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顺》飞絮搅晴冥

51、五十一

　　古茂到书房时，古政正用手撑着头看下面呈报上来的军情，眉间的阴翳倒是比往常少了许多，看样子心情还不错。她从屋走进来，吟吟一笑：“爹爹还在忙呢？”
　　古政听见声音，忙放下手中的公文，抬眼看去，见古茂虽还有些虚弱，但精气神明显强了，心中宽慰不少：“嗯，这刚好就别乱跑，还是在院里好好待着。”
　　古茂应声，绕过面前一架叠满磊磊古籍的珊瑚迎门书架，走近桌案，随意摆弄桌案旁花斛里斜插着的一束红梅，试探着问：“爹爹可知他们为何绑我？”安静的书房里只听这声音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听别人说爹爹是和他们做了一个交易才把我换回来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没看古政，埋头装作在欣赏红梅的样子，好像就是随口一问，并不是真的想知道。
　　古政看她耳朵尖尖竖起，分明就很想知道，却偏要装出这副模样。心里掂量几分，沉思半晌，才说：“爹爹不怕告诉你，跟你说了也不要害怕，你只需之后再不可任着性子来，要注意提防身边的所有人。”
　　他看古茂点点头，才慢慢说道：“其实是和边关有关。”他看古茂明显一怔，想必也没想到竟然和边关有关系。
　　“之前北狄进势猛烈，一举拿下潍城，但我泱泱大国的领土怎能随意被他们侵犯，于是苏将军派了将士出去探查，摸清了北狄的军情后，做出了针对性的方案。做好准备后，我军又反将潍城给夺回来，大败狄军，把他们赶出边界。谁知他们贼心不死，一怒之下联系了之前留在京都里的暗哨，准备绑架皇子皇孙来威胁陛下，好让季国退兵。据查，那群贼人几年前就藏在广缘寺，一直隐姓埋名，待得好好的，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们的身份。这次应该是北狄高层特意动用了他们，机缘巧合下打听到我们要去上香，你一时又落了单，便用你来威胁爹爹，帮他们做事。”
　　听完古政的话，摆弄红梅的手一顿，古茂拿起小几上的茶壶，替古政斟了半盏茶：“那爹爹真帮他们做事了？”
　　她语气里带了些急切又有点担心，生怕古政为了她就答应贼人的条件，帮他们做事。
　　“爹爹为了救你，只好答应用公主来换。”
　　“哐当”一声，小几上的茶壶被打翻，汩汩热水顺着打翻的茶盖从里面流出，依然冒着热气。
　　古茂手背上被溅了几滴，滚热的水在白嫩的皮肤上留下几处显明的红点。她心下一惊，压根顾不上礼数，转到古政面前，近乎质疑的问道：“爹，您说您拿公主来换，您不要命了？”
　　“哎，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把急躁的毛病改一改，为父话还没说完，你就着急忙慌的。”
　　古政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幸而小几上没放什么重要东西，古政自己拿起一旁早就叠好的手绢将流出来的茶水都擦干净，复又仔细瞧了古茂被烫红的手，从后面书柜里翻出来一盒软膏，亲自给古茂涂上，才语含责备的说：“为父怎么可能让公主涉险？这是通敌叛国的大罪，为父可承担不起。你别急，听为父慢慢给你说。”
　　古茂任由古政给她抹药，听古政慢慢讲过后，才算把事情的原委搞明白。
　　那群人抓了她之后，嫌她的筹码不够大，毕竟只是一个臣子之女，皇帝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他们商量过后，就用她来威胁古政，希望古政能帮他们找到更大的筹码，要是古政不肯合作，他们就把古茂杀了。多杀一个人对她们来说，无非是多费点神。
　　古政肯定想救女儿，他叫尹枢庭找来姚溱，三人合计，打算来个偷梁换柱。
　　他们先派人接触辛朝，告诉他们可以答应用季国公主来换古茂。他们可以给他提供沐承的出宫路线，可以暗中帮忙，但若是要正面劫人的话，还得他们自己动手，不然古政暴露了，在季国也待不下去。
　　辛朝等人想了想也答应了。
　　于是古政他们使计让沐承离宫，然后告诉辛朝他们准确的时间、地点。等辛朝将沐承带出京都后，他自然会将古茂的消息传给古政。
　　古政和姚溱不可能将公主真送到他们手里，遂找来一个与沐承长得十分相似的人来换，在辛朝他们劫人那么慌乱、仓促的情况下，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劫走的只不过是一个假沐承。
　　而那名长得像沐承的女子，正是惜怜。
　　古茂听完古政的话，心里不仅没放松反而又紧张了，急急的问道：“那惜怜怎么办？她替换了沐承，就算没被发现结局也不会好的。”
　　古政心知她心软，便柔声劝道：“之后的事，爹爹也不知道会怎么发展，但爹爹向你保证一定会尽全力去救惜怜。但是和你相比，爹爹肯定是要先救你啊。”
　　虽然这句话对惜怜来说很残忍，但却是实话。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要是让古茂选，也一定是选自己亲近的那个人。
　　古政见古茂脸色还有些难看，想必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又继续安慰：“你刚从那腌臜地方出来，还是要好好休息，你可知你娘有多担心你？这些天她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等爹爹有消息了，再告诉你？”
　　听古政说的有理，古茂只好点头应了。
　　宫内收到潍城传来的捷报时，已是半月余后的事儿。
　　连绵多日的阴天似乎也被冬日的暖阳给驱散，宫殿屋檐翘起角上的金龙仿佛也闪烁着金灿灿的亮光。仿若河道上弥漫的雾气被彻开，只余下清凉见底的溪流。
　　阴云覆盖多日的朝廷也活跃起来，大臣们见面相拜也满面红光，帝王也是难得的好心情，上朝时仿佛春风拂面。
　　散朝时，古政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离开，反而拉过殿前的曹公公，说明来意后，在承乾殿前等着觐见。
　　听到尖锐的通传声后，古政向曹公公点头致意，大步跨进殿内伏跪在地下，高声呼道：“臣有罪！”
　　元帝威严的声音从上头传来，淡淡的好像带点嘲弄：“爱卿何罪之有啊？”
　　古政再拜了一拜，把早先想好的说辞一一陈述。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堆在御案前的奏折被拂下来落到地上，殿里伺候的人浑身一震，全都跪下来请罪。
　　“若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你如何跟朕交代？你让朕如何交代？”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古政面露愧色，跪在阶下，也不接话任由帝王数落。
　　元帝发了一通脾气，把前因后果想清楚了，却依然没好脸色：“那些蛮夷简直不将朕和季国放在眼里，潜藏在京都天子脚下数年，安安分分的就算了，竟敢干出此等恶事，真是不可饶恕！”
　　元帝见古政低垂着头，不言不语的样子，恨铁不成钢：“罢了，古爱卿年岁也大了，朕知你爱女心切，看在沐承也没受伤的份儿上，便功过相抵了。”
　　元帝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枝丫，语气也难得凝重：“等来年开春后，朕就允了你的请辞，想你为季国操劳半生，也该好好歇一歇了。”
　　古政一怔，随即一一应了。
　　就在古政将要踏出殿门时，皇帝又在身后淡淡补充道：“这件事想必还有人替你出谋划策，既然古茂没事儿了，后面你就不用插手了。”
　　往外走的步子顿了顿，古政转过身郑重的又拜了拜。
　　皇帝挥挥手，略显疲惫的阖上双眼。
　　北上官道上，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正急速往前赶。扬起的马鞭狠狠落在马背上，马儿轻吟，直冲冲飞奔而去。马蹄下溅起的尘土高高扬起，糊住了刚刚超过的几辆马车的视线。
　　车内空间不小，但坐上阿五就显得不那么宽敞。马车跑的快，自然颠簸的厉害，惜怜蜷着身子窝在车内一角，还好她身体不弱，这般没日没夜的赶路也没显出几分憔悴来。
　　阿五和辛朝轮换着驾马，遇上路边的茶肆也就坐下接杯水，补充点干粮，然后再接着赶路。路上除了必要时，惜怜几乎没下过马车。
　　辛朝冷眼瞧着，心底有几分疑惑，但还是没多说话。倒是阿五一路上都乐呵呵的逗惜怜笑，遇上茶肆休息时也总喜欢劝惜怜多出来走动走动。
　　紧赶慢赶，三人总算在半月之内赶到了潍城。
　　他们赶到潍城后，发现城里果然驻扎的是季国的军队，一时心急如焚。现在进出城检查的很严，虽说他们有古政准备的路引，但他们人少，若是被发现，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更别说还想将惜怜送出城了。
　　其中最冷静的要数惜怜，除开前几日闹过，后面竟一直不说话，在赶往边关的路上也乖得不像话。阿五将她照顾的很好，有好的东西都先紧着她用，看见她轻轻一笑就开心的摸不着头。
　　辛朝在城里打听一圈后，准备顶着假身份先在潍城住下，然后再慢慢图谋。
　　惜怜被牢牢绑在榻上，阿五每日的任务就是照看她，他看惜怜很可怜，就常常讲些自己从城里街角听来的、或是看到的故事，逗她笑。
　　一到潍城辛朝就忙的脚不沾地，潍城虽然被季国把持了，但也乱的很。他一面打探消息，一面联系呼尔烈，一面还要注意季国的消息。不过短短几日功夫，他就瘦了一大圈。
　　阿五会趁着辛朝出去的时候偷偷将惜怜放了，带她到暂住的小院子里透透气。
　　这座北方的边城，冷的连暖屋里的花都吝啬。恰巧在小院后面就是一大户人家的花房。想必是因为逃难，惜怜看里面的花都怏怏的，残枝败叶铺的遍地都是，连花枝尖上都透着一股子萎废，整座花房也阴郁的让她提不起兴趣。但除此之外，惜怜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每每辛朝出去，惜怜就到花房外面，透过琉璃罩子，盯着落红发怔。