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顺》飞絮搅晴冥

53、五十三

　　辛朝他们在林子里越走越深，现在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计划，进这片林子也是慌乱之下的无奈之举。
　　宽袖攒攒额头上的汗，明明是冬季却还能热的人发慌。辛朝喘着粗气，辨了辨方向，又和阿五继续往前跑。
　　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在一块稍微宽敞的小土坡上，林立的树木显得稀疏，贫瘠的草被凸显出来，露出的磊磊黄沙被风一吹轻轻扬起，像没根的浮萍。
　　辛朝他们周围已经围了一圈季国士兵，个个手拿刀剑，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惜怜还昏迷着，小小的脑袋沉沉搭在阿五宽厚的肩上。可能是一路狂奔带起的冷风，将她的鼻尖冻的红红的，竟也有说不出的可爱。
　　纪英解决完手里的麻烦，随着士兵留下的痕迹，很快就赶到这里。
　　利落的翻身下马，纪英手里的剑遥遥指向辛朝，银色面具更给他添上几分冷酷。
　　“放人！”
　　阿五喉结上下动了动，难得慌乱，哑着嗓子问：“大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已经跑了这么久，两人身上都没什么力气，现在只好相互搀扶着。一路提心吊胆的过来，现在被围困住，反倒还心安几分。
　　那后来的人身上还存有明显的血腥味，眉间的戾气更是让人胆寒。辛朝不难想到呼尔烈派来的人应该都被他给解决了。
　　辛朝稳了稳发软的双腿，慢慢将呼吸平静下来：“我们试着冲一冲，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大哥，你疯了，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五几乎是喊出来的，这声吼惊的藏在林间的灰鸟扑簌簌地飞起，带落一两片柔软的羽毛。
　　“你就算是为了我们兄弟也不该这么做啊？我们将公主交给他们，说不定他们就不会杀我们了。之后我们随便逃到一个地方，那时呼尔烈也以为我们死了，也就不会有人能够威胁我们了。”
　　阿五哭着喊：“大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苦衷？你说出来，我们都能帮你解决的。”
　　辛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缓缓闭上眼睛，拿在手里准备保命的短刀落到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似乎已经预见自己的命运，也不愿再无力挣扎。
　　他缓缓闭上眼睛，面上突然严肃庄重起来，他怀着一颗虔诚的敬畏之心对着部落所在的方向，语言轻的被风一吹就散了。
　　“阿五，我不像你。我是在部落里长大的，那里有漫山遍野的野花，一望无际的草原，清澈神秘的溪水，成群结队的牛羊，有我爱的阿妈，爱我的阿爸，姐妹兄弟会抱着我开心的大笑，会带我翻山越岭的找蘑菇，会教我好多好多新奇的东西…阿五，那儿不单单是我的家，那儿还有我的信仰啊。”
　　辛朝向北方行了个只有他们部落里才行的大礼，“阿五，大哥也希望自己能正大光明的活在这世间，也想你们都好好活着。可是大哥没有能力，大哥没有能力保住自己的命，也没有能力保住你们的命。”他重重的叹口气，似是感慨又似是解脱，“没关系，等今天过了，呼尔烈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你将公主交给他们吧，然后随意找个去处，不管在哪儿，只要勤勤恳恳做事，总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阿五渐渐从先前那番话中回过神来，横肉堆积的脸上有两行清泪落下。
　　辛朝最后看了眼天边绚烂的颜色，里面好像藏有少年时期的所有美梦，坚硬的脸庞也被暖黄的光彩给柔化。他深吸一口气，转头对着纪英：“这是你们说的，只要把公主交给你们，你们就不会伤害我们。”
　　看着纪英轻点了头，辛朝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希望你们说话算话。”然后他突然从怀里拿出匕首，在阿五碰不到的地方，果决的往脖子上抹了一刀。他动作快的旁人来不及反应，纪英手中的剑锋一偏，想救人也慢了一步。
　　他感受到身体里最后温热的血从脖子往外涌，夕阳的红也被山挡住。他看见阿五背着惜怜手脚并用的爬过来，他想起孩童时代在边关的摸爬滚打，京都城外广缘寺的平淡如水，接到密令后东奔西藏的生活…
　　原来那些他以为深刻的耻辱，惊慌的躲藏会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可在生命的终点，脑海里一遍遍忆起的还是广缘寺后山清减的平淡。
　　他想，下辈子一定要做个正直的人，一定要…
　　纪英亲眼看着辛朝自杀，心中竟然没有一丝斩杀敌人的快感。看来在外逗留久了，这风吹得身心都有些凉。
　　他手一挥，将士连忙上前来将一旁的惜怜抱起，刚刚已经有人去城里赶了马车，这会儿正好到，惜怜就被抱进马车里。
　　阿五跪坐在地上呆呆的，眼里早失去了昔日的光彩，眼泪只是机械的流。纪英承诺过的话向来算数，他一个眼神，阿五任凭将士们拖着走了。
　　这地方说不准还埋伏有人，不能耽搁太久，纪英又吩咐大家麻利点，一群人很快就没影了。
　　等呼尔烈的手下大将赶到时，只剩林子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火气上攻，气得领头的大将顺手砍了几棵林立的树木。未果，一行人只好灰溜溜的打道回府。
　　京都的高门大院里郁郁葱葱，虽然已到冬季，但院子里不仅没有冬季寒风冷冽的寒意，反而四处簇拥着苍绿色的植被，屋子地龙烧的正旺，暖烘烘的令人十分心安。
　　但姚府一角的气氛却和整座院子格格不入。
　　姚溱为救古茂出了不少力，他夜以继日的想法子，不眠不休的担心。最后终于把人救出来后，自己竟然病倒了。
　　姚夫人整日守在他床前，衣不解带的照顾，整个人也憔悴不少。这座院子后面是一大片栀子林，现在里面什么也看不见，全被油纸给盖住。前院虽然有些姚夫人搬过来的盆栽，但再精巧的盆栽遇上了这样恶劣的天气，也没过几个光鲜亮丽的日子，就又被重新抱进了暖房。
　　古茂在府里养了几天，感觉自己恢复不少，和古政、尹氏请示过后，便带着补品，去姚府看望姚溱。
　　一踏进姚溱的院子，郁郁葱葱的古树萧条不少，一眼望去，空落落的一片，不过视野却是极开阔的。青碎石小路延展的尽头就是姚溱的房间，古茂都不记得这一路上多了这么多栀子树，她还记得原来这里是没有的。
　　昳帛早早就告诉了姚溱，是以，等古茂到的时候，他已经在屋外阶下等着她了。
　　清隽不减的脸上捎带着浅浅笑意，青玉击盘的脆声却平添了几分沙哑：“夭夭，你身体还没好利索，怎么又出来乱跑？”明明是责备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仿佛都柔和不少。
　　古茂迎上前去，将随手提的补品交到昳帛手里，歪着头冲姚溱笑：“姚溱哥哥，我已经大好了。倒是你，总担心我，自己还生着病呢，还出来站在风口，要是再受风了又怎么办？”她自然的牵起姚溱的衣袖往屋内走，口中催促道，“咱们还是快进去吧。”
　　姚溱垂下头，看着她白嫩的小手牵着自己的衣袖，淡淡一笑，微微侧身，引着古茂进了屋内。
　　落在后面的沁芳刚想跟进去，冷不丁被人拉到一旁，手上不自觉的挣了挣，两条秀眉轻轻皱起，嘴里想骂人又怕扰了姚溱的清静，只好压低声音说：“你干嘛呀？”
　　昳帛把沁芳拉到一边，笑嘻嘻的将她上上下下瞧了一遍，这才放心的说：“还好姐姐没事，这些天都把我吓坏了。”
　　“我能有什么事？大惊小怪的。”沁芳看木莲憋的脸通红，自己也不经意红了脸，“快放开，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嗯，现在看到你和木莲姐姐都没事，我就放心了。”
　　他随即放开牵着沁芳的那只手，又回到房门前，笑着对木莲说：“姐姐，咱们上那边屋里说话吧，公子和小姐应该有好多话要说。”
　　木莲瞧了眼沁芳那股别扭劲儿，终于憋不住声哈哈大笑起来。
　　屋内炭火烧的很旺，地上铺着华丽的金丝绒毯，古茂驾轻就熟地坐到临窗的小炕上，将屋内的场景尽收眼底。她一边看一边说：“姚溱哥哥，你这屋里还是没变啊？”
　　姚溱在她对面坐下，低咳了一声：“嗯，我喜清静，那些个东西搬来搬去的太费劲儿。”又压着嗓子咳嗽了好几声，姚溱将事先摆好的果脯蜜饯推到古茂面前：“夭夭，这是府里厨子新做的，你尝尝。”
　　青瓷红尾的小碟里盛着五六块晶莹剔透的蜜饯，古茂拈了块在指尖，放进口中，一股清甜的滋味引动味蕾，淡然的香甜混有浓郁的蜜味，舌尖一舔，那丝丝缕缕的甜缠着口腔，在口中回味。
　　古茂有些得意的看着姚溱：“姚溱哥哥，我知道，这是用冻梨做成的吧。”
　　“夭夭果然厉害！”
　　见古茂吃的开心，姚溱起身，又轻咳了两声，绕到屏风后的一处暗红色小格前。古茂嘴里吃着果脯，探出身子朝里面张望，听见里面的人像是要出来了，忙又规规矩矩的坐好。
　　她眉眼弯弯，笑着问：“姚溱哥哥去拿什么宝贝了？藏得这样严实。”水灵灵的一双杏眼在屏风与小格间来回转溜。
　　姚溱抬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下：“哪有藏起来？都是给你的东西。”
　　然后古茂就看见一个小竹筒样的东西，大概半个手掌大，在姚溱手心躺着。她拿起来，对着窗外天光，从上头一个小孔里往外看，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又拿在手里上下左右捣鼓一番，也没认出这是什么。
　　她疑惑的看了姚溱一眼。
　　“这是烟花信号。”姚溱看她茫然的模样，解释道：“要是你下次出门再遇到危险，点燃这个竹筒，姚溱哥哥就知道你有危险，就会及时赶来救你了。”
　　别说姚溱，就是古茂自己也觉得这段时间总不顺，总是引得爹爹、娘亲还有在乎自己的人担心。本来之前她已经放松了些，但现在又出了这事，不仅爹爹又给自己安排了好多侍卫，现在姚溱哥哥又送了烟花信号…
　　古茂深知姚溱的脾气，拿着这小竹筒，往口袋里揣好：“你放心吧，姚溱哥哥，我会一直带在身上的。”
　　见古茂将东西收好，姚溱了了一桩心事，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都闭口不谈被绑架的那件事。古茂身子其实也就刚刚恢复，才玩了一会也觉得乏力，她不想姚溱看出来替自己担心，就从炕上下来：“姚溱哥哥，你还生着病呢，我就不在这儿扰你清静了，我再去看看姚夫人也回去了。”
　　她说完还不放心，就又补充道，“姚溱哥哥，你好好养病，我会常来看你的。”
　　姚溱陪古茂说了半天话，头晕眼花的感觉又上来了，自知自己也撑不了多久，便也不留她：“回府时当心点，等哥哥好了就来找你。”
　　目送古茂的背影离开院子，姚溱注意到经过几天的休养，古茂确实恢复不少，至少不像他刚刚从破庙里将她寻到时那样。他转身回房，暗暗想着，既然都过了这么久，那放出去的线也该收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