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顺》飞絮搅晴冥

52、五十二

　　三日后的夜里，辛朝看着从京都传来的消息，稍稍放了心。信上说京都城里多了好多侍卫，没日没夜的查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避免引起百姓的恐慌，这些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想他这么多天奔波，总算联系上呼尔烈，寻到了将惜怜送出去的机会。
　　这夜辛朝难得的没有睡意，他从床上起来，踱步到惜怜的门前，轻轻推开门。
　　借着月光他隐约看到一团小小的蜷曲的身影，背靠着门，似乎还在悄悄的发颤。他偷偷看着，心里也止不住的泛酸。
　　他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小时候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在一群人中摸爬滚打，大半辈子过去了依然一事无成，到如今还孑然一身。
　　看到古茂，看到惜怜，娇娇弱弱的，都是崭新的、蓬勃向上的生命，他就愿意亲近她们。他想，若是他有了女儿，多半也就和她们一般大。
　　他才在屋外站了一会儿，四肢就冻得没了知觉。小院边林立的大树在风寒中张牙舞爪，扯着劲儿的叫嚣。他伸手将惜怜的窗户门关紧，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日，旭阳高升，惜怜终于从待了许久的小院里出来了。她脸上戴着面纱，将整张脸都遮了去，手上还连了一根绳子和辛朝的手腕绑在一起。阿五也好久没回过北狄了，听说今日就能出城，一路上兴奋地四处张望，三个人在这小小的边城普通的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辛朝带着两人绕了大半个城，终于到了离呼尔烈扎营最近的北城。
　　自昨日苏觅下令之后，进出城的排查更严了，每个城门处都有他麾下的亲兵把守，一有情况立即就会送到他那里。
　　近日征战，进出城的人很少，大家都待在城里保命，要是他们这波人一去，肯定会引起上面的注意，辛朝心里难得发慌，怯意一生，就想带惜怜他们回去。
　　刚转头没走两步，路边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猛地和阿五撞上，他理了理有些歪斜的帽檐，连声说：“对不住，对不住。”
　　阿五傻呵呵的将人扶起：“下次小心点哦！”
　　等商人走远，他一摸怀里，发现多了张纸条，拿出来细细看一遍，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他拿着纸对着太阳照照，除了几圈淡黄的光晕落在字上，其余也看不出特别的。他挠了挠脑袋，拉住走在前面的辛朝，指着纸上的字问：“大哥，你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辛朝不耐烦的抬眼一看，脸色大变，猛地从他手里夺下那张纸揣在怀里。
　　三人齐齐转进一旁的小巷里，见左右都没人后，辛朝又特意看了惜怜一眼，见她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埋着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看，才放心的从怀里摸出来那张纸摊开来看。
　　粗粗看过之后，辛朝终于明白，原来是公主丢失的消息传到边关来了，为了寻公主，进出城的排查肯定比往日要严上许多。
　　心里腾起一股无名火，明明都将人带到潍城了，明明就差最后一步，自己又能过上以前那种宁静的生活，可为什么偏偏还要再经历这一出？
　　手里的纸片被揉烂，捏得粉碎，阿五不解的问：“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城啊？”辛朝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牵着惜怜重新走到城门口。
　　只要公主一日找不到，城门的守卫一日不会松懈。趁着这第一日，估计他们也想不到，就这第一日公主就会明目张胆的出城。
　　守门的士兵远远看见三人过来，例行公事的将三人拦下，审视的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辛朝忙把揣在身上的路引拿出来，腆着脸笑道：“军爷，你们辛苦了。”
　　“你们出城是要干什么？还有，这个人”，他指了指惜怜，“把帷帽摘了。”其中一个恶狠狠的说着话，扫过辛朝和阿五后，眼睛就一直盯着惜怜看。
　　“哎，军爷，您这就有所不知了。这是内子，这是我弟弟”，辛朝先指着惜怜，后又指着阿五，“他脑子不太好使。”
　　“我们一家子人今日是要出城祭祖，您不知道，我祖上都在这守过，以前的人打过仗，一齐全都埋在对面的崇吾之山山上了。”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呜呜的，到后来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军爷一边听辛朝说，一边牢牢盯着惜怜，见她慢慢将头上的帷帽摘下，露出一张暗黄的脸，上面还有许多雀斑，五官平平，是那种丢到人群里也认不出的长相。他回忆了下今日才拿到手里的公主画像，和面前这人对比，几乎不像，便失了几分警觉，刚刚还有些激动的心蓦然落了空。
　　惜怜想找守卫的士兵求救，但辛朝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死死掐住她的腰，威胁意味十分明显，那架势估计自己要是敢发出一丁点声音，他就要了她的命。
　　另一个检查的官兵见惜怜扶柳之姿，却配上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便多看了她两眼。
　　辛朝垂在身旁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阿五反倒在一旁拉着一个官兵兴奋的说话，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
　　惜怜眶中泪光盈盈，口中有话似乎不敢说。辛朝见状，忙把她拿在手里的帷帽重新盖在头上，赔笑道：“军爷，内子第一次出远门，我们是从西边来的，天高地远又舟车劳顿，她多半是想家了，还在您面前出丑，惹您笑话。哎，您放心，一会儿我就数落她，她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那士兵不耐烦的点点头，和阿五那边的士兵对视一眼后，就开了城门，放他们走。
　　出了潍城，辛朝才惊觉手脚发软，还是阿五扶着他走到一旁的城墙边歇着，他才慢慢回暖过来。
　　“大哥，咱们现在出城了，接下来去哪儿？”
　　他看了眼惜怜，今日出城之前，幸亏事先找了一些脂粉，抹在她脸上，遮住了原本的面貌，出城时这才蒙混过关。现在阿五提起之后的安排，她似乎也没什么反应，后者的脸被黑色的帷帽完全遮住，辛朝有心想分辨出一点情绪也不能，便说：“将她送到将军那儿去，咱们就又自由了。”
　　惜怜还是站在那儿，不为所动。
　　阿五想了想：“好呀，等将公主送走了，我们还是回广缘寺吧，那儿还有我种的蔬菜呢。”阿五一想起自己种的蔬菜，心里就美滋滋的。
　　辛朝闻言一怔，淡淡的说：“我们怕是回不去了。”
　　就在辛朝他们刚走没多久，纪英骑马飞奔而来，奔马在城门口打了个转才堪堪停住：“快，拦住刚刚出城那三人，公主就在里面！”他高声喝道。
　　城门口的士兵脸色惨白，特别是刚刚那两个盘问辛朝他们的士兵，更是腿都软了，差点就跪在地上。其余的人听见，齐齐拿起长剑，飞快的往辛朝他们离开的方向赶。
　　原来在今日早些时候，又从京都快马加鞭送来了辛朝他们一行人的画像，军中一人在城中巡逻时遥遥看见这边的情况，一晃眼也没多想，等巡逻完回到军营后，听见同僚在谈论此事便凑上去一看，这一看不要紧，脑海里立马想起今早那三人的脸，吓得他立刻将消息告诉了苏觅，苏觅当机立断，所以才有现在纪英来拦人的一幕。
　　守城的头儿早吓的跪在纪英马前，他认得这是帅帐中最受宠的军师，带着半边银色面具，手段狠辣的有些不近人情。他哆嗦着说：“大人明察，小人完全不知这贼人是何模样，浑浑噩噩下才将他给…”
　　“这不怪你。”未等他说完，纪英就不客气的打断，他算了算时间，料到辛朝他们应该走不远，言简意赅的说：“别说废话了，快去找人！”
　　那头儿战战兢兢的看了纪英一眼，忙躬着身子退下去安排人去寻惜怜。
　　军营里几乎所有的高层都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公主。但是陛下有言在先，她既然替沐承挡了一劫，自然就要衬得上沐承的身份，况且这部戏还没演完，怎么能中途就放弃呢？
　　辛朝缓过劲儿之后带上惜怜马不停蹄地往与呼尔烈约好的地方赶。
　　这段路上惜怜倒是挣扎起来，辛朝要她走她就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一点也不配合。似是知道离开了故土，被救的机会实在渺茫，便用尽所有的力量反抗。
　　但这点反抗对辛朝来说太不够看了。他给阿五一个眼神，阿五就将她扛在肩上，她在阿五背上又抓又挠，硬生生在他脸上留下几道鲜红的口子。阿五也没躲，还叫她别伤到自己。
　　辛朝狠了心，一记手刀下去，惜怜就晕了过去。
　　阿五于心不忍，这些天的奔波让惜怜吃了不少苦头，阿五能感受到她的心思一日比一日深沉，越来越不爱说话，时不时就盯着落花流泪，有意将自己保护起来。阿五想到自己小时候要是没有大哥帮他，肯定就没有现在的他。
　　辛朝阴沉着脸，惜怜这样闹，让他本就不安的内心更加烦躁。阿五背着晕过去的惜怜，跟在辛朝身后，走了半晌心里越来越不对劲，他从来憋不住话，就直接问道：“大哥，公主被送过去之后会不会好好的？”
　　要是在往常辛朝定会斩钉截铁的告诉他答案，可这次辛朝却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那、那要是她没命了怎么办？”
　　“如果不将她送来，我们和广缘寺里所有的兄弟都会没命；如果将她送来，她背后有整个季国为她撑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我们也不会因此丧命…”
　　良久，阿五才听见辛朝低落的回答。他几乎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要是谈不拢，死去的或许就不是一个公主那么简单，千千万万的人，不论是季国的百姓还是我们的兄弟，或许都会付出代价。”
　　辛朝没想到阿五能看到这步。
　　是啊，要是季国皇帝不愿意为了一个公主而答应呼尔烈的苛刻条件，呼尔烈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自然不会顾忌他们几人的性命，最后反而不惜一切去攻打季国，那时又该是怎样的光景呢？
　　这是阿五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作出质疑，辛朝陷入长久的沉默。
　　脉脉斜阳照在三人身上，满地黄沙的地上倒影成排，惜怜沉沉地在阿五的背上昏睡，恬静的侧脸乖乖巧巧。
　　辛朝猛地踹起一地黄沙：“现在已经没了回头路，要是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这样选择，毕竟，你们对我来说更重要！”
　　又是一个被放在天平上比较的游戏，幸好惜怜两次都没有听到，不然她心里该是有多难过啊。
　　阿五默不作声，似乎还在想辛朝刚才的话对不对？
　　就在沉默之际，远处传来马鞭狠狠抽到马背上的声音，辛朝脸色大变：“快，他们应该是追过来了，咱们得赶紧走，千万不能被抓到。”
　　话音未落就拉着阿五慌忙往路边的树林深处跑去。
　　纪英远远看见辛朝和阿五，眸中一暗，扬起手鞭用力打在马背上，几乎是眨眼就到了刚刚他们所在的地方。
　　小褚沉默的跟在纪英身后，随时注意身边的动静。
　　“所有人，进林子搜！”
　　掷地有声的话砸在耳边，众人不敢怠慢，四下里作鸟兽散了。纪英沿着他们走过的痕迹，手紧紧握在腰侧的剑柄上，目光如炬地盯着前方，面具下的嘴角轻轻勾起。
　　一声尖锐的哨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四周埋伏的人拔地而起，扬起的黄沙迷了眼，纪英和小褚被围在中间，他俩对视一眼，又默契的同时回头。
　　纪英冷笑一声，一眼看到他们手臂上的图腾，心中恨意渐深，直接飞身而上，长剑出鞘带着泛寒的冷光，杀气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斜阳照在光秃秃的枝丫间，黄沙扬起，只听得见几声兵刃相接的脆响，然后数道人影急急坠下，温热的液体溅在树干上，染红了一大片。
　　这下呛咳的尘土味被浓郁的血腥味所代替，似乎一晃神，四周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