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顺》飞絮搅晴冥

68、六十八

　　回程路上，翻山涉水。
　　在扬州这段时间，古茂的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她归心似箭，嘴上虽没说什么，但尹枢庭还是看出了她的急迫。
　　是以在尽量照顾她身体的情况下，两人几乎是没日没夜的赶路，这才几日光景，他们就赶到了徐州。
　　徐州是京都与江都之间的重镇，几乎可以说是必经之路了。
　　偶然经过一条不宽不窄的街道，两旁是红墙绿瓦，古茂从被风吹起的车帷缝隙中隐隐约约看过去，心中一跳。
　　思绪赶不上身体的速度，她猛地把车帷一拉，半个身子就探出了马车。一直留意着古茂动静的木莲一惊，下意识环抱住古茂的腰，声音里带上说不清的焦急：“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正值傍晚时分，大街上有些空荡，除了一两个闲散的行人，便只剩春日的余晖孤寂地散落大地。
　　微微有些怅然若失，腰上环着的手臂十分用劲，几乎是半脱着将古茂从车窗外拉了回来。
　　“看错了，我以为遇见一个熟人了。”古茂颇有歉意的解释道。
　　木莲将信将疑的看着古茂：“小姐没事儿就好。”
　　古茂轻轻颔首，有些头疼的闭上眼睛。
　　是夜，尹枢庭在城里找了家上好的旅店，他返回马车那儿来唤古茂，帮着她搬一些日常用品，自己在前面带路：“哎，今日总算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这些天为了赶路，如果到了晚上还没到一个大的城镇，一车人只好寻一些个农家开的小旅店勉强住住。古茂自小娇惯，怎住得惯小乡镇里的破败旅店？夜里在硌人的床上垫了两床棉絮，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就说尹枢庭也住不惯这样的房子，不过累极时，他倒是还能睡上一会儿。
　　“妹妹，我们从这儿到京都也不过七八日的时间，咱们再怎么赶也回不去。反正今日是小玉的满月酒，咱们明儿找个地方，也好吃好喝的玩玩儿，就算是陪着小玉一起了，你说怎么样？”
　　只要有机会，尹枢庭是绝对不会委屈自己的。古茂也知道，这些天赶路，大家都没好好休息过，更何况在吃喝方面尹枢庭是行家，所以也没拒绝。
　　古茂一边借着店里的灯光，一边跟着他走：“行啊，这样也算给小玉过了满月，就是不知道这小子现在还记不记得我？”
　　说起小玉，古茂脸上满满的全是柔情。
　　尹枢庭将她引到她的客房：“小玉怎么可能忘了你这个姐姐？你放心，等你回去时，他可能比之前还要粘你。”
　　沁芳和木莲跟在后面，将需要用的东西都拿到屋里放好。古茂和尹枢庭两人就站在门边说起来，或许是尹枢庭说的对，古茂笑盈盈的眸子更弯了：“那是，我这么疼他，他要是敢忘了我，看我怎么收拾他。”语调轻轻上扬，语气里的骄傲和疼爱几乎满溢出来。
　　“行了，别折腾了，快去睡吧，明儿我就带你去城里逛逛。”尹枢庭揉揉古茂的发顶，然后负手走到隔间去睡了。
　　这间旅店是一对中年夫妇开的，老板老实憨厚，老板娘就稍显精明泼辣。她眼尖，看古茂她们的衣着、行事，就知道是有钱有权人家的子弟，虽然还摸不准他们俩的关系，但老板娘在吹灯前旁敲侧击问过几次，不仅弄清了两人的关系，还体贴的叫后厨做了徐州当地的美食给两人送去，可谓是面面俱到。
　　经过一番交谈就连脾气一向火爆的沁芳也对老板娘心生好感。
　　夜里，徐州城寂静无声，更夫提着油灯，沿着黑漆漆的墙根慢慢走着，手里拿的大梆子发出“哐、哐”的声音，正是三更时间，古茂客房的窗柩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得乒乓作响。
　　只身在外，古茂一向眠浅，只是轻微的响动也能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今夜外面没有月亮，就算是相对而坐，也很难看清对面的人。黑暗中感官更是被无限放大，古茂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发起的阵阵悸动。
　　她探出身子，手正要将帘子掀起，就看见帘子外一个身着白色中衣的人影，轻手轻脚的往窗户那边去。
　　她试探着唤了一声：“木莲。”
　　那人步子一顿，转而往古茂床榻这边来，小声应到：“是奴婢。小姐醒了？可是奴婢动作过重了？”
　　古茂摇摇头。
　　木莲走到床边，点燃了床头留有的一盏油灯。
　　火焰先是小小一团，后来越燃越大，裹着人的影子，映在四方墙上。
　　木莲掀起帘子，把古茂踢掉的被子重新盖好，扶着她躺下：“小姐莫怕，奴婢只是睡不着，听见窗户那边的动静就想去看看，您先躺下，我去去就来。”
　　古茂双唇紧抿，看了眼窗户那边，又看了木莲一眼，然后重重的点头。
　　窗户外又发出一阵撞击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急切的想进来，奋力的呼唤。那声声撞击就是它的呼唤。
　　古茂手里下意识紧紧拽住身上的棉被，看着木莲一步步靠近窗户边，她也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锁窗户的横栓被轻轻拿下，那“哐、哐”的声音还在，古茂将半个头露在外面，全身上下都绷紧了。
　　开了一小扇窗，床头的油灯被冷风一吹，像是闪了腰身，半明半灭的晃了晃，墙上的人影也被割的四分五裂。一个小小的黑影‘嗖’的一下就冲进了屋子，木莲操起放在窗台上的横栓照着空中就是一阵乱打。
　　古茂“啊”的叫了一声，然后整个人就缩进被子。
　　睡在外间的沁芳被这阵动静闹醒，拍拍昏沉的头，半眯着眼睛，游魂一般走进来，恍惚的看着木莲在屋子里乱舞。
　　那冲进来的黑影在空中乱飞一圈后，就稳稳的立在床头，嘴里“咕咕”的叫着。沁芳小心翼翼的靠近它，从后面轻而易举就把它抓住。但沁芳还没清醒，说出的话还带着一点鼻音：“小姐，这不是家里的鸽子吗？”
　　每个大家族都有自己传递消息的方法，古府也不例外。因为古茂会调香的缘故，府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钟爱的香气，而这些鸽子就被分开喂养，每日吃着同种香味的食物，久而久之，就能根据香味来送信。
　　被抓在沁芳手里的鸽子尝试着扭动自己肥胖的身子，沁芳察觉了它的意图，手里捏的更紧了。夜里的凉风带着外面的寒气，横冲直撞的冲散室内汗津津的潮热，就是冷的有些渗人。
　　沁芳不自主的打了个哆嗦：“这窗户怎么还没关？”
　　冷风一吹倒是将她的睡意吹散不少，她手里抓着鸽子，走到窗边探出头四面看了一眼，然后就将窗户关上。
　　木莲也从最初的慌乱中镇静下来，将刚刚拔出的横栓稳稳插在窗户中央，不过从她微微抖动的小腿中还是暴露了刚才的害怕。
　　古茂从被子里钻出来，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一眼不错的盯着沁芳手里的鸽子看。
　　她眨眨眼，鸽子就歪一歪头，嘴里还是“咕咕”叫个不停。
　　沁芳从鸽子的脚踝处摸出卷起的小纸条，口里打着哈欠：“定是夫人、老爷又念着小姐，这马上就到京都了，心里还是不放心，大半夜还得写信来。”
　　木莲的手肘轻轻碰了她一下，她没在意，守在古茂床前：“小姐，您先看信，我就在这儿守着。”
　　虚惊一场。
　　古茂压下越跳越快的心脏，默默念了几句安慰自己的话。经过这翻折腾，大半夜的也没了瞌睡，她干脆直接趴在床上，借着油灯的亮光看起信来。
　　初起看时，嘴角还带着笑，越到后面，眉头锁的越紧，连拿纸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木莲心里一个咯噔，面上欲言又止。沁芳也看出不对劲儿了，这会儿她也没了睡意，紧张的问：“小姐，信上说了什么？”
　　古茂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她又将信来来回回看了几遍，似是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嘴唇动了动，依旧是不可置信：“完了。”
　　木莲和沁芳闻言俱是一惊。沁芳嘴快，连珠炮一样脱口而出：“您说什么？小姐，什么完了？”
　　古茂看了她们一眼，然后将信递给木莲，木莲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完，沁芳站起身，催促道：“信上说了什么？”
　　木莲迟疑的看了古茂一眼，见她还愣在原地，为难地冲沁芳摇摇头。
　　那句话不过几十个字，反反复复看去也还是那样，古茂和木莲的心一下都沉到了谷底。两人对视一眼，里面俱是不可置信。
　　古茂想了想，拳头握的生紧，下定决心一般：“我要回京都，我要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不清不楚的，我这里不放心。”她指着心口的位置，眼里满是坚定。
　　这会儿沁芳已经从木莲手里拿过信纸，虽然她识字不多，但一些简单的字还是能认出，凭着她仅有的学识，她认清了信上“家中有变、不要回京”等字眼。
　　她心思单纯，也知道古府里的人有多疼古茂，现在来了这样一封信，信上墨迹未干，最后几个字迹几乎和墨连在一起，潦草的快认不出了。信纸叠的也不像往日那般规整，一看就是匆忙之下写成的。
　　她也拿着信纸反复看了几遍，试探着劝道：“小姐，夫人和老爷都是疼惜您的，既然不要您回京，定是有他们的理由，咱们还是先不要急着回京，沿路走沿路打探消息，等事情差不多明了了再回京也不迟。”
　　木莲点点头，接着补充道：“咱们还能先将这事告诉尹公子，看看尹公子有没有更好的建议，大家一起商商量量的来，总比您直接回京来的好。若是府里真的出事了，小姐您在外面说不定还能周旋一二。”
　　古茂将她们的话听进去了，木莲将信收起来，轻哄着让古茂睡下。木莲在时古茂乖乖闭上眼，等木莲吹了灯走后，古茂几乎是立马睁开眼，这一睁就等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