尹枢庭缠磨着月娘，也不管店里的客人怎么看，两人打情骂俏已成常态。
　　最后一个客人走后，尹枢庭趴在店后的柜台上，满眼色相的看着月娘，月娘也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一颦一笑拿捏的恰到好处。她依然波澜不惊的拨着手里的算盘，右手执笔在账本上写写画画。
　　尹枢庭心里急的像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啃噬，他一把握住那双写字的手，放在胸口，嘴里仿佛吃了蜜：“好姐姐，有消息了没？”
　　月娘顺势在他胸口上不轻不重的捶了下：“急什么？姐姐还能骗你不成？”
　　尹枢庭一听这话知道有戏，他也顾不上脸面，转到月娘身后将她揽在怀里。女子身上廉价的脂粉味不客气的钻入鼻腔，尹枢庭忍了好久才没有打出喷嚏来。
　　月娘放下手里的算盘和账本，放松的靠在他胸前，淡淡道：“为了你的事姐姐不知费了多少口舌，累的我这些天都没睡好…”
　　尹枢庭上道的搬来一个椅子，让月娘坐在上面，自己站在她背后贴心的给她揉肩。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银票，放到月娘手心：“这是我孝敬姐姐的，还请姐姐一定要收下。”
　　月娘掩唇“呵呵”笑了两声，先将银票收进怀里放好，然后才从衣襟里拿出这两天她得来的消息。
　　尹枢庭先没急着看，他将月娘伺候好了，自己才快速的走进他住的那间客房里打开来看。身上带的钱财已经空了，可无论怎样也比不上他心里的失落。
　　桌上的油灯不知什么时候燃尽了。
　　尹枢庭坐在黑暗里，眼前一片漆黑。他融在黑暗里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更夫路过两次，天边隐隐有些泛白时，他才缓缓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